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很奇怪,对于一个人的亲近与喜欢,对于一本书的钟爱与珍惜,对一块地方的向往与热爱,常常是不由自己的。香格里拉对于我就是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向往和热爱上了。也许是无意中读到民国才女刘曼卿的那本书《康藏轺征》里的几句话:“自丽江西行、路皆口岩峻岅、如登天梯,老桧交柯,终岁云雾封滃,行者不见马首,几疑此去必至一混沌世界矣。讵三日后忽见广坝无垠、风清月朗,芳草连天,满缀黄花,牛羊成群,帷幕四撑,再行则城市俨然,炊烟如缕,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此何地欤?乃滇康交界之中甸城也”。其实进一步了解和探究,位于我国版图大西南的迪庆藏族自治州,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自然资源极其丰富多样的地方。有连绵不绝的雪山群和至今无人类登顶的藏区八大神山之一的卡瓦格博。这里河流众多、高原海子密布,是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的核心区,生活着十多个世居民族,各族同胞信奉世界主要宗教,如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东巴教、道教、苯教等原始宗教,但主要以藏传佛教为主,形成了博大神秘、深邃多元的文化宗教景观。

        这里有人们耳熟能详的云南省最大藏传佛教寺院噶丹•松赞林寺;有茶马古道重要驿站独克宗古城;有著名红色革命传统教育基地“迪庆红军长征纪念馆”;有离天界最近的巴拉格宗峡谷;有万里长江第一雄关虎跳峡;有驰名海内外的观鸟天堂纳帕海;有中国大陆首个普达措国家公园。这里气候多样,故而亚热带到寒温带植被物产完整的共存于此。这里相对海拔高差达5000米,因此形成了极其多样的地质构造,造就了气象万千、多姿多彩的香格里拉。

        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吧,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我同样喜欢阅读香格里拉作家诗人的作品,几年来,先后熟读了阿布司南诗集《我的骨骼在远方》,和欣诗集《我的卡瓦格博》,李贵明诗集《滇西的脸谱》,单增曲措诗集《珠巴洛》等,并写了比较全面的读后感,先后发表于中国作家网、《边疆文学》《香格里拉》《卡瓦格博》,好评如潮。总觉得他们文字像那片美丽而神秘的梦幻之地一样,像那里的雪山冰川、草甸河流、古城驿站,既美轮美奂,又神秘莫测。现在我正阅读的是鲁仓•旦正太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精美灵秀的文字,真挚虔诚的诗行,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下面从三方面浅析鲁仓•旦正太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


常在梦里相见的地方


        毋容置疑,故乡故土,在文人骚客笔下都有着非凡的意义,很多作家诗人写到故乡故土的时候,无不爱意浓醇、一往情深,俄国白银时代诗人叶赛宁在《朝阳像那红色的水流》里写到:“朝阳像那红色的水流/浇灌在白菜地的畦垄上/畦上有棵幼小的枫树/吮吸着母亲绿色的乳房”。席慕蓉在《乡愁》里深情写下:“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旦正太很多作品都写到故乡,他并不是空洞的抒情,而是立足于,或者说着眼于那些细微的、稍纵即逝的感受,从这一感受立意,书写或描摹,便获得了一种较强的力量。给读者呈现一个村庄、一片草场、一座寺庙、一些面孔的立体形象,比如《眷恋故乡》:“请把故乡的紫杜鹃/插在我遥远的家门上/还有那饱满的狼毒/让我用草原的牛粪/燃起阿爸/古老的火塘/再一次聆听大山的故事/……/请把游子的泪水/洒在故乡干枯的泉眼里/还有那疲倦的三江源/让我用药王的甘露/盛满阿妈/檀木的水桶/再一次倾听江河的歌声/……/请不要把习俗的传统/说成一个民族伟大的壮举/我族人的传承/撑起整个人类/碧绿的天地”。前七句,诗人使用“紫杜鹃、家门、狼毒、草原、牛粪、古塘”等词汇及物象,把一个远离尘嚣的故乡,一个牛羊游弋、草长莺飞的故乡呈现在读者面前,在这个偏远、静谧、平和的故乡,出出进进忙忙碌碌的自然是阿爸,放牧、转场、捡牛粪、修修补补等;阿爸无所不能,他像房屋的脊梁,帐篷的主杆,既是家的力量支撑,也是整个牧区的力量支撑。

        作品中间部分,旦正太依然用与前面一样的行笔节奏和方式,与上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用了“泪水、游子、泉眼、三江源、水桶、甘露”等,表达对故乡的思念,对故居农家小院的思念,对炊烟牧歌的思念,对勤奋质朴、贤惠仁慈的阿妈的思念,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檀木的水桶”这一物象,把牛羊常常停下吃草观望的阿妈,把背水洗涮、忙碌于锅碗瓢盆的阿妈,把挤奶生火、最早迎来太阳、最晚送走落日的阿妈刻画出来。字里行间溢涌着强烈的对故乡和生命的伤怀,对亲人和故土的回望,整首作品并没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气势,也没有多少气吞山河的感叹,就在平缓舒适的走笔中,让我们感动和感受到漂泊在外的孤寂与落寞。 

        接着看《我的故土,我的河》:“我是/在你静穆的背后/忘却前世的尘埃/等待你蓦然的瞬间/点亮今生的灯盏/为来世的相遇∥朗朗的诵经声/萦绕在肃然的大殿/有家到出家/我站在古老与现代的门槛/虔诚地祈祷/不是在你转脸的背后/而是在我有情的年华/鲁仓!鲁仓!鲁仓寺∥静静的茫曲河,再也转不动古老的水磨石/威武的凤凰山,再也无法桀骜地展翅翱翔/茫曲河是我母亲的河/凤凰山是我父亲的山/我是在安多的一个小村庄/像一座凤凰的神山下/喝那时的茫曲河长大∥我的故土,我的河”。一首好诗,它的诗向应该是直接的,但在直接当中一定要加上柔韧性,诗句看似简单,但在简单之中,一定要有足够的意蕴和内涵。我认为旦正太关于故乡和乡土诗歌的写作,就有丰富的意蕴和内涵,正如文学评论家丹珍草说的:“旦正太的诗歌,根植于乡土经验的生活原产地,关注于写好一个地方、一种人群、一种生活,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与魅力。因为拥有母语的根基与文化元素,他的诗更敏感于故乡、历史、爱情的捕捉,把故园之思与文化乡愁融为一体”。回到作品第一节,我不禁想问,故乡到底是什么?故乡的魅力究竟有多大?诗人为什么要把故乡放在与阿爸阿妈同等重要的位置?诗人对故乡的尊崇与仰望让人印象深刻;在故乡面前,自己是小的,是小如尘埃的小,是忽略不计的小,即便再小,却只属于故乡,来世还想属于故乡;“点亮今生的灯盏/为来世的相遇”,行笔优雅诚实,朴实无华,字里行间透出深刻深邃的生活感受,细微的思乡情愫,表现得成熟洒脱。

        第二节,旦正太熟练地使用“朗朗的诵经声、肃然的大殿、虔诚地祈祷、鲁仓寺”等,立即把我们带进神秘的佛国,带到美丽的藏区,带到那片净化和洗礼灵魂的地方,那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坑蒙拐骗、设局陷害,没有暴力拆迁、碰瓷讹诈。诗人在本节写作中,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像一泓溪水,自由流淌;像草原牛羊,闲适自在;故而作品就显得恬静悠然,把一种通透、一种旷远、一种达观写了出来。有言说“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有时候,我们往往把诗歌看得太神秘、太复杂,其实个人拙见:带着浓厚的情感,把感悟写尽,写到极致,写到自己认为的最好状态。换句话说,其实诗歌就是说话,说得精、说得透、说得感人,那就是诗,甚至是好诗。记得诗人雷平阳说:“我希望能看见一种以乡愁为核心的诗歌,它具有秋风和月亮的品质。为了能自由地靠近这种指向尽可能简单的‘艺术’,我很乐意成为一个茧人,缩身于乡愁”。诗人旦正太就是“一个茧人”,心甘情愿的“缩身于乡愁”。他深情地写到“茫曲河是我母亲的河/凤凰山是我父亲的山”。故乡的山河、乡里乡亲、房屋院落、阿爸阿妈,次第出现在诗人笔下,很精致,很考究,很传神,有一种神性的超然,有一种跨越时空的亲情力量在涌动。是的,随着时代快速发展,随着年龄逐渐增加,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些事、一些人,走着走着,事就忘了,人就散了;但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故乡,在我们血液里有它的元素,在我们骨头上有它的印记,在我们舌尖上有它的味蕾,任何时候都无法忘却。或者说,不管我们走向何处,漂泊于哪里,故乡的印记、符号、元素肯定在我们身上或明或暗的呈现出来。

        很多时候,乡愁,乡思,乡情既是地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古今中外,写故乡的作品浩如烟海、汗牛充栋,很多好作品人们还是耳熟能详,代代传诵,“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远谪谁知望雷雨,明年春水共还乡”,(唐•王昌龄《送吴十九王沅陵》)这是一种遥遥的思念与期待;“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唐•戴叔伦《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这是一种无奈的牵挂。中国如此,国外也如此,波兰文豪米沃什说:“我到过许多城市,许多国家,但没有养成世界主义的习惯,相反,我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 旦正太成长于藏区故乡,多年来,辗转于成都、北京、兰州、西藏、云南等地,无论到了那里,去往何处,他总是十分清醒,总“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这从他很多作品里就能看出来,比如《遥远的故乡》:“也许,风还是不是很轻/吹过草地的声音/穿过鹰的翅膀/在羊群与白云间/画一圈白色的梦想/故乡,在年少的心里/幻想遥远的他乡/他乡,在年成的心里/想念遥远的故乡/故乡,故乡/让风肆意吹在脸上/迎风,光着脚/踩在草地和泥土/与骏马比速度/与雄鹰比冲刺/让母亲的叫喊声抛在脑后/装作,会欣赏/小女孩的红脸蛋/偷偷亲一口/追逐嬉笑的打骂声/进入梦境/吮吸母亲的乳汁/感觉尿撒得又高又远/却又落在故乡的土地上”。捧读诗行,句式轻盈简约,节奏自然舒缓,与旦正太很多作品一样,不是暴风骤雨,不是虎头蛇尾,而是情感饱满浓烈,叙述舒缓从容,视角独特,张弛有度。作品更倾向于内心的感悟。前半部分诗人一如既往地使用“吹过草地的声音、穿过鹰的翅膀、在羊群与白云间、白色的梦想”等词句,给读者呈现出只有青藏高原独有的壮丽景致,天是蓝宝石的蓝,云是耀眼的白,似乎还能伸手扯下一朵来;草场是无垠的,也是缓慢起伏的,不知是无数野花中夹杂着青草,还是遍地碧绿中夹杂着野花。“故乡,在年少的心里/幻想遥远的他乡/他乡,在成年的心里/想念遥远的故乡”。突然想起钱钟书在《围城》里那句话:“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何尝不是?人在少年时,一直觉得家乡的土地太狭小,家乡的天空太逼仄,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很精彩,渴望像雄鹰一样飞出去,在广袤天地间自由翱翔,在外面的世界搏击云涌。但一旦飞出去了,拼搏了,尽力了,疲惫了,还是觉得故乡的土地温暖,故乡的味道香醇,故乡的父老乡亲亲切。

        平心而论,当下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大变动的时代,是一个众声喧哗、百花盛开的时代;是一个期待与失望相互交织重叠的时代;也是一个竞争残酷、你追我赶、甚至大鱼吃小鱼的时代。很多人不可逆转的参与其中,很容易掉队,进而失落。这个时候就想起故乡,那里的山川河流、牧场土地、乡音炊烟,在游子心中,总是既熟悉又遥远,既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旦正太在这首作品里,诗行轻柔而温热,像一双温暖舒适的手,对故乡加以抚摸,快慢适宜,温度适宜,力度适宜,细节与细微之处处理得恰到好处,正如清朝大家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有作用人,放之则弥六合,收之则敛方寸,巨刃摩天,金针刺绣,一以贯之者也”;意思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放开则能充斥于天地之间,收回则可在方寸之间,巨刀直插青天,金针刺绣,都是统一的。这首诗后半部分,笔者认为既是诗人对儿时和少年时期对故乡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又是在异乡渴望回到故乡温暖怀抱之后想尽情释放思乡之情的一种想象;二者相辅相成;不管是怎样用意,我们看到这样的文字内心是感动的,特别是旦正太写儿时生活的一些文字,比如“小女孩的红脸蛋、偷偷亲一口、追逐嬉笑的打骂声、吮吸母亲的乳汁、感觉尿撒得又高又远”。让人觉得亲切、可信、有趣,试问,自小在农牧区生活长大的孩子,那个不是这样?整个作品没有使用过多的技巧和修辞,但是用上了诗人倾情倾心的投入。诗意、诗蕴中融入了旦正太很多情感,故而诗歌的境界提升了,对读者的感染力自然就增强了。    


我的香格里拉,我的卡瓦格博


        反复阅读诗集《我的故土,我的河》,旦正太除了描摹故乡故土、乡情乡音等作品外,对他安身立命的香格里拉,诗人也投入了相当多的精力和笔墨,在这里突然想起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军入伍到西藏,连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在青藏高原一干就是21年,刚开始是对高原生活的不适应,想方设法要离开,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渐渐喜欢上那片高地,高耸雄阔的雪山冰川,蓝宝石一样的湖泊,碧绿如毯的高山牧场,厚重悠久的民族文化,质朴热诚、诚信守义的藏族同胞,这一切的一切,便用文字记录下来,出版的三部诗集是《在西藏的月光下徜徉》《守望香巴拉》《西藏,西藏》,不说内容,单从书名上看,就知道我对那片高天厚土的热爱。旦正太也一样,脚下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很多次走进他的笔下,比如《香格里拉》《亲爱的,香巴拉》《香格里拉,我的卓玛姑娘》《觐献卡瓦格博》《纳帕湖•雪落无声伤了谁的心》《走进雨崩》《六月,在香格里拉》《眼睛•月亮湖》《纳帕海,一所房子的记忆》《卡瓦格博•白莲花爱人》等。

        来,一起品析《香格里拉》:“岁月激荡的山川/安葬欲望的灵魂/不同族人的信仰/是一种文明的传承/谁的悲悯/绽开时轮的幽暗/敞开的心扉/不再需要嘲讽的称颂/那些高傲的头颅/固守一刻/让虔诚的心/弯下腰/拾取失去的心/点一盏酥油供灯/在自然生活中修养善性/在浩然过错中机缘巧遇∥香格里拉/我行走在这里/我守候在这里”。作品开门见山,诗人决绝地扫去描写故土和故乡时黯然伤神、忧郁惆怅的笔调,扑面而来的是对脚下土地的热爱与赞美,称颂与讴歌,欣悦温暖的词语俯拾皆是。把香格里拉这片沃土浓厚的宗教氛围加以描摹。众所周知,藏区大小不一的寺庙星罗棋布,寺庙是藏族同胞弘扬佛教文化、培养宗教人才,以及接受民众朝拜、参观佛教文化艺术、举行法事活动的重要场所。是信教群众积德修行、扬德颂善不可缺少的崇高、神圣之地,正因为众多寺庙和雪域独特的宗教氛围,造就了藏民族知足常乐、随遇而安、不求闻达的生活心态。不像当下很多人,急功近利、利欲熏心、欲壑难填。

        紧接着旦正太写到:“让虔诚的心/弯下腰/拾取失去的心/点一盏酥油供灯/在自然生活中修养善性”,可以说生活在高原的人们,每天第一件事就是从虔诚的祈祷开始,最后一件事也从虔诚的祈祷结束。人们普遍没有狂傲不羁、目空一切,没有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想法,他们一直把自己放在低处,在点滴细碎中修身养性,让自己的心与世事万物心脉相连、同频共振。长期以往,造就了他们谦卑感恩、敬天悯人、阳光豁达的胸襟;造就了慈悲为怀、以善为本的做人方式。这与近些年一些人的不可一世、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形成了鲜明对比。诗歌结尾:“香格里拉/我行走在这里/我守候在这里”;能看到旦正太对香格里拉的热爱,对第二故乡生活方式和工作状态的习惯。对立足于此、奉献于此的信心和决心十分坚定。整首作品貌似爱并不十分浓烈,仔细阅读处处是爱,字字有爱;是对香格里拉山川河流的爱、草场村寨的爱、蓝天白云的爱、一草一木的爱、各个民族及文化的爱。

        继续品析《觐献卡瓦格博》:“生命的丈量/握在一棵九节竹子的末段/轮回的气息/刻在一座十三神山的脚下/哦!卡瓦格博/您开启,芸芸众生的智慧/我匍匐觐见/在雨崩,读圣者留下的经卷/您一定悲悯/世间的来者/卡瓦格博,属羊的卡瓦格博/那么,就把我的灵魂/与世人/一起净化”。众所周知,云南最高峰、海拔6740米的卡瓦格博是梅里雪山主峰,藏语意为“白色的雪峰”,梅里雪山海拔超过6000米的十三座高峰,即太子十三峰,在藏族同胞的传统里,“十三”是吉祥的数字。卡瓦格博是藏区一座著名神秘、美丽无比的神山,每年都有数万信教群众转山朝拜。白色在藏传佛教里是至尊至贵的象征。故卡瓦格博又引申为神圣的雪山;据传说卡瓦格博最早是九头十八臂的恶煞,后被莲花生大师施法点化,皈依佛门,成为藏地的保护神。旦正太笔下的神山是神圣圣洁的,因为“您开启,芸芸众生的智慧”,不惜用“生命的丈量”。德国物理学家普朗克曾言:“科学和宗教这两者并不是对立的,在每一个善于思索的人的心目中,它们是相互补充的”。法国哲学家帕斯卡也说:“信仰是辉煌的光,照遍了周围也引导着人自身”。纵观当下,我们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规范下,广大公民素养有了较大提升,但是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者有之,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者有之,忘恩负义、倒打一耙者有之,卖主求荣、背叛家国者有之。说穿了就是这些人心中无信仰,心里无惧怕,内心无感恩造成的。如果我们常能“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子《论语•学而》)”。如果像一位虔诚的信徒那样,常能探研宇宙、参悟生死、辨别善恶、体悟美丑,增强增加“制欲”“自律”等基本修性方式,达到驱逐烦恼、净化心灵、关系和谐之目的。这首诗诗人有一种心怀天下的宏阔胸襟,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空灵之心,把诗人仰望、尊崇神山,恭敬、仰视自然的心,展现得纤毫必现。    

        接着品析《六月,在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在静止的天穹下/静一静/在一角清净地∥看懒懒的云/看呆呆的树/随心自由∥香格里/树木正在萌芽/春天才刚刚到来/大地编织花的梦/满怀依依/生命爱抚着生命∥香格里拉/幽静的美/悠悠人心/此刻,世界如此宽容/一切显得那么充满爱∥香格里拉/舒展的姿态/神秘地温顺地/微笑/微笑着/向忧郁嘲笑/充实着人间的空虚”。第一节诗人就写香格里拉的与众不同,天穹是静止的,大地是静谧的,在喧哗世界、滚滚红尘,恬静悠然、宁静旷远之地越来越少,一切都与经济发展挂钩,一切以GDP增长幅度论英雄,这里大规模拆迁、改造,那里大手笔招商引资、标新立异,似乎永无宁日。但香格里拉是独一无二的,在祖国西南边陲,仍保持着“清净地”。第二节很有意思,“看懒懒的云/看呆呆的树/随心自由”,很多人读到这里,一定与我一样,脑际就出现“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东晋•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的悠然自得、淡泊豁达。也会想起“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明•陈继儒《小窗幽记》)的平静闲适、无欲无求。第三节写春季,“树木正在萌芽/春天才刚刚到来/大地编织花的梦”;寥寥数笔,三言两语,旦正太就把香格里拉恬静的美,萌动的美、春意勃发的美,百花争艳的美搬到纸上。紧接着“满怀依依/生命爱抚着生命”;能轻易看到诗人热爱大自然、热爱一草一木、珍爱和怜惜一切生命万物的广博胸襟和高远情怀。这是本性,也是天性。我的很多藏族朋友就是这样,阳光向上、开朗豁达、质朴厚道、诚信守义、乐于助人。第四节延续了前三节的写作方式,很多时候,世界就是每个人的一面镜子,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能照映出什么样的世界,你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也决定了这个世界对你的态度。从旦正太这些隽永的文字里,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世界的态度,对自然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此刻,世界如此宽容/一切显得那么充满爱”,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我们期待世界与众生如诗人所愿,一切安好、吉祥。最后一节,诗人采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让整个作品散发出人性的温暖和温情,“微笑着/向忧郁嘲笑/充实着人间的空虚”。与其说这是一首赞美之诗,我更愿意看作是人生之诗,生命之诗,是诗人心底最真挚的表露,没有刻意和勉强,自然天成,水到渠成;就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就有了让人回味的理由。


脚步丈量的地方


        在旦正太不少作品里,写到很多地方,特别是大西南,这也难怪,他笔下的很多地方,遍及云南、四川、西藏、青海、贵州等犬牙交错之地,有些曾经是厮杀震天、箭簇如雨、刀光剑影的古战场;有些曾是茶马古道必经之地,历史故事众多,历史情节婉约;有些曾是交通枢纽,商贸发达,客户云集,市场繁盛。这些地标式作品,能让我们增长见识,开拓视域,沉淀学识。比如《松潘·迎接与送别》:“一场雪的迎接或送别/都是一种祝福的轮回/那些打马回家的汉子/在少女的眼眸中若隐若现/茶马古道遥遥无尽/只有阿妈的酥油茶香/弥留在天地之间/赶马归家的儿子/你是否看到/苍穹下,古道上/岷江边,青山间/那一缕故乡的炊烟/袅袅升起的炊烟/眼前是阿妈/眼前是爱人/松潘/疆土在松赞干布的脚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万年的河山/如今,迎送千万的匆匆过客/那么我也要回家了/那么我的眼前/也是阿妈的等待/爱人的笑容/那么我的眼前正是茫茫雪域”。黎巴嫩作家纪伯伦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很多人应该知道,在历史上,松潘大地演绎了很多荡气回肠故事和战争,也是商贸交流、文化交融之地,有众多的历史故事和文化遗迹。当我们重新回望历史,搜寻许多沉默的情节与鲜活的面孔,抚摸诸多斑驳的遗迹,是感叹岁月的匆促,历史的沉浮,人类命运的叵测。前半部分诗人好几次写到茶马古道,我们知道,茶马古道既是一条商贸交流之道,又是一条历史人文之道,是一条延绵数千年的民族交流交融的大动脉和生命线;无数的传奇故事,无数个凄婉悲愁的动人情节,记录了一代代赶马人的背井离乡、披星戴月,他们过险滩、翻峻岭、跨江河,谱写了一部可歌可泣、悲壮凄楚,却又气壮山河、震古烁今的民族团结之书、文化共荣之书、社会和谐之书。俄国作家别林斯基曾说:“任何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的痛苦幸福都深深根植于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他从而成为社会、时代以及人类的代表和喉舌”。我不是说年轻的旦正太就是“伟大的诗人”,但他的文字里有史料、有悲悯、有家国情怀。他笔下的松潘大地和茶马古道,还有很多地理性作品里,既是苍茫、悲壮的;又是温暖、温馨的;有时候还是浪漫、迷人的。我说的这样的感受,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捕风捉影,比如这首诗里的“在少女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归家的儿子、故乡的炊烟、眼前是阿妈、眼前是爱人、爱人的笑容”等,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浓浓气息,感受到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的真实可信。显得妥帖、适宜;让茶马古道、松潘大地和整个诗行,溢涌着温馨温暖的氛围。

        “疆土在松赞干布的脚下/博羌的酒醉了千年的城堡/博羌的歌美了万年的河山”,松赞干布的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已经远去,曾经的万马嘶鸣、冲锋号角已经远去;茶马古道的铃铛声、吆喝声、歌唱声也已渐行渐远。不管是厚重的历史,还是斑驳的古城,以至于遥远的茶马古道。现在看来,温暖与悲凉同在,幸福与惆怅同在。这就是历史,也是宿命。旦正太这首作品以历史的关照、人文的情怀、细节的描摹,让我们喜欢阅读,更喜欢品味。

        最后来品析《古镇·遗忘》:“因为在路上/岁月的沉淀/淹没,祖先的脚印/土色的墙在石头的脊梁上成长/千年,千年的称颂/一头黑牛/一井盐池/一座古镇/还有一段遗憾的爱∥岁月还是/没有改变/草丛中的可惜的花/挂在刻意的墙角/为了爱情/我高呼万岁/千年的古镇/古镇的故事/唯一的结局是/泥土在石头的爱恋中/骄傲地/麻木后/谈论祖先的故乡”。我们都知道,旦正太是云南香格里拉藏学研究院的一位学者。职业的需要和习惯;长年行走于广袤天地间,做田野考察,走过很多地方,考证了很多历史文化古迹,访问了众多民间艺人和文史研究专家。故而他的诗行,既是文学的,又是文化的,甚至有诸多历史的印迹。在《古镇·遗忘》里,诗人写到:“岁月的沉淀/淹没,祖先的脚印/土色的墙在石头的脊梁上成长”这样的文字,总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沧桑感、深邃感。也有一种文化的元素丝丝缕缕、延绵不绝地飘逸在诗行间,雄厚、宏阔、持久,不单薄、不孤立。这样的文字,其意义也不是单一的,诗人也许仅仅是对事物简单地描写,也许是他内心世界复杂的象征性流露,这也源自于旦正太作为一个双语作家和藏学研究者的视野和博学。文学是什么?诗歌是什么?其实写到一定程度,拼的还是品识、学识、知识。这也就应了国学大师王国维的话:“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作品下半部分,旦正太使用了“岁月、花、草丛、墙角、古镇、泥土、故乡”等词语和意象使用,看似稍有一些灰暗、沧桑和悲观,但也能看到诗人对历史、岁月、时光悠长和流逝的无奈。面对这一切,又能正确看待和从容接受。记得评论家魏春春评价旦正太诗歌时说:“诗人旦正太忧郁的精神生成。旦正太吟诵阳光、花朵、夜色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大胆而直白地表达他的自然爱恋、历史眷恋、文化乡恋,爱与美是他诗歌的主题,忧郁是他诗歌的底色,行吟是他诗歌的轨迹”。

        是的,旦正太年龄并不大,对于他来说,在青藏高原与云贵高原的考察游走间,在香格里拉那片空灵美丽之地,应该说他的创作资源是无尽的,假以时日,旦正太诗歌创作不管是质量还是数量,一定会给我们更多更大的惊喜。


原刊于《香格里拉》2021年冬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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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映红,笔名桑雪,藏族名岗日罗布,70后,甘肃省庄浪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学员。曾在西藏部队服役21年。先后在《文艺报》《诗刊》《解放军报》《青年文学》等近百家刊物发表各类作品1000余篇。出版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传记文学《吉鸿昌:恨不抗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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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仓•旦正太,藏族,青海省海南州人,藏汉双语作家。1997年开始在《章恰尔》《岗尖梅朵》《西藏文学》等众多刊物发表作品,入选多个诗歌选本。现就职于云南省社会科学院迪庆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