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作为藏族古典文学的一部分,它继承民间文学固有的美学传统上,采用了各种创新的表现手法,但是绝大多数作品都是由高僧大德所撰写,因此其核心内容都属于佛教思想的范畴。本论文对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佛教思想加以评析,从而论述佛教思想对藏族文学的特殊意义。
【关键词】藏族,古典文学,寓言小说,佛法思想
纵观文学发展的规律和生态格局,不管哪个民族,其文学的发展都具有继承性,也就是说某种文学的体系和样式的兴起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传统文学的基础上,经过漫长的探索和积淀形成的。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发展也有同样的规律可循,但是跟以往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个人传记、编年史、碑文,话本小说和戏剧等不同的是,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作为藏族古典文学的一部分,它继承民间文学固有的美学传统上,采用了各种创新的表现手法,而且在漫长的佛教传播过程当中,这些古典寓言小说,对教徒起了不可替代的宣教作用,直到今天仍受广大信众的喜爱。因此研究藏族寓言小说也离不开研究藏传佛教的思想。对此克珠群佩说:“藏族的戏剧、小说、诗歌、绘画、雕刻、音乐等等文化艺术,在西藏民主改革前几乎全被寺院所垄断,几乎全部掌握在佛教徒手中。” 1这个跟当时的社会制度和时代背景有着直接的关系。吐蕃王朝从第三十三代赞布松赞干布以后,经历了大约三百年的文明进程,后来末代赞布朗达玛的“灭佛运动”,使得吐蕃社会的礼乐和文明的根基土崩瓦解,从而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分裂割据和黑暗的岁月。然而因缘巧合的是,从11世纪到13世纪,藏族历史上成群结队地出现了大学者、译师、宗教改革者,他们不断地耕耘和锲而不舍的努力,对后来的不同教派的多元文明,乃至当今藏族博大精深的文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样的局面,跟当时世界文明发展做个横向比较,没有任何逊色之处,这段时期可以说是藏族文明发展的“春秋战国”和“文艺复兴”时期。“也就是说,藏族古代文学作家大都是精通佛理、笃信佛法的宗教理论家和智者学人。佛教思想渗透到他们意识观念的最深层,占有绝对支配地位,成为他们世界观的主体。他们认识周围世界,理解现实生活并反映客观事件都必然受到佛教的人生观、解脱观等哲学思想的影响和制约,因此他们创作文学作品自然要倾注很多心力来宣传佛法,表现佛教真谛,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2 藏族古典寓言小说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独树一帜,形成了藏族作家文学的一个重要流派,影响极为深远。但是毫无疑问,藏族古典寓言小说宣扬的重点仍是佛教思想。下面诸法无常、因果报应、六道轮回、利益众生等方面加以论述。
一、“诸法无常”之无常思想
诸法无常观,是佛家最基本的观点之一,是“四法印”的第一个要素,也就是说一切事物都是暂时的,随时发生变化的,一切事物的成毁生灭和一切生命的生死过程的短暂性;一切事物和生命一刻不停地生灭、交替变化,认为一切事物均处在时间过程中,无论物质和精神的存在,都是即生即灭、生灭交替、新陈代谢的续流。“一般认为,人的一生几十年最后生命结束才算是无常,其实不然,人体细胞到思想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进行着生灭交替的运动。无论是物质和精神,无论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都逃不脱无常这条规律。”3 从而诸法无常观,给在日常生活中面临各种不如意中的信徒心理上带来了安慰和调解的功能。“宗教的心理调解功能是通过特定的宗教信念把人们原来的心态上的不平衡调解到相对平衡的状态,并由此使人们在精神上、行为上和生理上达到有益的适度状态,不少西方学者把这种心理调节功能称之为信仰治疗,因为这种心理上的调解功能的结果往往得到了心理上、生理上的一定治疗作用。每个人大致都有这样的几种心理上的正常需要,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宿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 4而文学艺术作为一种精神载体,通常最容易、最能够表达这种思想的不同境界和层面,作者把自己的思想,或明或暗,或真或假地藏在文字背后,让读者去品味其中的价值判断。藏族古典寓言小说《莲苑歌舞》是佛教无常思想的典型代表。在这篇小说里,金蜂(叶宽)和玉蜂(音妙)是一对恩爱幸福的伴侣。它们生活的环境,名为聚荷乐园,此处荷花田田,绿莹如镜,吸引这对伴侣飞舞盘旋,徜徉游乐。两蜂皆有意学佛修行,恰逢一位仙人前来此地。两蜂为其供奉甘美蜂蜜,请求仙人为自己开度。仙人甚喜,为它们讲解妙法后离去。两蜂虽然也能按照仙人的教诲行事,但是也难免放浪嬉戏,度过了一段快乐时日。不料某日,正当它们在聚荷乐园展翅飞翔,肆意玩耍,并饮吸花蕊中的甘浆之时,天气突变,空中黑云翻腾,降下冰雹。正好此时,玉蜂在莲花里采蜜,莲花由于天气突变,闭缩了花瓣,可怜的玉蜂被紧紧地包裹在花苞中。面对突然降临的灾难,夫妻双双悲痛欲绝,深感人生如草尖的露水、山中的彩虹一样无常,后悔心中虽有修行志愿,却未能当即勤恳修习。面临生离死别,夫妻二人互诉爱意,互表衷肠。金蜂安慰玉蜂,并求助于四方,而玉峰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劝金蜂趁早修行佛法,以防不测。最后,金蜂求助无果,玉蜂被活活闷死在莲花花苞里。万念俱灰的金蜂面对残忍的现实,别无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家。
小说中有一段情节非常耐人寻味,当灾难突然降临后,惊慌失措的叶宽对音妙唱道:“哎呀音妙哎呀音妙,音妙璁玉小蜂阿宁,不惧不惧心要平静,莫怕莫怕坚定信念!举棋不定空中乌云,永远长存太阳光芒,虽然突发意外事故,烟消云散自清业障.此番灾难定是摆脱,眷从鸟虫蜂蝶众多,派上使者通告一声,定能完成意中所供。积蓄财物蜂蜜宝库,大举施舍方能消灾。咨询云集智者贤达,方知除邪避难之法。依靠其他贤能俊杰,自然阻挡团团乌云。” 5叶宽言毕,音妙根据叶宽的吩咐分别寻找大乌鸦,雀群,蛤蟆,蛇,旱獭,杜鹃,野驴,鹞鹰等等,它们各自答应音妙,挽救叶宽,并让它起死回生,于是音妙寄希望于它们,心想,如果真如它们所说的那样,将空中乌云驱散后,重见天日该多好啊。它正举头看空中时,天上密布的乌云,翻江倒海般地滚动起来,南方雷鸣阵阵,狂风骤起,荷花的花瓣纷纷紧闭,音妙在花苞里,越发被困,腿脚无法展开,气喘吁吁,几近无法出声。包裹音妙的荷花,虽不曾被冰雹摧毁,但是已经落入湖中,已经死去的音妙,粘贴在花瓣里。面对如此的惨状,叶宽极为痛苦,心跳胸闷,泪水夺眶而出。往昔明亮的阳光,绽放的莲瓣,群蜂戏耍所带来的欢心,都已经荡然无存。它用非常悲痛的声音哭诉道:“呜呼呜呼呜呼,悲苦悲苦悲苦,轮回疾苦秉性,且看惨不忍睹。无常梦幻城镇,且看遭遇败坏。无常迷人宅房,且看已经崩塌。虚假不真享乐,且看如此露骨。早前绽放花朵,此时枯枝败叶,早前繁茂绿叶,此时凋谢殆尽。今朝幸福美景,此时悲苦顿生。曾经相伴良友,而今身心别离,之前闲适叶宽,如今精疲力竭。过去所执妙欲,如今成为苦因,今晨美丽六足,此时变为死尸。思绪此情此景,悲伤心中生来。昏昏内心昏乱,变变思绪变幻,颤颤身心颤抖,不请可怕死神,岂料降临她身,何时光顾我体,知此唯有上师。悲兮叶宽悲兮,归心清净佛门,劳请师尊保佑!” 6在此,作者通过金蜂和玉蜂夫妇面临生离死别之时,对于人生无常的顿悟,表达了佛教的无常思想。在佛教思想里诸法无常,包括人的寿命、生死,而地狱中的痛苦更是无法言说。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自身,因此,当时刻谨怀无常之心,严格修行,获得解脱。小说的情节虽然相当单一,但是叙述的策略非常成功,读起来流畅,紧凑,荡气回肠,整个故事中,突出悲剧美学的特点。
《黄莺的故事》也是无常思想的代表作之一,其主要内容是:从前,在多麦藏域,有个四季如春、佛法昌盛的地方。离此地不远,有个叫宝贝光环的森林,森林里环境幽深,鸟语花香,各种飞禽和动物和睦相处。一对年轻恩爱的黄莺夫妇,公的叫博巴丹(意志坚),母的叫许蔷玛(爱不舍),无忧无虑,生活在这里。一日,它们双双飞到一位出生于下等种姓的人称罗智噶唯华的游行僧闭关修行的岩洞附近觅食,却不幸遇到了一只花猫。这只花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们背后,并且一跃,用利爪死死缠住博巴丹,一会的功夫,可怜的博巴丹昏厥过去了。等它醒来,仍被摁在花猫利爪之下,鲜血直流,疼痛难忍,于是它感叹人生的无常,并唱道:“生命脆弱如灯,今夜狂风啸啸,可怕阴间狱司,突然降在身旁。没有任何罪过,生命危在旦夕,瞬间而至痛苦,谁人可曾见过,究竟为何如此?喈呵喈呵!” 7并向在附近修行的游行僧罗智噶唯华求救,可是僧人却视而不见。于是它悲愤地谴责道:“十力所持至尊,众生唯一救主,人神都是无疑,你等为何不救,落难黄莺夫妇?为了众生利益,甘愿受苦受难,大志无比贤者,众生脱离苦海,你是唯一舵手,闻见我等痛苦,何闲寂静乐土?……难道你心深处,没有丝毫恻隐?” 8还不等它把话说完,花猫的利爪再次刺向博巴丹皮肉,反复肆虐,最终博巴丹一命呜呼。许蔷玛目睹她的夫君被花猫抓捕后,心中惊恐万分,飞到附近林中昏厥过去。等它醒来,预感夫君已经遇难,前去找寻,只找到几根熟悉的羽毛。悲痛欲绝、万念俱灰的许蔷玛,飞到游行僧罗智噶唯华的岩洞前,表示要给夫君殉情。游行僧看见这一情状,决定为她讲佛,指点迷津。他说:“诸佛妙聚本尊,恩典无比上师,我头膜拜你足,解脱众生痛苦。你和夫君恩爱,即使苍天可鉴,身为有漏概念,肉体有何眷恋?虽悲无计可施,尔等今世有缘,成为一对夫妻,谁知前世彼此,或是一对仇人,世间芸芸众生,彼此成为父母,自然成为仇敌,恩怨从无定数,何故留恋薄情?” 9许蔷玛听了,茅塞顿开,内心的痛苦得到缓解,从此跟随游行僧,聆听他的教诲,潜心修佛。这篇小说对佛教无常思想的宣扬,和《莲苑歌舞》有异曲同工之妙。小说中的博巴丹,当自身在毫无防备之际被缚花猫利爪之下时,对于生命脆弱、人生无常的感叹,与《莲苑歌舞》中的玉蜂被缚花苞之时的悲叹何其相似!而两篇小说中幸存的一方,都在突遭打击之后,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和方向,感到无助和迷惘,最终都在佛家弟子的开导和带领下,顿悟佛教生死无常的道理,并随其走上坚定、虔诚的修佛之路。这正是这两篇小说的动人之处。而两篇小说相似的结局,即金蜂和许蔷玛分别跟随婆罗门仙人和游行僧罗智噶唯华虔诚修行的结局,则是对佛教出世思想的最好诠释。
“‘诸法’这里指一切事物或一切现象。就是说任何事物或现象,它的性质是无常的,表现为刹那生灭。应该承认,这种观点是对的,是符合客观事物或现象发展实际的。问题仍然出在如何认识和如何对待上。革命人生观认为,应该面对‘人生无常’的现实,以有限的生命,为人类的发展作出贡献。佛家则认为,人生无常,又是苦海,所以毫无意义,应该舍弃,要修法成佛,以求其常。” 10元、明、清时期,几乎没有一个宗教界文人在他的作品中不写出世思想,即使俗人作家作品里也表现了大量的佛教无常思想,绝大部分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都是以出世为终极目标的艺术作品。“佛家讲究‘无常’观,藏区佛教徒在衡量各教派的宗教观点时,所依据的重要标准‘四印法’中就有‘诸行无常’之说,‘无常’观反映了佛家对现实生活的不满,是佛教徒的基本世界观之一。按照这个观点,藏族文学家多有‘无常乃世之哲理’的结论。在佛家的眼里,世间万物都是暂存的现象,尤其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无常’的烦恼:时光转眼即逝,衰老接踵而至,他们哀叹‘此时时光此时无’,‘衰老额纹擦不去’。”11类似无常观,小说《青颈鸟传奇》第四章里也有充分的表现,蓝嘎阿尼听信萨热斯底的谗言和裹挟后,使用各种招数把王子曲吉噶瓦带到王国附近的海边上,随后,王子和蓝嘎阿尼的灵魂分别进入两只死杜鹃的身体,在空中盘旋玩耍,分享花草野果时,蓝噶阿尼乘着王子不备,偷偷飞回此岸,自己的灵魂钻进王子的尸体内,而自己的尸体则弃入玛哈杂纳河中。他冒充王子,带着伙伴们回到瓦拉纳西王国。换身为杜鹃的王子,为了寻觅花草野果,久久沉迷在茂密的森林里。当它疲惫后,想找伙伴,飞回此岸,可是寻寻觅觅,怎么找都找不见,最后生怕遇到不测,哽吟道:“无疑救主之三宝,此刻需要保佑我,今至幽静森林中,果树花草虽奇异,自幼肝胆为相照,挚友蓝嘎阿尼他,到处寻找不见影,莫非敌人遭算计,生命可曾危险乎,若是未能找到他,有何脸面回王宫,如何禀告我父王,千户大人怎交代,三宝请你保佑他,快让我们能相见。” 12王子边祈祷,边到处寻找蓝嘎阿尼的下落,可是怎奈没有找见,于是不知所措的王子心想,难道蓝嘎阿尼施计把他蒙骗了,于是它匆匆飞到对岸寄存尸体处,果然不见尸体,众小伙伴也不知去向。王子这才恍然知道蓝嘎阿尼冒充自己已经回到瓦拉纳西王宫里。
关于灵魂,“一个动物活着并且行动,只是因为它身体里面有一个小动物在使它行动,如果人活着并且行动,也是因为人体里面有一个小人或小动物使得他行动。这个动物体内的小动物,人体内的小人,就是灵魂。”13藏族灵魂观主要来源于藏族古老的民间信仰,加之宗教的影响,认为灵魂可以离开形体独立活动。天色渐暗,王子的灵魂像羽毛一样降落在森林里。无计可施的王子后悔当初沉迷偏术,不修正法,看到眼前这一切,更加悲痛欲绝,心怀凄凉。它自言自语道:“如闻获得解脱种,为人皈依渡苦海,无疑救主如来佛,顶礼正法众中主。无依无靠王子我,没有究竟解脱前,无论苦乐和好歹,全仗你赐恩典来。保佑时日今已至,父母双双如日月,大臣比那众行星,百姓如同满天星,幸福光芒普照时,度母化身之母后,各种美食哺育我,身裹绸缎不曾寒,沐浴妙法甘露中,然而整日求偏术,昼夜不停玩游戏,虚度童年似黄金,母后素来叮咛我,暇满人身难以得,人生无常如闪电,何来游玩之空闲,不如行善修佛门,然而恕我不曾听,总想年长修妙法,儿时随心可玩耍,岂料如今落难为,无明飞禽身体时,除了正法无他法,除了三宝无依靠,除了福田无享乐,游戏玩耍之所在,没有意义今方知,然而后悔已经迟……” 14蓝嘎阿尼作为王子曲吉噶瓦的陪臣,自幼一起长大,形同手足,可是居然忘恩负义,干出大逆不道的欺君夺位的勾当,对人类社会中,难以自控的权利欲望和贪欲的本性揭露得非常彻底,但是从佛教思想而言,其中人生无常的观念,彰显得更加明晰可见,这点从王子曲吉噶瓦的悲痛欲绝地自言自语当中可见一斑。不过宗萨蒋扬钦哲仁布切在他的《正见》里说:“佛陀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不是末日论者,他是重视实际者,而我们却多是逃避现实者。当他说一切和合皆是无常,他是不认为那是坏消息,而是简单、科学的事实。根据你的观点,以及对这个事实的了解,无常可以通往启发和希望,光荣和成功的大门。” 15对佛教出世思想而言,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解读,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对此可能有更加积极开放的主张,但是这些都是属于理论层面,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不可能固定不变。特别是佛教从业人员通过文学作品宣扬佛法精神的时候,无常思想成为其核心内容,不管是《莲苑歌舞》,《黄莺的故事》,还是《青颈鸟传奇》,作者意图非常明显,都是通过小说里的悲剧命运来告诉人们,不管你遭遇了什么天谴,或者其他的原因,人世无常,如同一场梦,生命短暂,如雨后的彩虹,潜心修行,才是逃离苦海,成就涅槃的唯一途径。
除此之外,古典寓言小说《牦牛、绵羊、山羊和猪的故事》里,牦牛荣擦若布、绵羊央尕巴巴、山羊则热索噶、猪罗罗觉等肥壮的牲畜,在主人家过着休闲安逸的日子,突然有一天,主人把它们三个拴在后院里,它们哪知主人家为了供养上师和咒师,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宰杀它们,当主人家佣人,先把猪罗罗觉拖去宰杀的时候,它们才感到人生无常,死亡像个不客气的远方亲人,说来就来。于是苦苦求助,最后路过此地的修行者,说服主人家,它们才有幸获得放生。不过《出家人和牦牛、绵羊、山羊的故事》里的牦牛、绵羊、山羊等三个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自己在虚伪的出家人邀请屠夫宰杀它们时苦苦哀求,甚至引经据典说服出家人放下屠刀,可是出家人不曾答应,无奈命丧黄泉。这些小说中,作者并没有故意渲染无常思想,而是在客观冷静、不紧不慢的叙述过程中,演绎了诸法无常思想在生活当中的“真实写照”。
二、“因果报应”之果报思想
现代许多学者,尤其是在精神分析领域的学者已证明、或者接受了佛法的业力缘起、因果报应的思想,故而知识界中学习佛典、信奉佛法的人越来越多。现代西方著名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juny)一生致力研究《西藏生死书》,他认为该书内容深入人心,书中所揭示的生死因果确实存在。他在对此书的书评中写道:“这部著作一直是我的忠实友伴,我不仅要把许多令人兴奋的观点和我的发现归功于它,而且还要把许多洞见归功于它。” 16他曾热情地把此书介绍给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及大科学家爱因斯坦等学术巨匠。随着人们对自身与自然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佛陀早年揭示的真理将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发挥其指导生活、利益社会的应有功能。诚如早年的英国心灵研究协会会长曾感叹:“一个经过科学证实的事实,直至现在还让人议论纷纷,实在是可耻的事。” 17因果报应思想,作为一种人类普遍接受的观念,或者哲学意义上的世界观,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普遍存在,然而,对于佛教徒而言,其包含的寓意非常具体,也很宽泛。
关于因果报应的思想,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里也有直接和间接的反应。譬如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禅师与老鼠》里讲到,有个禅师在偏僻的岩洞里修行,正好附近有两只老鼠,获得禅师的恩赐,吃他的剩饭度日。不料某一天晚上,两只老鼠偷吃了禅师做法事用的供品,禅师张布网罟,逮住两只忘恩负义的老鼠,加以审问,两只老鼠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所为。这时候扎热洛丹,羊角鸡和鹧鸪母子安慰禅师,同时奉劝两两只老鼠承认错误,可是它们非但不承认,还投靠人称鼠霸王的老鼠前来加害禅师,岂料半路上被一只护法猫追上来,两只老鼠看见猫只好承认了它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小说的巧妙在于禅师为了惩戒咋热赛嘉和西瓦米琼,把它俩的胡须和尾巴都砍掉后,显得狼狈不堪之时,被它们二厮加害过的一对野鸡母子非常高兴,小野鸡对老母鸡唱道:“阿妈阿妈请你瞧,色家米琼鬼模样,眉烧耳尾已砍掉,佛说善恶皆有报,如此真言何处寻,阿妈阿妈抬头瞧。”18野鸡听见其子的话后,脸带微笑,说:“儿子儿子指于我,如此奇异何处在?老娘腿脚虽不便,不能错过这等戏,我们母子趁早去,摇着尾巴解口气。” 19野鸡母子说完,来到二厮旁边,扇了三回翅膀,说:“咯咯嗦嗦今日天,如此晴朗太阳照,喜讯传到耳边来,好戏不断看不厌。加害我巢其魁首,遭到报应心生欢,铁匠死于自铸刀,刀下之鬼不觉冤。抛石不灵自己挨,挨了让人多痛快,害人之心害自己,遭到报应如何怨?没有胡须和眉毛,耳朵尾巴砍似鬼,未死长寿多么好,眼见仇敌遭报应。好戏岂能独自享,赶赴他处传喜讯。” 20野鸡唱罢,带着其子,展翅一跃飞走。“因果报应论是佛教理论的重要根基。它认为世间一切事物都受到因果关系的支配,每个人的善恶行为都会给自身命运带来影响,产生相应的回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因此引起人在前世、现世和来世三世间轮回。因果报应论其实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学说,是阐发道德和生命关系的理论。” 21现实社会中,很多人像咋热赛嘉和西瓦米琼一样,犯了滔天大罪,可是活得心安理得,这成了因果报应思想面临的一个实际挑战,因此在常常有人对此怀疑,甚至抱怨的时候,佛门总是强调不是不报,时间未到,到了时间,必报无疑。作者用野鸡母子的对话,把因果报应的思想表达出来,幽默诙谐,妙趣横生,在轻松愉快的故事情节中,让我们体会佛教浅显而深奥的果报思想。
正如慧海法师说的:“善良和贤明的人于来生找到幸福。罪恶的、没有头脑的人永受轮回之苦。天堂是为好人准备的一个幸福极乐的世界,在这儿,一个过着真诚明智生活的人准会得到他的报酬。”22藏传佛教,不仅成为藏族信教群众来世的依托,更是作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这种因果报应思想无处不在,而且它深刻地影响着藏人的言谈举止和思维方式。同样小说《比丘和乌鸦》也是一篇反应因果报应思想的作品。小说里讲的是,古时,在多麦藏区躲日之域,有个叫去拉央曲的静地,在这个附近的寺庙里有个比丘,他叫良智。正好附近的林子里有个狡猾恶毒的乌鸦,起初乌鸦靠吃比丘布施的食子,他们俩睦邻友好,关系算是不错,可是有天乌鸦偷吃了比丘的干牛肉,于是他们之间发生纷争。比丘一气之下,拿起弓箭追杀乌鸦,乌鸦不得不带着家眷,远走他乡避难。乌鸦夫妇在他乡漂泊的过程中,遭受了意想不到的磨难。有人说“所谓报应,通常不在今生而在来世。人或其他任何个体今生之境遇,无非是其前世活动所至。今生所思所为,预决来世之祸福。”23然而乌鸦为了自己的贪婪带着家眷,四处漂泊,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它遭到的报复,何尝不是现世现报。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任何事物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某种原因,任何行为或迟或早必然导致相应的结果;因未得果之前不会自行消失,没有一定的业因,也不会得相应的结果。这是因果报应观的内涵所在。”24因此,尽管《禅师与老鼠》里的禅师对两只老鼠做了适当的惩罚,《比丘和乌鸦》里的比丘把乌鸦夫妇赶出他乡,从而表现了因果报应思想的具体内容,但是两篇小说的结尾,作者笔下的禅师和比丘却逆来顺受,化敌为友,让老鼠和乌鸦得到教化后,皈入佛门,从此闭关修行度日,使得原本具有批评精神的作品落入宣教的俗套,并且小说的感染力和艺术价值受到了严重削弱,从而导致后来的许多作家对现实不是采取正视的态度,而是用消极厌世、诸法无常的观念去看待。不过,我们要必须知道“事物之间普遍的因果关系,是自然科学和佛教共同承认的因果关系,是通过世俗分别智和直觉经验可以认识到的因果规律。”25而有情生命的生灭流转的因果关系,是佛教独有的缘起因果观,是现观直觉智和逻辑思辨所达到的认识对象,但是事涉隔世,世俗经验很难证明。
“整个世界的事物互为因果关系而成为一个整体。在时间上,因果遍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众生因为各自的业缘因果而往复轮回于六道之中。”26多数藏族古典寓言小说在宣扬佛教教义的过程中,不仅在艺术手法上有追求和突破,同样思想内涵上也获得了强化,从不同小说的情节上看,我们能够感觉到作者对佛教四谛,也就是苦集灭道的诠释,其中恶行者的遭遇中,充分体现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因此,很多当事者都对此有种侥幸的心理,但是终究难以逃脱。小说《青颈鸟传奇》里,蓝嘎阿尼和王子的妃子萨热斯底私通后,联合起来对曲吉嘎瓦王子实施换身术,从而王子变成青颈鸟,而蓝嘎阿尼自己的灵魂投到王子的体内,成为瓦拉纳西的假王子,并且实施暴政,残害黎民百姓,让好端端的王国变得乱象四起。不过按着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他终将遭得报应。这点在代表喇嘛智美华丹的仙子对青颈鸟道:“请听青颈无垢者,以往婆娑世界里,盛行罪业之重地,从今无数劫以后,此洲南方色岭国,国君噶雪智美者,自有妃嫔二十五,陆续生下十子嗣。长子今日益西增,二子就是欧旦者,三子国王的公主,四子蓝噶阿尼者,五子雪尼顿觉者,六子洛智桑布者,七子大臣龙布子,八子上师鹦鹉它,九子聂蓓朵噶者,十子乃是我化身。贤德王妃色桑玛,成为国王之妃子,重臣严谢大千户,照样成为大臣子。你所依止救难者,化身菩萨颇为多,王妃额来成你母,众多子嗣最幼者,终成色岭新国君,百姓幸福获安乐。然而四子妃嫔和,严谢转世有隐情,不仅殃及众奴婢,噶雪国王命丧天,只因都是前世业。” 27从上述内容看,值得注意的是,“然而四子妃嫔和,严谢转世有隐情”中的四子就是蓝嘎阿尼,他的妃嫔和恶臣严谢的转身之间发生隐情。其中一个是他的妃嫔,一个是生父,这种苟且的“爬灰”事端,昭然入目。通俗点讲,史上公公和儿媳妇之间发生乱伦,哪儿有比这个更加违背伦理的事情呢?正如仙子所说的那样,尽管事情可能发生在数劫以后,但是蓝嘎阿尼终究没有逃过因果报应。
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中表现因果报应思想的不少,又比如《出家人、牦牛、绵羊和山羊的故事》里,主人公牦牛,绵羊和山羊三个牲口苦苦哀求出家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出家人决意让屠夫宰杀三个牲口,因此牦牛觉得,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于是气愤地说:“既然如此,你今天杀死我们,未来,至少五百世,我们可能要杀死你,这不是我们的恶愿,谁也无法阻挡因果报应的法则,佛祖说,以前,三十二个小偷宰杀了一头黄牛,为此黄牛历时五百世,宰杀三十二个小偷,最后一次是国王桑吉同时杀死了萨嘎嘛的两个儿子,算是完成了长达五百世的恩怨。很多劫以前,龙树菩萨投胎到一个农民的肉身上,他在收拾庄稼的时候,用镰刀杀死了粘在草尖上的虫子,为此虫子投胎的一个人,割掉了龙树菩萨的头颈。玛尔巴译师的世子,密宗瑜伽师达嘛·多德本,很多劫之前,倒腾了九个鸡蛋,为此他坠马,头破而亡。诸如此类的案例特别多,当你遭到因果报应的时候,如同我们的处境一样,不会有任何的救主。”28这就是牦牛绝望后的独白,也就是对出家人下最后通牒的意思,从中我们可以强烈感受到作者对因果报应思想的重视以及这一思想贯穿在文学作品中的良苦用心。小说最后的场景渲染了不少血腥的味道。屠夫宰杀的山羊、绵羊和牦牛的尸体,东倒西歪在院子里,它们的眼睛泛白,耳垂,嘴鼻里吐白沫,血染的院落惨不忍睹,这一悲惨之状似乎诉说着:“负心的出家人,我们如此短命,完全出于你的罪孽,你没有放弃杀生的执念,不久你死于非命,而你的尸体,送到天葬场的时候,会有同我们一样的‘待遇’,你如何享用我们的血肉和内脏,同样野狗、狼狈、狐狸、乌鸦和秃鹫等动物,将会饮食你的血肉和内脏,到时候你好好地感念,把我们宰杀而遭遇的因果报应吧。”29如果说牦牛对出家人独白式的请求还不能说明因果报应思想的重要性,那么该小说作者从人物和角色中跳出来,用大量带有教条的论据,对读者阐述因果报应思想,便是作者对这一思想的重视和读者从中获得感化的殷切期望。从而不得不承认,因果报应作为藏传佛教教义里最重要的思想,不仅是文学作品里所宣扬的对象,而且其精神深深影响藏族百姓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模式。
三、“六道轮回”之轮回思想
六道轮回思想及其哲学基础在藏民族的精神世界,乃至日常生活当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承认物质的存在,承认世界万物是在生、灭、常、断、一、异、来、去的普遍因缘关系中进行的……一事物与它事物的联系,构成了这个事物的存在,反之,就没有事物运动和发展变化了。”30轮回思想作为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对藏人的生活习惯和生产生活都有决定性的影响。通常寺院大经堂门口的壁画当中绘制了六道轮回的图案,这样广大信教群众,借助生动形象的图案,可以直观了解因果辩证的关系及其轮回思想的内容。
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也受到佛教轮回思想的影响,小说《牦牛、绵羊、山羊和猪的故事》里,当猪罗罗觉得知自己要被主人宰杀而惊恐万分的时候,作为伙伴的绵羊央尕巴巴和山羊则热索噶异口同声安慰它说:“亲如宝贝请你听,红尘中的众俗人,不辞辛苦养牲口,但是孩儿如摘花,岂能只宰肥壮者,你有生还之希望。即使无缘再生还,生死不常乃规律,上至无敌转轮王,下至蚂蚁小虫等,六道众生皆如此。再说死亡如滚石,不分善恶和尊卑,突然砸至你头顶,毫无防备不胜防。尤其等到恶人手,不如现在故去好,三律持戒众僧人,享用血肉与内脏,善积粮资何须说!卓伟贡布等尊者,乃是众生之救主,此生助你修功德,来生岂能不相救。故此珍惜好福分,虽然主人无怜悯,但是宰你为行善,并非无为而弃之,不要悲伤罗罗觉。”31猪罗罗觉得这两位伙伴,虽然是绵羊和山羊,但是作为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弱者的象征,它们没有惊慌失措,抱头痛哭,而是冷静又不乏同情地劝慰猪罗罗觉,人的一生如同彩虹,随时可能消失,生与死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事已至此,关键是临死的时候能有个上师来救助它,以便六道轮回中,能有个好投处。诚然这是它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阐述的一番道理,然而倘若厄运落到猪罗罗自己身上,未必如此镇定自若,甚至还联想到六道轮回,为下一世考虑。但它们这番宽慰,有助于猪罗罗觉认识生死无常和因果轮回的道理,从心理上接受自己即将被宰杀的命运和现实,以“轮回”为寄托,以“来世”为安慰,从容面对死亡。
东·华尔丹说:“藏传佛教对‘六道轮回’中的众生和所处空间进行了形象逼真地刻画,把世界的诸多苦厄直接展现出来,深刻地昭示众生:多行善事便能趋于天界乃至脱离轮回苦海,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达不生不灭之境地;行恶则必堕入地狱受残酷之刑,永不超生。”32这段话,揭示了藏传佛教“六道轮回”的本质:行善则往生极乐世界,行恶则堕入地狱永不得超生。这种宗教轮回观,对于信众,无疑有种思想行为上的警示和规约作用。藏传佛教认为,轮回当中的生命死死不息,对于每个人来说,这是一种机缘,如何把握这种难得的机缘,使自己获得今生和来世的善果,其修为全在人自身。《禅师与老鼠》里,作者借用禅师和老鹰的对话,表明了自己强烈的出世思想。老鹰在空中,盘旋三回,对禅师唱道:“尊贵殊胜之禅师,请听肺腑之我言,前世善积功德业,此生转世为人身。空入佛门为众生,独自此山修闭观,我乃心生仰慕你,浊世炎凉苦不堪。莲生大师预言说,未来浊世到来时,小人成群君子寡,恶者得宠善者逐,坏人走运好人背。不省自误反怪他,无端害人亦害己。此时善神天龙战,干旱病患闹饥荒,兵荒马乱无处逃,有情众生坠深渊,浊世自浊亦可清,切莫放弃修闭关。”33此处老鹰对禅师所言,既有自己身为禽类,对禅师“人身”的羡慕,也有自己身处“浊世”,对禅师“空门净地”的仰慕,并以莲花生大师的预言,奉劝他切莫放弃修行,为自己证得正果。禅师回老鹰说:“再次请听我言之,我乃自幼离故土,亲朋不见若干年,独自留在异地里。不辞辛苦修佛法,被迫落入世俗网,如今心烦意更乱,但求本尊请保佑,天行护法除业障。”34禅师的回话,虽言语不多,但道尽了他作为出家人追求佛法的意志虽然坚定不移,但是仍难免世俗困扰之苦恼。对此,老鹰又唱道:“再次请听我的劝,人世苦短无快乐,与其浊世灾难频,万般悲苦如水纹,不如心系修行洞,追求空门根本法,但愿来世你和我,相会空行之刹土。”35老鹰的劝词,仍紧扣人生无常,追求佛法方为正道,劝诫禅师,并以来世为期许,坚定他闭关修行的意志。藏传佛教认为,不管此生你投胎到六道里的哪个道上,轮回当中,每个人都要成为彼此的母亲,如果有很好的祈愿,来世相见也未尝不可。这种轮回思想,表达了藏族人民朴素而美好的愿望:今生的情义未尽,期待来世再续。《青颈鸟传奇》中,王子的母亲弥留之际,王子不堪忍受即将永失慈母的痛苦,请求母亲“非要谢世归乐土,请你带走孩儿吧!”对此,母后亦深感悲伤,于是开示他,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你我不久会相遇”,难舍的母子情,将在另一世,以另一种情感相遇。
关于“六道轮回”的论述,不同的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里,有着充分的体现。但是当一种思想深深嵌入人们心中,并成为指导他们行为的准则,无疑会禁锢人们的思想,成为枷锁和镣铐。当然藏传佛教轮回思想,不只是有消极的方面,也有积极的一方面。它警示人们在世时要多行善,以免堕入恶道受苦。从这一点出发,这种思想,有它积极、令人敬畏的一面。譬如《黄莺的故事》里,雄黄莺博巴丹被花猫杀死后,已经失去夫君的许蔷玛坐立不安,嘴里乱叫呜呼,飞往林苑上下游,最后飞到游行僧隐居的岩洞附近,悲伤欲绝地,恳求道:“光明四洲日月,罗睺口气所遮,空中美丽云彩,狂风呼啸逐出。坚固岩山殿宇,天雷劈成粉碎,鲜艳美丽花蕊,闲手夺取性命。鱼儿游玩水池,奈何瞬间干涸,流河中的泡沫,一阵疾风破灭。秋后金色收成,遭遇天地冰霜。乘凉阴暗柳树,锋利斧头砍伐。可怜孤寂黄莺,死别唯一夫君。他日好比孤儿,罪人成为寡妇。昨夜山影爬山,夕阳落山之时,美貌音佳黄莺,心肝不舍宝贝,此生有缘夫君,小图暂时享乐,怎奈阎王使者,突然出现身边,落在野兽口中。心生恐惧难言,身伤巨疼难忍,毫无还手之力,生命就地落幕。……仇恨虽然深厚,今恐无望雪耻,如今自寻短路,为君殉情如何?隐士罗智噶哇,请你保佑我吧,今生无力报仇,来世我和夫君,不管投胎何处,成为花猫天敌,把它千刀万剐,再次请求诸佛,为此垂怜我等。”36游行僧罗智噶唯华看见这一状,心想虽然万物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也是前世注定的,可还是劝解一下为好。于是他给许蔷玛深入浅出地讲佛,指点迷津道:“世间芸芸众生,彼此成为父母,自然成为仇敌,恩怨从无定数,何故留恋薄情?花猫固然可恶,上世所欠命债,兴许今生归还,它们彼此前世,既然成为生母,人间只有因果,没有你成我败,嗔怒坠入地狱,趁早远离为妙。心怀诸多恶念,不要祈愿三宝,只能伤害自己,别无任何妙效。你有舍命勇气,寻短毫无益处,若能修持妙法,夫君获生乐土。”37上述的情节中,我们不难发现,许蔷玛原本要为君复仇,或者殉情短见的时候,游行僧罗智噶唯华劝她,你有勇气寻短见,为什么不为了夫君获得利乐去修行妙法。许蔷玛闻见后,心中的悲伤稍微获得缓解,飞到附近的林中,落在一树枝上,回顾夫君被花猫夺去生命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游行僧的教诲,心中的悲伤虽没有痊愈,但是感到游行僧的教诲有道理。这一情节揭示了藏传佛教轮回思想的奥妙和对人类向善的诠释,从而指出了藏传佛教轮回思想的立足点,或者说根本是教人行善,这无疑升华了轮回思想的境界,具有让人敬畏的宗教力量。也正是这种宗教力量,才使藏族人民世世代代积极行善,践行着这一宗教思想。
从佛教教义而言,轮回就是一种生命现象,或者说解脱的方法,但是这样的认识,只能以生老病死这样的行为方式来体现,换句话说,人生下来开启了痛苦之一生,即使轮回转世了,也无法解脱。因此佛陀为此提供了解决的办法,那便是用佛教四谛,也就是苦集灭道,来认识这种痛苦的本性,从而通过证悟获得究竟的智慧。小说《青颈鸟传奇》的核心内容是围绕王子曲吉噶瓦的遭遇和命运的变迁展开,但是来世的“去向”和轮回思想始终贯穿在小说的字里行间,作者宏大的叙述背后,所有意图寄托来世的思想清晰可见。第五回里,青颈鸟来到印度南方的坟墓瞻望喇嘛智美华旦的时候,“青颈鸟磕头顶礼后,有些悲伤地祈愿问道:‘大宝上师,未来至尊师徒弘法时,我也有缘投胎化土,然则,我的母后、父王、爱臣、色桑玛妃子等有缘投身否?而陪臣蓝嘎阿尼,千户严谢等转世为何处,今后是否有业障,请上师明示!’上师道:‘请听有缘格登帮,更多预言还需讲,你的圣母大智者,度母刹土为度人,邬坚国土密遍智,诸佛菩萨其迎东,那时你成印度西,靠近罗刹之角落,名为措炯之国君,信奉圣母获加持。未来北国之雪域,我去降服鬼神时,度母化身你生母,名叫扎那空行主,无垢成为我明妃。你的父王持法者,三次转世天界后,投胎人间名拉囊,成为诸佛之法臣。陪臣蓝嘎阿尼他,前世因缘生其子,不料诛杀偶嚷薛,夺取王位把你逐。那时我开密法库,为你加持保佑之,请听有缘善族子,不要悲伤要随喜。严谢四投畜生后,转世臣子名为鲁,弘扬诸佛妙法时,成为持邪阻拦者,他的亲眷都生此。你的贤臣益西增,我和明妃保佑他,曲龙贡布为其名,今后生生世世都,时而上师时而徒,总是相遇志同者。’”38青颈鸟请上师智美华旦对母后、父王、爱臣、妃子,乃至加害他的千户严谢父子等人的来世境遇做出预言的时候,上师对他们的来世一一做了预言。诸如类似的对于来世的预言,藏传佛教里有很多涉及,比如《嘎唐五本》等史书里,莲花生大师对整个吐蕃王国的兴衰和黑头藏人的历史前程做了详细的预言。不同时期的高僧大德的传记里对各种未来的判断和预言,占据很大的篇幅,单纯从宗教情感的角度而言,这种预言能给信众带来某种信念,有其存在的价值,但是我们用理性的科学精神对此加以推理或者解读,自然产生某种偏差。所谓的预言,也就是对来世的判断,终极意义上,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人类的个人体验和感知都一样,因此不同宗教对人类暂时和终极的出路给予不同的指导。基督教如此,伊斯兰教如此,佛教也是如此,可是佛教三宝里,上师地位很高,因此皈依上师,成为修行者最重要的行为。对于一个佛教思想的践行者而言,这是天经地义,正常不过,可是上师的法力成就和造诣深浅不同,从而给有些欺世盗名的出家人和行恶的喇嘛提供了方便之门。
物极必反,也就是说,任何事物,量变达到一定的程度发生质变。这点在《青颈鸟传奇》第一章里有生动的反例。“国王和王妃喜结良缘数年之后,仍无子嗣,于是国王拜神求佛,四处寻秘方之时,南方的贤德国主金巴,在轮回中有缘瞻望诸佛和菩萨,并得到加持。后抵南海布达拉,遇见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说:‘族善子啊,瓦拉纳西国王拉囊多旦,笃信三宝,虔诚修法度日,然未得子嗣,如今正在拜神求佛,你许愿并投胎为他的王子,定能利益众生。’观音菩萨身旁的度母,补充说:‘族善子,你听从圣尊之言吧,你有所不知,我化身为此国王的王妃已久,你速速投胎于王妃怀中。王妃在世之日,鬼怪无从殃及予你。遂后,北方国主南珠杰投胎为你的臣子,其妃子拉昌玛投胎为你的妃子,二者勾结将加害于你,但是不管你身在何处,你将不会惨遭痛苦!’南方的贤德国主金巴,许诺圣尊和圣母后,连连叩拜,并祈愿自己的灵魂将投胎至玛德玛哈娜王妃的怀中。”39从上述情节当中,我们不仅看到藏传佛教的轮回思想,而且在轮回中,暗示人的命运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作者这样的描述,无非是加强生命的无常和轮回中人的因缘关系,但是不难发现无意识中对现实社会所起的“影射作用”,也就是说宗教人士用轮回思想来摆平帝王将相和法律法规所不能企及的“生死大权”。故六道轮回中,遇到真才实学、成就妙果的上师,来世“大有保障”,然则遇到装腔作势,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得不偿失,自寻绝路。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中的轮回思想,有助于推动小说的故事情节,更有助于对佛教深刻的哲学思想产生正确认识,从而避免盲目的跟风和思想的迷离,找寻自我价值和彼岸的归途。
四、“利益众生”之利他思想
藏传佛教的终极目标为人人成佛,因此普度众生是藏传佛教的核心思想,而且这个概念从深奥的理论延伸到日常生活,因此但凡是个笃信藏传佛教的人,他总是祈祷一切有情众生离开痛苦和痛苦之因,最后得到解脱。藏传佛教作为大乘佛教,其观点认为,要想自己成就佛果,就必须通过采取救助世人的手段来修行。“佛教的无我,是反对执著于小我,否定假我、私我。故追求的是自体清净,毕竟空的大我和真我,即纯粹道德人格意义上的廓然大公之我。既然人法是无常的,所以不平等现状就可以改变,这是反抗意识和平等意识的反映。既然要舍小我,才能成就大我。”40又比如《涅槃经》说:“一切诸法悉无有我,而此涅槃真实有我,就为众生成佛指明了道路:大慈大悲,利益众生。这就为虚空自我,普度众生的思想行为提供了强大的理论依据。”41藏族古典文学里,很多作品都表现了利益众生的内容,比如《格萨尔王传》中格萨尔王行军打仗,降服他国的妖魔鬼怪,给当地百姓带来幸福的生活。话本小说《智美根登》中智美根登王子,为了行善把自己的眼睛和妻儿都施舍给别人。传记《米拉热巴传》中米拉热巴苦行山中,获得究竟觉悟,但是他感化人和动物,终其一生利益他者。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飞禽选王》、《青颈鸟传奇》和《猴鸟的故事》等也是表现利益众生的艺术杰作。
小说《飞禽选王》的内容是,很早以前,有个叫亚来贡布的地方生活着一对喜鹊夫妻,雌喜鹊到萨迦国王的植物乐园去啄粮食,共收获了七袋子粮食,于是她把自己的这些粮食埋藏起来,邻里借款不理,借火不应,不分昼夜,卧床不起。雄喜鹊觉得自己这个贱内,平日里对它百依百顺,可是这些天反倒绷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于是问它到底怎么回事。夫妻之间虽然进行了一次沟通,可是它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于是雄喜鹊觉得,有人离间了它们夫妻的关系,就请公鸡来探究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公鸡来到雌喜鹊处了解情况的时候,才得知雌喜鹊暗地里积攒了七袋粮食,她正犯愁如何支配这一来之不易的财富。于是公鸡建议雌喜鹊说,如今飞禽如同一盘散沙,没有自己的禽王,不如你把这七袋粮食作为基金,召开飞禽大会,选一个禽王。于是引出整个故事。后来,通过公开公平的竞争,在百鸟当中竞选禽王,最后百鸟请杜鹃为禽王。这篇小说的深刻寓意在于,一个普通雌喜鹊的善心,使原本四分五裂的飞禽,有了自己的禽王,从而过上了和睦相处的生活。而且,在竞选禽王的过程中,每只鸟儿对自己和别的鸟儿的长处和短处,有了更恰当、更全面、更公允的认识和理解,为建立一个民主公正的飞禽王国打下了思想基础。
宗喀巴大师说:“即如我坠入三有苦海,诸众生因辨别取舍之慧眼紧闭,故而不能趋向远离苦海之极乐境域。具足佛种姓之诸大成就者观见此种情形后理应发悲悯心而利益他们。”42按照大乘佛教的根本观点,解脱和成佛,不是当事人一个人的问题,只有解脱了世界上所有受苦受难的众生,自己才有机会成佛。佛祖自己成佛了,但是所有众生并没有逃离苦海,更不要说成佛,所以佛祖以不同的转世,来到人间度所有受苦受难的有情众生。那么如何度芸芸众生呢?需要发菩提心,何为菩提心呢?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就是普度众生的利他思想。“藏族接受了佛教戒恶扬善的价值取向。佛教的善,外延有不少,其中之一是爱利他人。慈悲为怀,忘我利他,普度众生,这也是藏传佛教中蕴含的最为深沉的价值取向,成为藏人思想中最后的、最高的境界。”43《青颈鸟传奇》里,蓝嘎阿尼回宫后,冒充王子,窃居王位,打压贤臣,残害百姓。王子找不到自己的躯壳,于是依附杜鹃的身体内,只好留在森林里,十分凄惨,但是前世因缘的关系,它遇到神鸟和喇嘛智美华旦为其解脱,从此它获得修行之果,并且为林中百鸟讲经布道,终其一生。青颈鸟是作者通过高超的艺术手法来塑造的典型人物,因此在藏族文学史上,青颈鸟这个虚构的动物可以同格萨尔王、超同、米拉热巴、桑佳卓姆等艺术形象媲美,并且,《青颈鸟传奇》以动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情节和艺术感染力,使无数人为之感动。藏区有种说法,听到青颈鸟的惨苦命运而没有掉下眼泪的。那么这个人没有慈悲和怜悯的慧根。据说听到这个故事,藏区出家为僧的人大有人在,因此这篇小说是通过文学艺术来彰显藏传佛教的思想的典范,其中宣扬利益众生的佛教思想尤为突出。
“佛教渗透到藏族社会生活的各个层次,弥漫在每个角落,无处不在,无处不有,藏族人民的道德标准、心理状态、生活习惯等无不与佛教有密切的关系。作为反映藏族社会生活的文学创作,当然也就不只是受到一些影响而已,而是在作品的主题思想、人物塑造、情节结构等各方面,几乎都涂抹上了厚厚的宗教色彩,渗漏出了浓浓的佛教汁液。”44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里,不仅是《飞禽选王》《青颈鸟传奇》,还有《莲苑歌舞》里的修行者莲喜,《禅师和老鼠》里的禅师,《黄莺的故事》里的修行者都隐居在山中,但是他们都经过修行,提高自己的觉悟,从而教育他人皈入佛门,修行持戒,获得硕果。这种利益他人的思想,不仅反应在小说的情节当中,作者在自己小说的字里行间也有所透露。比如《出家人,山羊、绵羊和牦牛的故事》的结尾说:“百态戏剧通俗之矛,杀生心切业障之盾,防范智慧妙趣之音,普降众生福寿之星。翁萨多,如同无玷污的白色氆氇,若能成为可取之材料,而利益弱小的众生,岂不是一大善举……由此善积不分乳海,分离其中不二福德,众生高攀十善之梯,往生人仙极乐世界,未曾生死菩提宫殿,享乐诸佛十界欢喜。兴利众。”45又《智兔和出家人对话》的结尾作者说:“此文未求华丽之修辞,本着通俗易懂所撰写,取舍教言虽然各不同,只为众人可解其要义。 所涉内容过去虽发生, 如今乃至久远之往后,成为奇妙事理之依据, 心怀利他之心故写就。为此所积随喜和功德,我等众生广入妙法途,往生究竟解脱之乐土,获得不死涅槃之境遇。修辞如意教言菩提树,音韵树枝辞藻叶茂盛,诗歌花果所熟之本性,有信禽兽鸟获加持。”46每个作者在社会当中扮演的角色不同,因此他们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认知和态度也不一样,由于受到佛教利他思想的影响,不仅文学领域,而且在建筑、雕塑、绘画等不同艺术领域中,很多作者为了宣传佛教思想,宁愿不署名,因此某种意义上,知识的传播成为积攒功德和利益众生的有效途径,从而,藏族社会当中,即使文盲居多,也形成了尊重知识、尊重智者的良好风气。
“莲花戒讲,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要实现这个目标就要实行方便法门。所谓方便法门,就是按照一切有情众生的不同根器,不同的认识水平,不同的思维能力,不同的知识积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因地制宜。”47藏传佛教倡导的利他是一种不图回报的利他精神,它教育人们从动机上培养利他之心。除了培养利他之心外,藏传佛教还主张实践利他之行,如说话使人喜欢,行动解人忧苦,一切随顺众生。藏传佛教把大乘佛教推崇为自己信仰的根基,因此不管萨迦、嘎玛、噶举,或者格鲁派都隶属大乘佛教,这个可能迎合了藏族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因素,所以藏传佛教的教徒们认为自己的教义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们宣称的终极目标是普度众生,而这种普度众生的思想表现在文学作品中,是通过利他主义精神来体现的。不过也有人担忧藏族文学作品中消极的人生态度,比如佟锦华教授说:“对待作品中这种消极厌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论是僧人写的还是非僧人写的,在文学史中,我们都遵照马列主义的宗教学说加以分析。一方面从哲学角度肯定其无常观点中所讲客观事物无常多变,刹那生灭的辩证思想的合理性,同时也明确指出,它从这种认识出发而否定人生并反其道而行之去追求长存不灭(即求修涅槃),走上违反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歧途,坠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潭。一方面从社会效果上指明它宣扬逃避现实,麻痹人民斗争意志,为剥削统治阶级服务的实质以及它对人的繁衍、民族发展、人类生存的重大危害性。”48毫无疑问,佛教利益众生的“利他思想”是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核心内容,贯穿于文本的字里行间,但是它必然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来看待。
总而言之,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作为藏族古典文学的一部分,它继承民间文学固有的美学传统上,采用了各种创新的表现手法,但是绝大多数作品都是由高僧大德所撰写,因此其核心内容都属于佛教思想的范畴。研究和评析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中的佛教思想,不仅可以揭示佛教对藏族的深远影响,而且对藏族文学本身而言,也有着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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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隆钦·饶绛巴尊者著:《智兔和出家人对话》[M],合作:甘南州政府编译室,1984年,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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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中国藏学》2014年第三期(刊发时有删节)
觉乃•云才让,男,藏族,1977年生,甘肃卓尼人。系四川广播电视台民族频率译审,四川大学文学和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站博士后研究员,西南民族大学外聘专家。主要研究方向为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学。先后用藏汉双语在《宗教学研究》《中国藏学》《西南民族大学学报》《西藏大学学报》《青海社会科学》等全国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数十余篇。2016年其博士学位论文《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并且入选《儒释道博士论文丛书》。学术研究之余,用藏汉双语,在《大家》《芳草》《花城》《作品》《民族文学》《章恰尔》(藏文)《西藏文艺》(藏文)等文学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部分作品入选《中篇小说选刊》等多个选本和五省区中小学教材。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守戒》(藏文),散文集《老房子》(藏文),长篇小说《牧云记》(藏汉英),学术论著《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研究》(汉文)等。2006年获的“第五届《章恰尔》文学奖“新人新作奖”,2008年获得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2009获得第六届四川文学奖“特别荣誉”奖,2010年获得第四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2011年获得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奖,2015年获得第三届全国藏族文学“岗坚杯”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