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历史上有关格萨尔的史诗、神话一直在藏族民间演唱流传,是藏民族精神信仰的一部分。随着现代化进程加快、价值多元化,格萨尔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视野,更多成为一种文化遗产,学术研究的对象和一种民间娱乐活动。近年有些作家关注到了这一点,重新把视线聚焦到格萨尔王上,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开掘和书写。本文试图通过文本细读对这三部作品进行一番对比,挖掘作家在当代重述神话的意义。

【关键词】《格萨尔王》,《神授 魔岭记》,《神授》


        在藏族的传说里,格萨尔王是神子推巴噶瓦的化身,一生戎马,扬善惩恶,弘扬佛法,传播文化,是藏族人民引以为傲的旷世英雄。《格萨尔王》是世界四大著名史诗之一,是中华民族特别是藏族的文化瑰宝,也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藏民族而言,格萨尔更是有着非同凡响、不可替代的意义,是滋养藏民族的文化资源和精神信仰。格萨尔不同程度地活在每个藏人心中,虽然现在人们生活丰富有了更多选择,格萨尔在人们生活中不再像过去一样扮演那么重要的角色,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但现在人们还把格萨尔看作民族精神的化身,通过藏戏、说唱等形式追忆格萨尔。很多老年人提起格萨尔还崇敬不已。

        在全球化、现代化背景下,很多作家有了重述神话的愿望,阿来、次仁罗布和梅卓即是,他们是当下较为优秀的藏族作家,阿来属于四川藏区,梅卓属于青海藏区,次仁罗布是在西藏,他们心中都有对格萨尔共同的崇敬、怀念和追忆,所以他们都选择了重述格萨尔。他们创作的环境和写作风格不尽相同,呈现出不同的思想风貌。总体而言,他们的创作有共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他们不光是在单纯地重述神话,也表现了他们对于神话、当下环境和人性的一些不同思考。他们都选了格萨尔中的说唱艺人为主人公,而且他们都把说唱格萨尔艺人中的神授艺人作为小说的主要人物。“神授”专指《格萨尔》史诗说唱艺人突然一天会讲唱格萨尔这一现象,充满了神秘色彩,与藏族传统生活有密切关系。给小说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表现了作家丰富的想象力。神授的大致过程相似,都是剖开肚子放入经书,后拥有仲肯的帽子和镜子为道具。神授的对象一般都出身贫寒的牧羊少年,书写他们的生活经历和说唱生涯。

        阿来来自四川藏区,处于多元文化的交界地带,价值多元的环境和大量的阅读使阿来的思想更加开放视野、更为广阔。阿来的语言一如既往空灵美丽又不失幽默,带着寓言的味道。阿来的情感比较节制,创作比较大胆而且充满思辨和哲学意味。他的《格萨尔王》是一部长篇,采用双线并行的方式,一部分是神授艺人晋美从牧羊人到被神授成为说唱艺人游走四方的人生经历和他的精神成长故事,一部分是格萨尔下界、称王并建立壮大岭国的过程。晋美一直都在找寻故事、在思考,和作为国王的格萨尔对话和作为神的格萨尔对话。格萨尔会在梦中问晋美问题。其中也穿插了很多人和很多神的故事,新鲜生动,栩栩如生。神话中人物的性格、心理、语言都有涉及。晋美一直在路上,到过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和很多人交谈。有学者有广播电台有喇嘛。故事还在继续,还会跑到晋美前面。阿来最大的特点是对格萨尔的书写是神性和人性的结合,格萨尔的形象与传统不再完全相同。格萨尔更加人化,不只是高不可攀高高在上、毫无缺点的神,他也会遗忘会犯错误,不再是完美无缺让世人膜拜的英雄,他也有普通人的一面。也会哄妃子很麻烦,觉得无所事事,想着什么时候回天上。他天上的母亲会来看他。众神也会有私心,表现出人的弱点。莲花生大师嫌拯救苍生太麻烦。严肃中透着幽默,让人觉得亲切,新奇有趣,又让人觉得非常真实。晋美不仅在追忆格萨尔也在叩问存在。除传统的故事外还增加了,说唱人追着故事。阿来在创作时融入很多现代体验,表达传统的消失带给人的变化,表达了对人生意义的探求。阿来写到蒙昧时代魔都去到了人的心里,暗含着对现代人贪婪的批判。阿来不仅详细地刻画了格萨尔的形象,还把目光给了更多人刻画了珠姆、梅萨、嘉察协噶等人,故事写得很详细。写珠姆的妒嫉,对美貌的惋惜,很生动。写到叔叔晁通这个人物,有点坏但总是失败。有神通有野心还有点爱吹牛。自作聪明,最后被格萨尔烧死。除了传统的格萨尔传说还加入了新的故事,又征服了伽国等两个小国。还有格萨尔去阎王那里救阿达拉姆的情节,颇有意味。

        梅卓是一个想象丰富的女性作家,对于她格萨尔是英雄般的存在,她的感情是深厚充沛无比崇敬的,她笔下的人物充满作为格萨尔后人的骄傲,愿意付出、贡献并以此为荣。阿旺罗罗所在的东查仓就是这样一个部落。梅卓的书写细腻详细。她的故事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亦真亦幻。格萨尔会见说唱艺人几次进行鼓励。阿旺罗罗是一个少年,从小天赋异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贪玩但有成为仲肯的梦想,爷爷母亲都很支持。他善良勇敢、有牺牲精神,经受众多考验一直在成长,成为有慈悲之心有担当的人,他冥冥之中要成为仲肯,身上有了白海螺和青蛙的脚印。他有保护神扎拉陪伴,有闸宝大师、兰顿大师、康珠玛、度母、空行女等人的帮助,他还碰到了很多神仙并受到了他们的指点帮助。他亲生父母亲都是为压制恶魔献身的人,最后相认。梅卓呈现的是一个部落整体的对格萨尔的热爱崇敬。阿旺会通过神奇的圆光镜进入格萨尔故事中的情景。圆光镜是重要的法器,围绕圆光镜发生了不少重要情节,还有月光镜最后发展到心圆光。书中煨桑、神奇的香能救人,还有药佛泉、九股如意能断神箭、龙畜之乳等功能强大的事物,在关键时刻给阿旺罗罗帮助。白唇鹿、乌鸦、百灵鸟会说话,有灵性,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阿旺罗罗还是少年,只有小伙伴仁倩卓玛,没有爱情和婚姻。另外梅卓也关注到生态的问题,写了神仙的金雕捡垃圾。对神山阿尼玛卿的敬仰。写到登山队要爬山缺乏敬畏之心。写到一个不信的男孩到信。阿旺承受很多痛苦经历很多考验最终成为仲肯。还有受人尊敬的老说唱艺人传承。梅卓对环境的渲染很到位,对阿尼玛卿神山很崇敬,是故事主要发生地。现实与想象交织,阿旺罗罗经常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中走,在路上寻找。他们主要对付的是强大的有红铜角野牛。罪恶计划着多年后和正义力量的战争,阿旺罗罗是部落的希望,格萨尔是部落的希望和力量来源,有了格萨尔部落就会驱散黑暗迎来光明幸福。

        次仁罗布的《神授》是中篇,书写了色尖草原拉宗部落放牧娃亚尔杰由被神授到去县城文化研究所录制格萨尔最后逃回的故事。是格萨尔的大将丹玛和一匹狼进行的神授,除了神授的部分是超现实的,多以梦的形式出现,其他的部分都是现实主义的,加入很多现代生活体验。次仁罗布对亚尔杰在草原的生活和在县城的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前后形成鲜明的对比。亚尔杰周围的环境和人的变化也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草原上他过的日子是非常惬意的,“我的到来会给牧民们带来快乐,他们在草原上给我摆放奶酪羊腿茶和美酒,让我尽情的享受丰盛的美餐。我用格萨尔王的故事,帮助他们把冗长的时间消耗,在故事的喜怒哀乐中弹拨他们的感情之弦,在他们的心头烙上格萨尔智慧的形象。英雄的故事让他们单调的生活充满了色彩,扬善惩恶使道义的标尺树立在他们的心头。我与他们惜别流浪他们满心欢喜地盼我归来。” 凭着他的说唱受到了扎加老人的信赖喜欢,获得了吉姆措的爱情。索朗和那些爱听格萨尔的牧民也听到忘记干活忘记睡觉,说唱能进行三天。他在色尖草原过得风生水起。进城的机会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亚尔杰本来希望让更多人听到格萨尔王进城,后来录音却是为了超过原来的顿珠老艺人,为了房子、职称和工资。他不能随心说唱个痛快,也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说唱。他要按照城里的作息时间生活和工作,他不适应很迷茫。亚尔杰以前风餐露宿四处流浪但视野开阔,眼睛明亮,可以看到蓝天深邃草原一览无余,城市的拥堵喧嚣让他烦躁不安。亚尔杰内心一直牵挂的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等他说唱的牧民、吉姆措和那匹狼。他尝试回去过,却被藏北年轻人骗走了钱财。研究所找回他后也没有兑现两年回去探亲一次的诺言。吉姆措嫁人了,他渐渐适应有了朋友唯色和妻子女儿。但他开始失眠眼睛看不清,逐渐严重到不能再说唱。亚尔杰失去了真正的爱情、清澈的眼睛和说唱的能力,失去了那匹狼他的老朋友,逐渐适应城市的环境和生活节奏,但实际是在被迫跟随,不是内心真正的快乐,是被强势文化所演变的结果。他内心不安,失去了人生意义,所以不得不回去寻找。他最终回到了草原。可草原也变了逐渐城市化,他找不到自己的神灵,同时老百姓有了更多的娱乐形式,他意识到太喧嚣神灵不会来了。现在草原也只有老人还愿意听格萨尔王。次仁罗布还是仁慈悲悯的,带给人们一点希望,多谷的儿子渴望被神授。虽然他可能是想和亚尔杰一样有进城的机会。但终归是对格萨尔表现出了兴趣。 

        同一个题材的书写也让我们能更明显地看到三位作家不同的创作风貌。从篇幅来讲,次仁罗布是中篇,受篇幅限制,对神话具体内容的书写不多,阿来和梅卓写的是长篇较为详细,讲述具体神话比较多。相比较梅卓对具体神话故事的书写还要更为详细些。三部作品的人物形象都包括说唱艺人形象和格萨尔形象,次仁罗布以说唱人形象为主,梅卓、阿来兼顾说唱人和格萨尔形象。梅卓格萨尔是传统的,较少出现的,高大令人无限崇敬的,阿来是思辨的,他笔下的格萨尔是迷茫思考的。故事内容都是神授为主,环境上,梅卓的故事发生在对格萨尔虔诚信仰的部落,阿来和次仁罗布的故事发生格萨尔淡出视线的现代社会。主题方面,次仁罗布更关注现代性的变化,梅卓关注人的精神信仰的力量,光明善良对黑暗邪恶的征服。阿来一如既往带着对现代性、个人存在、文明发展和人文向度的关注。都很有价值意义,艺术风格各有千秋,个人认为阿来的书写更为深刻些。阿来插入了现代社会的内容,更为理性会考察格萨尔和现代的关系,在阿来笔下任何事物都是值得怀疑的,可以发问的。阿来以更为幽默和寓言的方式揭露批评一些不好的现象,妖魔不再是神话故事,也进入到了人的内心。人心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淳朴真诚,阿来呼唤着以前善良淳朴,对过去时代表达缅怀。

        三部作品都书写了格萨尔在现代的一些状况,其中不同程度都写到格萨尔的衰落,这与时代发展,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和物质的丰富有关,人们现在大都安定下来,有了收音机电视机。迁移的牧业文明逐渐向稳定的农业文明转换,大都安定下来,不再需要迁移,逐水草而居。人们渐渐不需要靠说唱格萨尔度过一个个夜晚的寂寞时光。就像不再需要盐湖里的粗盐。会有大车从内地运来源源不断的精盐,在村子里就可以买到,不用等着交换。这也和人的情感价值变化有关,人们已经可以更好地认识适应自然的变化。不再像以前一样敬畏害怕自然。需要神话英雄来找寻安全感。三部作品都写到了说唱艺人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不怕吃苦追寻信仰。我们看到亚尔杰和晋美在现代社会有地位的尴尬和无法适应的问题。牧民不再像以往一样欢迎他们,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日益丰富的现代社会回不到过去寻不到以前。人们开始变得贪婪忙碌,更关注今世眼前物质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么虔诚和关注神话了,对传统的传承和敬畏之心也有些减弱。有太多新鲜的东西吸引诱惑着人们。

        重述神话是古老传统与现代文明的一种交融,小说书写是格萨尔王在当代传承的一种方式,作家加入理性因子和集体记忆,将藏族民间文学和神话资源引入文本创作,进行了传承。也表达了对在现代化城市化的背景下,传统的文化资源应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如何传承发展的思考。次仁罗布的很多小说《罗孜的船夫》、《阿日米嘎》等都表现了现代化给人带来的改变和伤害。阿来和梅卓的一些作品也表达了类似的思考。在物欲横流、道德滑坡的年代,人心变得浮躁贪婪起来。重述神话可能是作家开出的一剂药方,试图用文学疗救灵魂,让灵魂保持上升而不是下坠。曾经物质和认识都不发达的时候,神话能给人力量,现在也许依然可以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带给人们一些格萨尔的精神勇气,鼓舞人们向前,豁达勇敢一些,不被物质贪欲裹挟让灵魂变得疲惫不堪,陷入黑暗。同时这也是传承传统文化讲好中国故事的一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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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琴,女,河北张家口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2020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藏族文学与中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