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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常在一些微信视频里看到有关阿坝的美景,让人过目不忘:九寨沟的绚丽多彩、倒影斑斓、妙趣无限、山水和谐;黄龙的雪山高耸、瀑布飞泻、峡谷奇幻、层林浸染;四姑娘山的巍峨雄奇、鬼斧神工、险峻婀娜、美轮美奂;莲宝叶则的耸立天地、奇峰异石、湖光剔透、圣洁安宁等。除了大自然的恩赐眷顾,阿坝州还让人十分羡慕的是文艺文学土壤的深厚肥沃,州、县文联和作协经常举办紧贴地气的各种采风、作品研讨会、新书发布会、新人新作改稿会等。作家和诗人自发创办文学平台网站、朗诵、探讨、争论、良性竞争;核心话题就是文学和诗歌。在这个相对浮躁的芸芸世界,他们普遍不迷茫、不急躁、不自卑、不功利;安于一隅,清心寡欲,学习交流,潜心创作。聚沙成塔,厚积薄发,成绩自然斐然。仅我知道的《阿坝作家书系》三辑共出版28部力作。深厚的文学沃土,在短短数十年里,就成长和涌现出了阿来、张世俊、朱大录、谷运龙、索朗仁称、达尔基、泽旺、远泰、森涛、蒋永志、叶星光、马德龙、龚学敏、牛放、羊子、康若文琴、蓝晓、白林、宁克多杰、雷子、扎西措、梦非、阿郎、雯萍、晓鸿、周家琴、潘梦笔、庆九、白羊子、静子、苏拉、阿米拉果等阿坝文学的核心力量。他们创作的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先后在全省和全国获得“四川文学奖”“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郭沫若文学奖”“山丹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而享誉中国文坛、影响广泛、著作等身、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阿来,更是走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高位。

        此刻,我手上的阿米拉果诗集《擦肩而过的微风》,就是出版不久的《阿坝州作家书系》第三辑里其中一本,近期一直在阅读。给我的总体印象是作品短小精悍,简洁明快,细腻清澈,饱含深情。下面从三方面进行品析。


马尔康,或若尔盖


        在静静翻阅《擦肩而过的微风》的时候,发现阿米拉果很多次写自己出生和成长的阿坝大地,诗人笔下的马尔康、若尔盖的人物事物风物很多次出现在诗行里,看这些文字,内心是激动的,像是诗人带着我们徜徉在故乡的田间地头和村里村外。突然想起评论家谢有顺的几句话来:“因为自二十世纪初以来,由于急剧的社会革命,多数人迷信‘生活在别处’,很多的作家,把抛弃故乡当作了潜在的写作背景。尤其是对传统中国的深刻怀疑,导致很多作家几乎都对自己脚下的大地、对故乡已经不信任了,他们都有离开故乡、到远方去的写作冲动——这种写作情怀,几乎贯穿了整个二十世纪,直到今日,抛弃故乡的写作依然是主流”。在这个时候,不艳羡外面世界的繁华热闹、纷呈锦绣,不倾慕异乡的花红柳绿、喧哗精彩,而是安之若素,用心感受脚下土地的温度湿度和热度,倾听来自家乡的虫吟鸟鸣和花开花落的声音,这样的文字注定是有重量的,也是有翅膀的,曼妙地飞进读者内心。比如《直波碉楼》:“从泥土和乱石堆里∕生长出来的松岗直波八角碉∕是一对被人遗忘的∕双胞胎//它们矗立在梭磨河右岸∕像两棵不起眼的树∕若有似无//白天它们是乐高拼出的高塔∕夜里是抛向天空的八角星//原先它们是指向天空的剑∕是鹰的眼∕现在是海岸上的灯塔∕是温暖的符号”。对阿坝州历史略微知晓的人都知道,嘉绒地区有“千碉之乡”的美誉,直波古碉位于马尔康县松岗乡直波村,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为松岗土司修建,其中一碉高29米,一碉高41米,另一碉已经残破。古碉作用是“以避盗匪”、抵御外敌。众所周知,明末清初社会动荡,匪患严重、贼寇侵扰。加之直波地势低洼,河网密布,常有洪涝之忧,修建古碉,以达到避匪防洪之目的。直波古碉是四川省政府第三批公布的文物保护单位。两碉如同刺向苍穹的无尘墨剑,叩问空宇;又像屹立天地的巨大感叹号,讲述官寨曾经的富丽堂皇、显赫一时;讲述历史深处的荣辱兴衰、沧海桑田。故而这些高耸的古碉,是曾经繁盛兴荣的象征,是广大劳动人民聪明智慧的结晶,是悠久历史和斑斓时光的精彩浓缩,是考古和科研工作者窥探历史、寻觅久远、揭示时代轨迹的现成例证,也是后来者凭吊先辈、回顾悠远、认祖归宗的最好去处。

        回到一二节,诗人使用“泥土、乱石堆、若有似无、生长、遗忘、矗立、梭磨河右岸”等词语,烘托出古碉的古老,与这片土地的浑然天成;古碉像镶嵌在梭磨河右岸土石山上一样,也像深植于这片土地生活着的每一个人心里,成为土地的一部分,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人心的一部分。“若有似无”,以至于被这里的人们“遗忘”。这两节阿米拉果走笔朴实无华,优雅沉实,紧贴现实生活,回到当下本真,把细节小节处理得舒展自然。作品三四节只有六行,诗人接二连三地使用肯定句式,让六个肯定句式又进而形成排比句式,“白天它们是、夜里是、原先它们是、是鹰的眼、现在是、是温暖的符号”。反复吟读,诗句显得简洁有序,内敛清晰,有一波一波的从容荡涤,有一缕一缕的温馨涌动,透过诗行,能感知到诗人对脚下土地过往的爱、当下的爱、未来的爱。

        常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意思是不同地域的人,由于出生环境、生活方式、地理气候等诸多元素的不同,导致人的思想观念、文化特质、性格特征也不尽相同。文字和诗歌也一样,阿米拉果的文字少有很多女诗人的柔软无骨、丰若有余、缠绵悱恻;反倒像她脚下的高原大地一样,充满了阳刚之气,粗犷凌厉的因子,在这样的诗行里,属于女性诗人温婉细腻的一面或多或少在诗句里若隐若现。比如《再回到若尔盖》:“再回到若尔盖∕馒头似的碉堡山变得越来越矮小∕大街上的房屋像家中骨骼走样了的老人∕旷达又慈祥//后来,碉堡依然矮小∕房屋葱茏茂盛,越长越高∕像雨后草地上突然冒出的各色蘑菇∕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坐上车去了远方∕我曾经的家已找不到一砖片瓦∕只有记忆中的一棵树∕还生长在原来的坡地上,让人不忍相认//岁月倏忽∕若尔盖成了我熟悉的陌生地方”。评论家魏巍指出:“阿米拉果的诗歌当然是一种‘恋地情节’,同时也是一种‘在地’意识。她对周遭的变化来源于切身感受,源于对乡土社会的热爱,当然,也源于对祖居生活方式的认同”。读这首诗,不仅想起“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唐·张九龄《西江夜行》)的情深意厚、情真意切。从这首精致的作品里,我们读到了一种诗人对故土深沉的爱,这种爱像脚下大地一样厚重质朴;一切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碉堡山变得越来越矮小”,是的,外面的楼很高,山很高,桥梁很高,人心很高,人们的欲望自然也是很高,就显得“碉堡山”矮了、低了。“房屋像家中骨骼走样了的老人”,时过境迁,曾经气派恢弘的新房旧了,院墙塌了;曾经的伙伴长高了、远走高飞了;曾经屋檐下的燕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曾经的长辈不少已走到大地深处。阿米拉果用连续的比喻句式,映射故乡的变与不变,进而表达此时此刻的五味杂陈和失落心境。

        第二节,这种既亲切又陌生,既熟悉又寂寥的故乡情境还在持续中,“碉堡依然矮小”,是因为“房屋葱茏茂盛,越长越高”,越长越快,快到让人惊讶,快到让人措手不及,快到“像雨后草地上突然冒出的各色蘑菇”。表达近些年世界发展的迅速,故乡发展的日新月异;衬托出诗人对往昔的怀念与眷恋,对儿时时光的追忆与寻觅。“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坐上车去了远方”,这一句让人印象深刻,曾一起上学捉迷藏丢沙包的小伙伴,一起放牛放羊割草的小伙伴,一起无话不谈、憧憬外面世界的小伙伴,像鸟儿一样散了,像云朵一样四处飘逸。阿米拉果的高妙之处就是写“境”或“景”,进而表达此刻复杂的情感。宋代文豪苏轼在《送参寥师》里写到:“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道出清静了才能了解万物的千变万化,空明了才能容纳万种境界,行走于人间来体验人生百态,栖身于云岭山脉和大地,将酸甜苦辣融入生活百味,就会有极其隽永的韵味。“我曾经的家已找不到一砖片瓦”,一种扑面而来的落寞寂冷、惆怅迷茫的感觉在心中顿生,“旷达又慈祥”的阿爸阿妈呢?低矮但却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老屋呢?兄弟姐妹在院子里的追逐嬉戏呢?缠绕于身前身后的鸡鸭猫狗呢?老屋之上袅袅上升的炊烟呢?曾经的温馨热闹,现在的寂冷萧条,巨大的心理落差,强烈的情感震撼瞬间呈现;诗行里若隐若现的乡情乡愁,是阿米拉果的一种生命形态,是诗人对自我命运的诘问;诗人内心充满了落寞忧伤,对于一个漂泊者来说,乡愁是一个缺憾,是一个遥远的追思,是一面时光的镜子,是一段想回回不去的旅程。

        第三节,细嚼慢品,这首诗让读者忍不住难过,但又只能把这种无助与伤感强压心头,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和生活,不想面对又要面对,不想直视却要直视。这首诗流畅自然、云卷云舒,阿米拉果把乡情、亲情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绽放在文字里,让我们感受到文字的美丽、隽永、温度,和诗歌巨大的力量。

        接着品析《月亮湾》:“有谁见过∕月亮弯弯曲曲地走在哈拉玛草原上∕疏朗清淡的夜色就成了∕一碗化不开的酥油茶//牧人伫立在四季的风里,勒马∕眺望黑色的帐房//那些缩短时空的光缆、电波和异乡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嘎曲河,踯躅∕徘徊∕把故乡走得越来越远∕走着走着,露珠就濡湿了衣襟”。位于红原县的月亮湾草原,非常宽广,绿草如茵,野花遍地,月亮湖镶嵌在这无垠的绿毯上,清秀温婉,和谐曼妙,清澈的湖水在草原上画出一道道舒缓优美的弧线,宛如弯弯的月亮,“月亮湾”因此而得名。如果徜徉期间,惠风和畅,野花摇曳,牧草葳蕤,仿佛人在画中徜徉。阿米拉果笔下的美景,大自然赐予这片土地之上人们的如锦画卷次第呈现,一个“走”字就够了,月亮的美,草原的美,湖水潋滟、碧波荡漾的美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牧人伫立在四季的风里,勒马∕眺望黑色的帐房”,牧民的勤奋踏实,质朴厚道,族人的恬淡豁达,自由幸福的生活方式就表露无疑。我们很自然就想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南北朝·《敕勒歌》)的高阔壮美;想起“憩马野田外,萋迷碧草原”(明·熊卓《散步》)的悠然自得;想起“春风走马绿杨道,落日臂鹰秋草原”(明·林鸿《寄陈八参军》)的美轮美奂。

        第三节写月亮湾的美丽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人们前来观光旅游,“踯躅、徘徊”“把故乡走得越来越远”,与上文的“走”一样,既表述了游客离自己家乡距离的遥远,又影射当地农牧民在社会大环境影响和发展下,出走、离开家乡的距离。“走着走着,露珠就濡湿了衣襟”,烘托出现实生活的艰辛,奔波的不易;这里的“露珠”可引申为生活的“苦水”,奔波的“汗水”,甚至迷茫无助的“泪水”。阿米拉果的文字高妙之处在于能随时随地体察现实生活里的秘密,把现实生活里的艰辛、不易加以若隐若现、润物无声地展示,进而走进读者内心,形成共鸣。


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擦肩而过的微风》里,阿米拉果写亲人朋友、街坊邻居或一个个陌生人的文字甚多,人物的外表、内心、气质、情感被诗人刻画得淋漓尽致,细腻感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本部分随便选取两首诗进行评析,先看《父亲》:“今天是父亲节∕而我想问候的爸爸∕已不在这个世上//他是走失了啊∕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是2019年1月5日,确切地说∕是在2018年12月19日的这一天//他是在送孙儿上学的路上走失的吗∕是在为我送馍和酸奶时走失的吗∕是在找人维修家中漏水的屋顶时走失的吗∕是在帮陌生的牧民当求医问药的“通司”时走失的吗∕或者,或者//可是昨天,他分明还在阳台上用笛声∕召唤孩儿们快回家吃饭∕或者当起孩子王∕带领一群孩子上山打靶//父亲不在了,马尔康的街道就空了一半∕崇列街上看不见他高大的身影∕达萨街上也看不见∕马江街、美谷街上也没有//父亲这是去了哪里啊//他是跟着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回到了故乡吧//他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迎接我们∕就像,他曾在这个世上迎接我们吧”。读这些情感真挚的诗行,突然想起《红楼梦》第48回香菱读诗时的所言:“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一二节,诗人走笔伤感、落寞,幽怨地讲述阿爸离开的时间,那是伤心欲绝的日子,是天塌地陷的日子,是永生难忘的日子。三四节,阿米拉果层层递进,步步深入,连续使用四个疑问句,映衬出阿爸一生的任劳任怨,勤勉辛苦,他忙里忙外,出出进进,家里的事、儿孙的事,左邻右舍的事,草场田地的事,构成了一个农牧区阿爸勤勉的一生;没有气吞山河、惊天动地,没有众星捧月、显赫高位,却在平凡小事中,柴米油盐中,365个日子中,天天担当着、付出着、深爱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第五节尤其让人难忘,诗人用几个街道名称:“马尔康的街道、崇列街、达萨街、马江街、美谷街”,要么“空了一半”,要么“不见他高大的身影”。“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唐·白居易《与元九书》)。浸透在文字里的血脉之情、舐犊之情、父女情深让人动容。爱与痛、怀念与思恋、无奈与伤感,缓缓地、静静地、文字的泪水就这样流淌着,它来自阿米拉果的心里,又流进读者心里。文字无界,文学无界,生命无界,内心无界,挚爱无界。阿米拉果在《自序》里说:“诗歌是灵动的、本真的、轻巧的、直达人心的。诗歌也是歌唱着的露珠,像毛尖的尖尖、雀舌的颠颠,带着新生、洁净、转瞬即逝的迷人气质,这也是诗歌当初深深吸引我的地方”。作品结尾,诗人用最擅长的疑问句式,向天空、大地和万物诘问,让情感达到了高潮,在缓缓深沉地走笔中,把对阿爸的怀念之情,将命运的叵测、世态的变故、人生的无奈一一呈现,让我们感同身受。这首诗单纯、灵秀、隽永,本人很喜欢这样的诗歌,能让人过目不忘。

        继续分析《缝纫女》:“多年前,你就坐在临街的窗帘店∕缝纫机旁。那时候你还年轻∕容颜姣好,像你花花绿绿的窗帘一样∕引人遐想。现在,你依旧是年轻时的装扮∕一根独辫垂于脑后,简朴的服装仅满足于∕干净、御寒。你依然在机械地缝制窗帘∕(这是你唯一的养身技能)∕只是,你和你的窗帘一样落满了灰尘∕让人莫名惊诧。仿佛∕你遗失了远行的车票,滞留在某一站∕不再起行”。与阿米拉果绝大多数作品一样,这首诗同样短小精悍,精致轻灵,记得黑格尔在《美学》第三卷里有一句话:“事件构成史诗的内容,像风飘过琴弦一样震动诗人心灵的瞬息感觉构成抒情作品的内容。因此,无论抒情作品有怎样的思想,它不应该太长,往往应该是很短的”。故而,在一首成功的短诗里,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句诗,诗人都要反复斟酌,左右权衡,努力取舍,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最合适、最恰当的词句,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方寸之间见乾坤,在寥寥数语里见功夫。

        作品前半部分:“多年前,你就坐在临街的窗帘店、年轻、容颜姣好、花花绿绿、引人遐想、现在、依旧、机械地缝制窗帘”等词句,概括了“缝纫女”的大半生,甚至一生,她年轻过、美丽过、奋斗过,在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时光里,变的是楼房像雨后的春笋,节节攀升,鳞次栉比;车辆越来越多,有的像温文尔雅的绅士,更多的像是暴躁的公牛;家人和街坊邻居,孩子从咿呀学与到远走高飞,老人由意气风发到鹤发童颜。不变的是四季的轮回,日月的更替,江河的澎湃,草场的“一岁一枯荣”。阿米拉果用前后对照、今昔对比的描写方式,写一位普通劳动者的平凡,在平凡普通中,又彰显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位母亲,甚至一位奶奶或外婆的伟大。

        后半部分:“你和你的窗帘一样落满了灰尘、莫名惊诧、遗失了远行的车票、滞留在某一站、不再起行”。读到这里,突然想起甘肃著名作家雪漠在他的力作《大漠祭》扉页上的一句话:“我不想当时髦作家,也无意编造离奇故事,我只能平平静静地告诉人们:我的西部农民父老就这样活着。活得很艰辛,但他们就这样活着”。众所周知,大文豪鲁迅先生对弱势群体和底层民众的关怀、关注贯穿了他伟大的一生,闰土、范爱农、华老栓、祥林嫂、孔乙己、阿Q、单四嫂等这些脍炙人口、经久不息的弱势民众的代表,让我们对那个吃人社会和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深恶痛绝和深刻认识。作为诗人的阿米拉果,她目光向下、胸怀向下、悲悯向下,心怀家国的创作抱负和良好习惯,注定能让她写出有温度、有质量、有重量、接地气、带泥土的好作品。


浮世的洞察


        《擦肩而过的微风》里不少作品,诗人写对当前世界、社会发展过程中诸多世相的细微观察和独立思考,给我们诸多启迪与顿悟,受益匪浅,比如《路》:“城市兴许是一头贪婪的母兽∕为着养育密密麻麻的孩儿∕它饕餮膨胀∕枝蔓更生∕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远方延展//它抛出直线曲线∕狡黠地绕出漂亮的弧线∕把这些线条铺陈在地上∕嵌进地下∕提升到空中∕把它们都叫作“路”//所有的路都通往他乡∕所有的他乡都通往故乡∕所有的故乡都通往寂灭”。这首诗曾入选由魏巍教授撰写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性诗歌研究》一书。第一节,阿米拉果生动形象的描写,让我们绝大多数人感同身受,何尝不是这样?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快速发展,科学技术水平的突飞猛进,国家各项大政方针的落地实施,城市化进程疯狂迈进,车辆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档;楼堂馆所越来越高、越来越气派;道路越来越宽,越来越长,不断地向“远方延展”。城市“饕餮膨胀、枝蔓更生”。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作为普通百姓,我们在享受快捷高效、便利优越、卓异优厚的生活方式的同时,是广大农牧区、无数村庄的凋零、萧条和荒芜,甚至是无数草场、田地的废弃;是无数村路的荆棘丛生,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淡漠与不信任,甚至防范,是很多人的相互攀比,欲望的蔓延,索求的无度。

        第二节非常有意思,诗人写路,这路,有的“铺陈在地上”,有的“嵌进地下”,有的“提升到空中”;排比句式的使用,让诗句显得妙趣横生、意趣盎然。除了排比句式使用;还有动词的连续应用,进而形成遥相呼应、前后照应,“抛出、绕出、铺陈、嵌进、提升”,既形象生动,又灵动活泛。个人认为第三节尤其精彩,“空中”的路,“地下”的路,“地上”的路,无穷无尽的路,纵横交错的路,宽宽窄窄的路;要么“通往他乡”,要么“通往故乡”,要么“通往寂灭”;这“寂灭”,是村庄的萧条、寂冷;是无数人成长之地的衰败、废弃;是无数人蓦然回首之后,内心的无靠无依,目光的无奈无助。上文说过,精美精致的短诗往往容量很大,这首短诗就证明了这一点。把诗人在城市化迅猛迈进中的迷茫、担忧、落寞之情逼真的呈现出来。这种迷茫、担忧、落寞之情,相信很多人曾经有过,现在有过,以后肯定仍然会有。  

        结尾一起品析《空》:“我在时间里∕出生,也在时间里∕衰老和流失∕在每一个叫作“生日”的今天∕我越来越缄默∕不语。这就是普通的一天∕丝毫没有停止或迟缓的∕迹象∕我开始不安∕生怕,这一趟白白地来∕又白白地走∕一路上寻不到开花的种子∕空空荡荡”。品读这首诗,假如我是诗人,一定是看到自己日渐迟缓的动作吧?是感受到日甚一日的疲惫,甚至力不从心吧?是看惯了太多旦夕祸福、聚散离合之后的波澜不惊吧?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灵与直觉上的敏感,内在思维上的多愁善感?但无容置疑,《空》表露了我们大多数人人到中年繁复难辨的心理现状,以及对人生人性人世人情的微妙审视。前半部分,诗人写“在时间里出生”,也写“在时间里衰老和流失”,这是聪明之人对生命的反思与诘问,是智慧之人对人生的感怀与关照,是作为个体的我们面对深邃历史、浩瀚苍穹的迷惑与呐喊。阿米拉果用“生日”这一意象,引申了对时光的思考,对空间的思悟以及自身的慢慢变化,即“越来越缄默、不语”,我想我们很多人都会如此,作为个体的我们,也似乎只能如此。

        作品后半部分,阿米拉果使用“我开始不安、生怕、白白地来、又白白地走”,道出了生命的真相与真谛,不甘与不屈。这样的写作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写作,是忠实于心灵的写作;也是阿米拉果始终冷静的、保持独立思考的具体体现;更是对命运隐隐安排的不认命、不屈服。这首诗还有一点,在反复品味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意蕴萦绕在我们脑际,这是诗人对现实与个体、生命与世界的交错思维,对命运与内心细致入微的洞察与挖掘,让阿米拉果的文字产生了神奇的意味和感觉。

        纵观《擦肩而过的微风》这部诗集,是一部审视内心、直言个体心路历程的诗集;是一部关注当下、思悟人生与命运的诗集;是一部体恤底层、悲悯弱势群体的诗集;是一部回望乡土、守望乡情与亲情的诗集。无论你从哪个视角进入,阿米拉果和她的作品都能给你以所需所求和所有。


原刊于《草地》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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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映红,男,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学员。曾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和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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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米拉果,女,藏族,四川若尔盖人。2007年开始写作至今,有作品入选《她们的诗歌》《阿坝州文库诗歌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出版个人诗集《擦肩而过的微风》。现居马尔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