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就是讲故事,好的故事就是一个人的史诗,《阿依姆姆》即是这样的作品,它向读者讲述了一个女人跨时代的史诗般的故事。
故事始于1917年6月的果洛草原,讲述了3岁的阿依姆姆因战乱,随母亲渡过黄河,又流落到阿曲河畔的生活历程,展现了民国时土官统治下的生活,解放后各个时期的生活状态。
情节发展跨越了百年时空,人物涉及主人公阿依姆姆及其父母、儿女、儿孙辈共4代人,构架宏大,通过故事发展,揭示出了发生地的时代背景和变化,让读者感到了“人”是社会的产物,有什么样的时代就有什么样的生活。从这一点来看,该著作更多地反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生产、生活、精神面貌发生的变化。而变化的产生是一系列民族政策的实施,国家对民生的改善,如大骨节病防治、牧民定居点行动等,它是极富“正能量”的的作品。
而从文学的角度理解,纵观其篇幅架构和叙述方式,还有以下个创作特点。
一是该书为精心打磨的成功之作
《阿依姆姆》是一部好小说,故事精彩、人物生动、叙事简洁明了、传递的信息量非常丰富,只有经过精心打磨,才能创作完成。作者阿郎是阿坝作家群中写小说的高手,给人严谨、认真、务实、平和的印象,这种风格在其他文学创作中已表现 了出来。
小说在2015年被 列入全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扶持项目的重点作品,至2020年正式出版,已经过了5年多时间。我们曾就创作进行过交流,“打磨”一直是他常提及的两个字,也是自己的创作态度,这比我强,我在写《山神谷》时,就只想到赶紧画圆最后一个句号。对于该书来说,其实在申报重点扶持作品前,就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构思已经成熟,并且完成了相当部分的写作,从开始萌发创作念头,到完成出版,时间跨度应不下十年时间。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作品创作完成后,即得到了诸多名家如阿来者的推荐、肯定和读者的认可。我认为,这些结果就产生也只能产生在“打磨”的前提下,只有潜心创作,调动和唤醒积淀的素材、知识和记忆,付出无尽心血,才会有让人过目难忘的作品。
二是能用精彩的故事抓住读者的心
长篇小说是由一个主线与若干支线构成的故事体系,故事讲得精彩,小说也就精彩了。《阿依姆姆》是讲述一家人或者一个女人在不同时代的遭遇和经历的作品,每个情节都由一个或多个故事构成,且进行了精彩的讲述。
从全书的结构来看,共分42个部分,有“果洛雪”“ 神山劫”“旱獭”“朝圣”“孤狼”等,在以一个女人作为“线”串连起来的故事群中,所有发生的事情和事件,在作者笔下都成了既相互关联又自成一体的故事。加上对情节进行了精心安排,采用了“悬念”“伏笔”等叙事技巧,让每个故事都呈现出了异彩纷呈的景象。这就使读者在读完一个故事后,又被钩起了读下一个故事的迫切愿望。
书中的精彩故事可信手拈来,如果洛雪灾及给人造成的恐惧、与马匪激战、母女渡河逃水、杀旱獭充饥、黑风与盗马贼搏斗、孤狼之死、云巴出走后的生活、卓玛与尼科的爱情等,都着墨不多,但却将发生的事完整地再现了出来,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能读出动人心魄的感觉,读完后仍荡气回肠。
故笔者认为,正是有了这些精彩的故事描写,才成就了这部小说的品质。而若干精彩故事构成的篇章,则让小说创作必须坚持的三要素之一“完整的故事情节”,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
三是小说的“张驰有度”来自独到的叙述方式与细节描写
要说明这个问题,得梳理一下情节发展体系,该小说由3个时空发生的故事组成:果洛草原到莲宝叶则→贡布米亚部落与马匪之战——过黄河——莲宝叶则神山生活——盗马贼偷走牦牛——流浪;塔瓦→乞讨生活——母亲生子——与依涅结合——阿依与扎西成婚——生女麦朵——猎食旱獭——得病——制陶——与甲木措偶遇——生残疾儿多杰——瘟疫(云巴得伤寒)——弟黑风做盗马贼——被抓;解放:平叛——黑风牺牲——分到财产——游牧——用电——奶粉厂——女儿成婚——生女(卓玛与尼科的爱情)——多杰患麻疯治疗——参加叛乱——械斗——儿孙成人——云巴回归——依涅之死——朝圣拉萨——返回阿曲河畔——住进定居房——晚年生活。
在每一个时空里,都有不同的事发生,用什么手法来叙述发生的事情,是作品创作成功与否的关键,也是确保故事是否精彩的基础。小说一般采用顺序、倒叙、插叙、补叙与平叙5种叙述方法,往往一种或两种甚至多种手法并用。在实践中,作者准确把握了这些手法,运用时驾轻就熟,运用得当,在将顺序方法贯穿创作始终的同时,还采用了倒叙、插叙、补叙等诸多技巧。讲述黑风出走后的经历,就先写被抓的结果后,才叙述出走和被抓之间的事。对补叙、插叙等运用,则有云巴逃至国外、黑风参加解放军等许多场景的描述。
叙述中,细节描写是叙事最重要的环节,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物、环境的叙述都是这样,《阿依姆姆》中,细节描写无处不在,且把握尺度精准,在使用这一手法时,又惜墨如金,适可而止。其中,渡河时抱着婴儿跳河的女子,猎杀旱獭及其上门寻仇,盲目开垦,定居点生活,朝圣路上,草场放牧等,均叙事完整,让被描写对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通过细节描写,如用电、建奶粉厂、搬迁、汽车驶入等,还展现出了时空里的人及时代发生的变化,所有文字都如清风扑面,润物无声,诱惑并感动着我们。
四是塑造的人物形象鲜活生动
人物形象刻画是小说“三要素”之一,《阿依姆姆》人物极多,约有30多个,他们有的是和主人公的密切相关者,如她的父亲戈瓦尔、母亲尼玛拉毛、哥哥云巴、弟弟多杰和黑风、丈夫扎西、女儿麦朵、孙女卓玛等。还有因为情节的发展需要出现的图瓦、盗马贼、土官、茶树、甲木措、王老师、养蜂人等,有的着墨不多,有的描写详尽。
在阅读中,每一个人物的形象都跃然纸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读者看到了戈瓦尔的勇武、博大、豪气、温厚、慈爱、担当等形象;也能看到了黑风勇猛、豪侠、神秘的力量;多杰神奇、类似巫师般让人恐惧的形象;卓玛虽然着墨不多,但天真、纯洁、对爱情忠贞不二的情怀仍让人叹息。
所有人物中,成功的刻画集中在主人公身上,当然还有她的母亲,她们都充满了坚忍不拔,处处散发着人性之美,内心充满渴望又能随意而安,自始至终都怀着过好平淡日子的朴素追求。
通过描写,读者看到了她的母亲坚强的性格、带着的使命感、艰难的求生、敢爱敢恨的性情和一颗善良的心。记得余华在《活着》自序中说:“人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作为芸芸众生的人,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有时活着便是唯一目的,书中的主人公就是这样。
阿依姆姆总能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表现出的生存意志之强、对爱和生活的
渴望之烈,都在强烈地冲击着读者的心,不管岁月如何艰辛,心中始终怀着向往,让生活在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中,带着了些许的诗意。
同时,人物体现出的乐观精神,则让我在阅读中从未感到过沉闷、绝望的文学氛围。读到的是一个人水一样缓缓流淌的人生,从而感到了她(他)们负重前行、信仰坚定、善良甚至以德报怨等诸多积极向上的精神品格。每个人都终将老去,走向死亡,所有的经历都将变为一个过程和别人的记忆,阿依姆姆作为一个女人,一路走来,不平凡的经历支撑着朴素与坚实的生命,每一个明天都在变好,生活也充满温度,我们总能透过文字描述看见未来和希望。
所以,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是成功。
五是语言的本土化烘托出了故事浓郁的生活和乡土气息
文学是语言的事业,好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必先要有好的语言,因为描写、
叙述、抒情、议论最终都得依靠语言来完成。小说中,也正是语言的本土化和独特性,让作品带着了浓郁乡土气息、地域特色与民族风情。
余华在《逢场作戏的语言》中说:“什么样的叙述寻找什么样的语言”,语言的风格只有和作品本身的场景、表现的内容、人物身份相称,才能找到准确的表达方式。阿郞是善于从民间口语、俗语、谚语中吸取养分的作家,对藏语和汉语的熟练掌握,已形成了自己的语言优势。
这在该小说中表现尤其特别,描写中,叙事与人物对话时“土语”的使用让故事显得了更加朴素和充满生活气息。如“天一放晴,遍地的雪花就枯萎了”“太过雄壮的牦牛,如不放生就必须杀来吃肉”“风霜雨雪都是因果,不是带来什么就是掩埋什么”“阿妈高高的身子快弯成了一把朝屋内指着的角尺”“原来是只讨厌的乌鸦”“半天没能把伸出的舌头收回去”等。
它们都形象生动,充满哲理,富有生活气息,既朴实无华,又读起来感到亲切,而在对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描写中,语言的优美与恰到好处的运用,也让读者仿佛就身在其中,通过文字看见了草原上春天的美、听见了人的笑声、马的嘶鸣。总的来说,该小说的语言是有着暖暖的温度的。
六是熟悉的生活与对历史背景的准确把握成就了作品格局的宏大
之所以有这部作品,首先得益于作者对生活的熟悉和丰富的历史知识,正所谓“作品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该小说呈现出的内容和讲述的故事,都产生于特定的地域和时代背景之上,从而构建起了时间和空间上的宏大格局。
作者长期生活、工作在嘉戎藏族地区,对当地风土民情了如指掌,加上自
己是有心人,善于关注、积累、记录,写作中,当沉淀于心的生活经验、场景被唤醒后,就会自然流露出来,无论是语言的运用,对风俗、文化的记述,都显得十分真实。其中,对阿嘉活佛用铜镜看见灾难的描写,对神话故事《阿尼玛卿山神》《莲宝叶则神山的传说》的引用,对晒佛、扎崇节、莫郞节的记述等,都是熟知乡土与民族文化的体现。
而在一些场景中,民歌的插入更是烘托出了人物的情感、氛围、心境,像卓玛死时与尼科的对唱,就让死亡也变得了忧伤而美丽。
同时,对时代的准确把握,让所有故事都发生在了相对应的背景上,如果洛草原上的战争,发生在马家军横行甘、青、宁的民国时期;在塔 瓦的艰难生活,背景为土官统治下的阿坝,分到牦牛帐篷、用上电、治麻疯病、定居点生活、孙女开鱼庄、兴旅游等,是1950年后各个时期发生的变化。这些情节,都可以让人感到故事背后跳动的时代脉搏。
总之,《阿依姆姆》是一部极难得的好小说,他对生命的真情书写、对故事的诗意讲述、宏大格局构建、展现出的时代变迁和一个女人如歌行板般的生命过程,都将让该书极具生命力,不会因时过境迁而淡出人们的视野。
当然,该小说仍有在一些情节展开时收笔过猛,于精彩处突然停止叙述,大跨度跳转较多,从一个时代(时期)的故事过渡到另一个时代(时期)的故事时,偶有衔接断线,在叙述中的详略精准度尚有提升空间等瑕疵,但都瑕不掩瑜。
原刊于《草地》2022年第一期
梦非,羌族,俗名余瑞昭,1965年3月出生于汶川,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茂县政协副主席。诗歌、散文散见《民族文学》《四川文学》《草地》《四川政协报》等报刊。出版诗集《淡蓝色的相思草》《流年心诗》,散文集《相约羌寨》《灾与情˙“5﹒12”汶川特大地震百日手记》《流年心情》,羌族图文集《人文羌地》《羌文化旅游目的地·茂县》和民谣体诗集《唱游茂县》。
阿郎,藏族,四川小金县人。小说、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民族文学》《西藏文学》《散文诗》《四川文学》《剑南文学》《草地》《贡嘎山》等报刊,被《小说月报》等刊物选载,翻译成英、藏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