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首届十二背后·十月“美丽中国”生态文学奖、第二届十二背后·梅尔诗歌奖颁奖盛典,在绥阳十二背后旅游区举行,首届十二背后·十月“美丽中国”生态文学奖、十二背后·第二届梅尔诗歌奖,花落数家!
我省诗人阿信获得梅尔诗歌奖年度诗人奖,他获奖的颁奖辞是这样的:“久居甘南草原的阿信,始终保持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持续思考,不管是逐渐消失在草原上的马,还是突然光临的大雨,在他的笔下,都能成为个人化的写作线索并借此展开自然的广阔与神秘。在阿信的诗歌里,草原上的一花一木,或者一村一庙,构成了超出人类社会的阔大秩序,而这些宏大或卑微的事物,也在这个秩序里展现出朴素、原始的生命力量。”
在阿信的创作生涯中,甘南草原是他从未稍离的心灵故乡。他在甘南草原生活多年,草原的宁静、辽阔、大气、苍凉已不知不觉渗透到他的诸多诗篇之中。通过对这片神秘草地的书写,阿信表达了自己对人类与自然的关怀、对生活的理解以及对种种痛苦的隐忍。
阿信诗歌写作的起步阶段,恰逢一个现当代诗歌最为红火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也受益于当代诗歌激烈探索、创新的成果,但个人的命运和心灵历程,让他远离诗歌运动活跃的那些中心城市,又回到一片僻静的甘南草原,在合作市依在草原的臂弯,从事相对孤寂的写作,他说,这既是一个诗人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
这片迷人的甘南草原,不仅带给他“边缘”的孤寂,也以独特的地域特征赐予丰厚的美学内涵,比如一再被提及的“安静”品质。
二十多年前,阿信有次带外地朋友去看桑科草原。晚上,他们在一片草场支帐篷过夜,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他死活睡不着。“这时候,人身体的各种感官就特别发达。炉膛里火苗的声音,帐篷外狗叫声,甚至我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在这种状态下,阿信在诗中发现了“寂静的声音”,他说,“寂静是可以听到的。”
在甘南草原,他像鼹鼠般在内心的深处掘进,时光的尘埃如雪,他的诗歌又由“静”发展到带有哲学意味的“寂”。
虽然一直被称为地域诗人,他却没有一丝身份焦虑,他的诗歌呈现出一种在地性的同时,又具有了一种超越地域的品质。
阿信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因远在边地而与时代脱节。“我所有的作品里都有对这个时代作出的反应,哪怕是温和的、淡淡的。”与身处繁华生活中心的诗人们不同,生活空间造成的这种与时代的一定距离感,反而使阿信保持了足够的冷静,透过万花筒般的现实表象,看到背后更开阔的东西,获得某种整体感、深邃感和某种浑然的生命意识。
正如这样的评价:“几百年后,这些诗篇是否存在,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一瞬间,它们的清芬甘醇浸染和洁净了我们所身处的尘世,这就已经足够了。”
1.我的写作,只能是看见和说出,只能是庄严和虔敬
记者:此次你荣获奖项的颁奖辞中,我发现组委会认可了你的诗歌散发着一种迷人的生态之美?
阿信:我是这样理解生态的,它具有至诚至善至美的意味。生态有自己的逻辑,它体现了自然法则的节律与和谐。生态呈现的是自然的动态之美。生态显示的是蓬勃的本能和生命的律动。生态里藏匿着土壤、水分、空气和阳光;生态里藏匿着动物、草木、菌类和许许多多微小的生命;生态里藏匿着灵感、激情、思想和信仰;生态里藏匿着定理、法则、传奇和故事。生态可以没有我们,而我们的快乐和幸福须臾离不开良好的生态。
记者:你曾经这样自白:“我满足于这样一种写作:对天底下这片美丽、寂寞的草原,保持自己由衷、持续的歌唱。”有评论认为,在当代诗人中你实际上已经建立了自己的诗歌地理,一提到阿信,大家自然想到甘南草原;就像一提到昌耀,大家自然会想到青海,或提到于坚,大家联想到云南一样,阿信发现了属于他的诗歌处女地。你是如何看待这种评价的?
阿信:甘南可以满足一个游客对于草原的所有想象,蓝天绿草、河流羊群、寺庙牧民构成一幅幅撼人心魄的画卷,在高原生活常常会遇到类似情景。一个人,一座寺庙,一朵花,一处海子,甚或一只无感无知的甲壳虫,都透着神秘或原初的味道。仿佛等着你来发现,又仿佛浑不在意,让你更觉出世间生存的庄严和奇妙,以及置身其间的福分。因此,我的写作,只能是看见和说出,只能是庄严和虔敬,而不会是其他。如果说诗人的写作是一种创造,那么,我仅仅想通过汉语转述我在这里所见和所闻的一切,不需任何修饰,而且心怀崇敬。
记者:有人说,世界如果太喧嚣,是不适宜于阿信这样的诗人存在的。离开都市返回甘南是一种水土需要。三十年来,你以冷静而舒缓的笔调触及甘南草原的灵魂,你的诗句善于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力求让事物本身传递信息读他的诗,但读者还是能感觉你的字里行间充盈着一股温暖而平和的情感气流, 动与静,关爱与怜惜处理得行云流水……
阿信:在这座青藏高原东部边缘海拔3000米的小城合作,我已经生活了30多年。大学毕业那年我来到这里,以后,也不打算从这里离开,我习惯了这里相对平静的生活。生命的某一天,我读到聂鲁达的一句诗:“我承认,我曾历经沧桑。”我突然感到一种源自内心的深深的悲哀。我的经历是如此有限,我的视野,也越不过这片冰雪覆盖的高原。我觉得一个人的写作无疑是需要故土的,这种故土的概念不见得是他最初的出生地,更多地体现为一种精神氛围或气场。那些构成他精神需要的东西,必须能让他从容和安静下来。从另一重意义上,这是一种滋养生命的氛围或生存方式,其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诗人在尘世生活里找到自己,在诗意降临的一刹那放下凡俗的肉体,精神翩然升空,只为心灵歌唱。
2.和草原的感情,就这样一天深似一天
记者:你在草原意象的空旷、苍凉、孤独等元素上增添了丰富、细腻、温婉的特质,有评论认为得益于你对草原采取了一种显微镜式的注视方式,能具体谈谈你的感触吗?
阿信:我希望人们能够了解草原,我想用自己的诗句向人们叙述各个角度的甘南草原,我是多么渴望人们都能走向草原,拥有草原般的胸怀与灵魂。
有时,我有这样的疑问:我们真正地活在当下过吗?我们真正地好好欣赏过事物的微妙变化吗?一朵花在朝阳下有什么特征、在正午中是怎样的形状、又被晚霞涂成何种颜色……
舒服地坐下来,看看你周围的事物吧,就像你第一次看到它们那样。
我的甘南草原,晶莹、美好,你都舍不得去踩她,生怕一脚下去,碰伤了她,弄脏了她。和草原的感情,就这样一天深似一天。
记者:你的作品,虽然是诗歌,但却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自然文学的审美趣味,联想到自然文学的神作《瓦尔登湖》《寂静的春天》《沙郡年记》,能体察到你的创作也一样持续思索着人类与他们生存其上的大地之间的关系,试图重新唤起人们对自然应保有的爱与尊重,这是你在有意尝试吗?
阿信:我喜欢梭罗。梭罗说:“我步入丛林,是因为我想从容不迫地生活,仅仅面对生命中最基本的事,看看我是否掌握了生命的教诲,而不是,在我临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在瓦尔登湖岸边的小木屋里,头发乱蓬蓬的梭罗居住了两年零两个月零两天。与他为伴的,是鸟语、露珠、虫鸣,还有满天的繁星。除了劳作,就是观察与思考,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诚然,我们每个人不可能都成为梭罗那样的人,但每个人对自然怀有一份敬畏之情,尊重自然,善待自然,不糟蹋自然,有这样态度,却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记者:记得你的早期作品有一首《小草》,曾被广为传诵,借助对小草的聆听,通过小与大、生与死、荒凉与灼热的强烈对比,提示我们对生命存在进行本体性的思考。而近年来你的那首让许多人喜欢的《河曲马场》,开篇用了一长串形容词来描摹和怀念二十年前的河曲马场的情景,让人读后不但不觉得累赘,反而觉得绵长、悠远,有种身临其境的陶醉和回味。
阿信:聂鲁达也说过“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诗意地和世界和自然相处,用心欣赏周围的一切,你才能发现万物之间内在的那些充满神秘充满暗示的联系。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如此,韦应物的“独怜幽草涧边生”是如此,当然我写的“荣也寂寂,枯也寂寂”亦是如此。河曲马场那些马儿的姿态令人迷恋,但草原上的马儿却在日渐消失,这首《河曲马场》多少有种挽歌的意味。我想我发现了:那些在大地上消失的,却在天空中呈现,那些在时间里不会回来的,可在内心里永恒。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人和自然是一种天然关系,存在于一种看不见的秩序之中。一旦这种秩序结构之中的美学意味被“发现” ,人的“存在”就会被显现出来,就会被重新命名,这两首诗能被人们记住就是这个原因。
阿信诗作两首
河曲马场
仅仅二十年,那些
林间的马,河边的马,雨水中
脊背发光的马,与幼驹一起
在逆光中静静啮食时间的马,
三五成群,长鬃垂向暮晚和
河风的马,远雷一样
从天边滚过的马……一匹也看不见了。
有人说,马在这个时代是彻底没用了,
连牧人都不愿再牧养它们。
而我在想:人不需要的,也许
神还需要!
在天空,在高高的云端,
我看见它们在那里。我可以
把它们
一匹匹牵出来。
小草
有一种独白
来自遍布大地的忧伤
只有伟大的心灵
才能聆听其灼热的绝唱。
我是再一次漫游中
被这生命的语言紧紧攫住。
先是风,
然后是让人突感心悸
四顾茫然的歌吟:
“荣也寂寂,枯也寂寂。”
阿信(1964——)著名汉语诗人,生于甘肃临洮,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此后一直在甘南工作,现任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副校长。出版有诗集《阿信的诗》《草地诗篇》《致友人书》《那些年,在桑多河边》《惊喜记》等多部。曾获徐志摩文学奖、昌耀诗歌奖、西部文学奖、敦煌文艺奖、陈子昂诗歌奖等。
原刊于《兰州晨报》2021年9月24日“文化圈”栏目(记者 刘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