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白发飘落的风里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冬至,北半球的夜达到最长。细细密密的雪花在梦里落下,失眠的我于凌晨四点入睡,广袤辽阔的牧场与冬日暖阳下的骏马,出现在我疲惫涣散的眼前。
作为一名小读者,我缺乏理论的依据,不能用极其专业的词句分析刚杰•索木东的诗句。我只能以最直观的感受,来形容我的感同身受。我只能用稚拙的笔,描摹一个远比我内心世界更加宏大壮丽的诗歌世界,只能作为一名初学者和学生,向我的兄长与老师,交出一份朴实无华的笔记。
在个人诗集《故乡是甘南》中,一以贯之的主题便是无穷无尽的思念。
思念缘起于亲情与乡情,乡情包含着无限无法触碰的亲情,爱情包裹于亲情的外壳之下,愤懑之情,洋溢于所有感伤之情之上。思念因分离而起,因疏离而深刻,思念被掩埋于诗行之间,在“黎明”与“秋天”,“白龙江”与“甘南”,“火焰”与“沉默”,“母亲”与“草原”间,不断盘旋。盘旋的笔触是鹰,也是游子迷惘的神情,阅历尚浅的我不敢妄言,却大概可以预料,思念,还将在诗人的笔下愈加绚烂。
同名组诗《故乡是甘南》中这样写道:“一条悠长的路通向甘南”。
对我来说,生活在甘南,这条悠长的路也通向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繁华也复杂,旧时的甘南虽淳朴却赤贫。故乡的孩子背起行囊,将暗夜中的灯点亮,在格桑花疯狂滋长的青春岁月中,那条悠长的路,毫无疑问充满光明与希望。
诗人发出:“走出故里我就能摆脱困苦吗?”的诘问。故乡“贫穷得只剩下真诚”,真诚无法促就未来,却可以浇灌梦想。诗人怀抱诗的萌芽遥望故里,在千里之外,在黄河之滨,在深秋一树灿烂的金黄里,在冬日温暖的书房中,在天气越来越寒冷的时候,在越来越接近春天的季节,回到故乡的怀抱,在格桑花开尽后,仍有雪莲盛开在故乡的山脚下。
我将《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中的诗句放在文首,是想表达我的偏爱,在读过无数首刚杰•索木东的诗后,我仍执着地将这一首视为我的最爱。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白发飘落的风里
我看到所有折断的故事
被一段又一段地嫁接成人生的美丽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白发养育着的思念里
我远去的马蹄声
还是你落泪的唯一理由吗
为何昨夜的梦里
却只能看到你背过身去的影子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白发染绿草原的童年里
我不知道最后的伤心还会落上哪一片土地
归乡的路上丢失了珍贵的记忆
谁还记着我优秀而诚实的名字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没有你的双眸注视的夜里
别人的谎言和自己的真实
都不再是一种最后的遗弃
唯一只知道灿烂的人性
就在眼前化成最美丽的回忆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你用祝福浇灌熟了的生命里
即使世风落上肩头只有永久的沉重
我仍然无法关闭
自己追寻善良的那扇窗子
站在你的白发里,阿妈
站在永远向乡而望的夜幕里
那缕袅袅而起的炊烟
仍然唤醒流浪经年的游子
阿妈,站在你不再美丽的苍老里
走过异乡的每一个街道
迎着你深情的目光
我不再害怕身后的土地上
没有留下鲜明的足迹
没有什么比母亲更能代表故乡,没有什么比故乡更能接近襁褓。在无限彷徨犹疑时,唯有母亲能够解答故乡,也唯有故乡才能概括母亲。
母亲的白发飘落在风里,也飘落于诗人的心上,让读诗的我感慨万千,也不禁悲从中来。作为一名年轻的母亲,我将我的儿子视若珍宝,而我正在衰老中的母亲,却无数次被我遗落在忙碌与焦虑里。诗人一次次站在母亲的白发中,一次次望向母亲善良的眼睛,母亲的泪水只流给儿子,可儿子却永远优先守护着自己的儿子。母亲的白发染绿了草原,草原哺育着诗人的童年,母亲的一生或许毫无诗情,更不懂诗意,却毫不犹豫地用整个生命,佑护着儿子的天真。美丽的母亲日渐苍老,苍老似乎便不再美丽,可美丽却得以延续,母亲的孩子将美丽写进诗行,让所有懂爱的心,领略母亲的美丽。
哀愁,总是与雪一起落下。
雪落无声,雪落下,落在路上,也落在土里,落在诗人的枕边,落在故乡的梦里,窗外,是一个纯白的世界,在《这个季节的雪没有落下》中,母亲与雪,相合相成。没有雪的冬天,没有雪浸润的灵魂,始终无法靠近故乡。故乡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地方,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时,只有雪花投身水面时,临水的城市在霓虹初上的夜,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故乡的样子终于如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季节的边缘。雪将一切冰冻,风将诗人的哀愁吹散,哀愁“就如一片不合时令的叶片”,在这个遥远的城市,“既不能永立枝头又不能潇洒的落地”。
归属感,始终来自草原,来自天似穹庐,四野茫茫。用哪一种方式面对草原,哪一张面孔遥望童年?
在《我用一种方式面对草原》中,诗人说,面对草原,只能以一种方式。故乡的孩子面对草原,不得不于披荆斩棘,乘风破浪后,回归最寂静的姿态。草原的孩子回不去草原,草原依旧黄了又绿,草原依旧被风吹拂着,依旧充当着更多孩子的摇篮。诗人越过不惑,步履从容,便能于万般无奈中坚持重复的哀伤,“守夜人空守着昨夜的璀璨”,可“星光依旧洒满大道”,这个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生的智慧往往于苦难中获得,阅历与经历同样宝贵,坚持和坚守同样充满意义,这是刚杰•索木东的诗歌中,我能读到的东西。
倔强中的求索,温柔后的妥协,对诗歌一知半解的我,这样定义我所钟爱的艺术。在我看来,诗歌的意义绝不在于如何高深莫测,晦涩难懂,诗歌也绝不是高高在上的奢侈品,更不是少数人卖弄风雅的工具。好的诗歌,从来都期待着与普通人的共鸣,与快乐的人,与悲伤的人,都能找到灵魂的契合。
我曾经奢望
我曾经奢望
给天空以云朵、细雨与彩虹
而当我走近阳光
那只铩羽而归的断翅离我很远
苍茫和辽远
离我很远
风,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大地以种子、绿叶与鲜花
而当我走近泥土
那棵迎风点头的青稞离我很远
凝重和厚实
离我很远
根,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村庄以炊烟、狗吠与鸟鸣
而当我走近故土
那些开花结果的树木离我很远
宁静和祥和
离我很远
路,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父母以儿孙、皓发与童颜
而当我走近旅途
那些绕膝欢语的灯影离我很远
木屋和方言
离我很远
家,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青春以朝露、夕照与月圆
而当我走近记忆
那些激情澎湃的誓言离我很远
海阔与天空
离我很远
梦,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爱人以甜蜜、浪漫与缠绵
而当我走近生活
那些逐渐散去的香水离我很远
玫瑰与信笺
离我很远
爱,离我很远
我曾经奢望
给诗歌以激扬、灵动与大气
而当我走近文字
那些漫卷诗书的狂喜离我很远
风花和雪月
离我很远
心,离我很远
我甚至,最后奢望
给黑暗以真实、漫长与惨烈
而当我走近长夜
那些宛若虫吟的呼吸离我很远
呓语与幽梦
离我很远
夜,依旧
离我很远…
希望遭遇破灭,变为奢望,奢望一再痴缠,成为幻想,幻想日久经年,不被遗忘,便有了真实的幻觉,存在无数个倔强与顽强的时刻。
诗人在《我曾经奢望》中,不无哀伤地为我们描述了一副现实的模样。意气风发或踌躇满志,都敌不过滚滚红尘,一地鸡毛,那些理所当然与顺理成章,都在“走进”后变得“很远”。浪漫的笔触轻描淡写着残酷的事实,在半推半就与欲拒还迎间,没有人不能好好生活,或者至少看起来是在好好生活。即使“风”与“梦”,“爱”与“夜”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远离,但这一切似乎也并不是不能承受。成人世界的悲剧色彩,一多半来自于“问题不大”中的妥协。
诗人不刻意标榜自己的感受,而是将代入的权力全权交予读者,任由读者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心态与诗的意境结合,衍生出无数新鲜的模样,这份来自诗人的真心的热爱,代表着不干预,不蛮横,不以我为主,真心的热爱又带来妥协与释然,让这份热爱可抵岁月漫长,可将寒夜点亮,让所有踽踽独行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路发白的时候
就可以回家了
——《路发白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严心容,女,藏族,90后,甘肃舟曲人。有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大益文学》《格桑花》《甘南日报》和藏人文化网等刊物、文学平台。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十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