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甘南藏族作家王小忠作为新写实主义潮流影响下的新晋作家,其创作的作品贴近生活,贴近现实,常常立足人本主义,书写当代民众的真实生活,以对个体生命的关注,表现个体生命发展过程中的生存困境、情感困境及道德困境,折射出王小忠深刻的人文主义情怀。
【关键词】王小忠;生存困境;情感困境;道德困境
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新写实主义创作潮流,以池莉、方方、刘恒等作家为代表,关注当代普通人的生存现实,直面人们的生活现状,展现生活的原生形态。王小忠作为新晋作家延续了这一写作潮流,一直关注着普通人的生活和人生,其小说立足人世间的凡人俗事,将目光聚焦于个体生命的生存体验,叙写当代生活及民生状态的真实,真实客观地展示了个人生命中的生存困境、情感困境及道德困境。
一、生存困境:担负生存的艰难困顿
鲁迅曾说“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人生的第一要义便是生活” [1]人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要存在于社会环境中,必然面临一个首要问题即生存。在生存过程中,个体生命可能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困境。王小忠的小说走进普通人的生活世界,描写了小人物面对生存时的姿态,着力刻画个体生存的艰难困顿。
王小忠的小说首先将视点聚焦于年轻人面临的生存困境,以及他们为解决生存困境而选择卖身作为工具和手段,只能在困境中深陷迷茫的境遇。在他的处女作《在前进一步》[2]中的琪琪、紫蝴蝶和我都是这样。琪琪由一个清纯的女孩变成了靠出卖身体挣钱的女性,在城市中迷失了自我。她的朋友紫蝴蝶充满对生活的感伤和失落,开始变得随便、放荡、堕落。作为读书人的“我”起初还为琪琪的变化而心烦意乱、失魂落魄,但最终在琪琪的说服和诱惑下,答应了她去那个充满温柔的茶楼。“我”明知自己周身都沾满了污垢,但只能在茫茫黑夜中迷茫着。《我们的秘密》[3]中张彩乐也是如此。她进入大城市的初期凭借自己的双手做了很多工作,尝试靠自己的劳动过安稳的生活。但在金钱的驱动下,张彩乐也走进了娱乐中心很快赚到了钱,最终变得成熟但也世俗,开始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回必须的物质。她们的青春年华辐射着强烈的焦虑和淡淡的忧伤。为了生存她们都套上了金钱的枷锁成为异性的玩物,陷入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开始对生活变得麻木厌倦。她们不仅出卖了自己的青春和身体、贞洁和尊严,也将人生的希望葬送在茫茫黑夜。
王小忠的小说不仅关注年轻人的生存困境,也将视角转向中年人所面对的生存困境。《我的故事本》[4]中勇敢的草原汉子索南丹柱为了儿子和家庭,不畏凶险不停地变化自己的谋生方式,一生都在为了生活奔波,用渺小的生命追求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媳妇得了急症需要用钱,他们被意外推进了无底的深渊。《他们的苦衷》[5]中,徐细舟和妻女过着温馨平淡幸福的三口之家生活,然而因为一次放鞭炮意外使雪儿的手指被炸断,平静如水的家庭有了波澜起伏。因为要筹钱给雪儿看手指,细州不得不外出挣钱。雪儿的受伤和细州的离开给整个家庭带来了经济危机和情感危机,使其家庭陷入困境的泥淖中。空寂的家庭和院墙倒塌后马利如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更是唤起了妻子何香对村主任旧情未了的情感。细州不仅承受着中年男子面对生活的无奈和艰辛,而且同时承受着妻子和第三者的风言风语所带来的情感冲击。
除了对年轻人及中年人的生存困境的关注外,王小忠也同时关注着老年人所面对的生存困境。老人是弱势群体,赡养问题无形之中向社会发出挑战。在《朵朵》[6]中,任职于人口与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朵朵下乡时遇到一位老人,她家常年就她一个人,去世时身边只有猫咪。农村人讲“养儿防老”,但养儿真的能防老吗?这是一个值得当今社会集体反思的问题。《九月》[7]中的九月因为和媳妇发生争执,一个人到城市却发觉无路可走,幸好被红旗收留。住在城里几天了也不见人来寻,成为被遗忘的母亲。已经腊月了,别人都在准备过新年,而她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怎么进门呢?村子里人会怎么看我?满桃会不会把我再次搡出家门?”她无法感受到作为老人应该得到的温暖,只有无限的悲凉和绝望,成为被子女抛弃的孤独人。王小忠的写作不禁让我们思考是不是社会的发展要将老人推向“出逃”的境地?或者新的发展和潮流必须要以老人作为代价?老人们面临的生存困境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它不是一种个体现象,而是整个社会面临的难题。
王小忠通过对青年人、中年人及老年人所面临的生存困境的书写,试图向读者展示社会中的每一位个体所面临的生存困境的普遍性。他向读者展现了生活的真实和可怕及生存背后的挣扎和无奈,展现了生存对人的吞噬之力,这是一种残酷的杀人力量,成为每个个体生命中无法逃避的困境。
二、情感困境:面对情感的纠结痛楚
情感是人生的主题词之一,人活着就离不开情感。王小忠也将笔触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探寻着个人生命中的情感困境。他笔下的人物无一例外地落入情感的漩涡,终被推向悲剧的深渊。
小说《黑色文胸》[8]描写了学生徐羽飞对老师沙丽朦胧的爱恋。徐羽飞喜欢自己的老师沙丽,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师生身份使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徐羽飞痛恨他的学生身份,他寂寞、自卑,只能对沙丽老师抱有幻想而无法实际表达对沙丽老师的爱慕和喜欢。他只能在帮老师收拾行李时偷偷拿了老师的一件黑色文胸,以此来寄托他对老师的爱恋。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无形的沟壑无法跨越,只能留下无限悲伤和灰色记忆。《秘密城堡》[9]里“我”和张彩乐儿时便是玩伴,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但却因为某种血缘关系,原本异性之间纯洁的情感被久远的伦理模模糊糊地笼罩着而不能僭越,始终无法成为真正的“我们”。根深蒂固的伦理观念毁灭了“我”和张彩乐纯洁的爱情之梦。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社会伦理,成为他们永久无法冲破的围城。
王小忠的情感叙事除了对恋情的叙述之外,更展现了在婚姻家庭中的情感困境。《那遥远的秀玛》[10]中的乔高与媳妇两地分居,不但给工作上带来消极因素,也给家庭带来了危机。乔高媳妇经常受到别人的骚扰,而他暑期也要因为各种应酬而无法回家,家成为名存实亡。夫妻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缝,乔高不再对家怀有眷恋,生活的热情已经褪去,只留下了无奈的叹息,前所未有的孤独折磨着他只剩下无法言明的疲惫和厌倦,他似乎掉进了一口深不可测的悬崖之中。教师工作的不顺利和家庭生活的不如意促使着乔高试图要冲出“家”的牢笼而去往那遥远的秀玛。《遥远的雪花》[11]同是教师的孙军也有着相似的境遇。作为一位普通的教师孙军没钱没权,和妻子芬娜在柴米油盐中过着平凡的日子,生活的拮据使他们无法获得基本的住房保障,芬娜心中压抑着无尽的苦闷和忧愁,作为女性她渴望一个有钱有情、能够给她物质的满足和家的温暖的男人,而成德恰巧带着富足的物质资源和优质的工作资源闯入芬娜的生活,给芬娜带来了新鲜与诱惑,芬娜终究没能抵挡住成德的攻击渐渐地沦陷了,最终芬娜跨越了朋友界限跃出了婚姻轨道。孙军更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在凄楚茫然无助中抢银行被黑吃黑死于另一位歹毒手下,一个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
在《隐形婚姻》[12]中,剑抱怨着生活是鸡零狗碎的破家务,工作是枯燥乏味的账单数字,长期的空虚和寂寞压抑掩藏在内心深处,为了寻求生活的新鲜感,他和女出租车司机开始了无尽的缠绵,回到家他把自己的电话收得很紧,信息删得一条不留,他用精心编制的谎言试图掩饰自己的出轨行为,想维护自己和妻子的婚姻家庭,又和木棉保持婚外恋关系。然而,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其实是无数风浪,剑本以为自己掩藏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被妻子通过复制电话卡的方式知道了一切,妻子没有等到他的回心转意,最终以“无声的方式”揭露了他的行径,妻子也开始喜欢上了轨道外面的生活。一个家庭就这样在欲望的吞噬下走向破碎。而《你不知道的心愿》[13]中的艳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的丈夫宝成常年在外,即使每次回来在情爱方面也是笨手笨脚,作为丈夫他无法满足艳花的性欲需求。艳花不是恪守妇道的传统女性,而是野性、具有诱惑力的新女性,在妇道与爱情、束缚与自由的冲突之中,她毅然选择了后者。为了自身性欲的宣泄,她与多个男人发生了关系。宝成心中自然也压抑着无尽的苦闷,他认为艳花是永远养不熟的野兽,从头到脚咬噬着他。最终宝成举起那把锃亮锋利的瓦刀,从艳花头上劈了下来,艳花慢慢倒在一滩血泊里。
更残酷的是《出逃》中的王燕,她不辞劳苦不分昼夜地干活,精心维护着她的家庭,然而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使她摸不着头脑,衣服不见了,项链失踪了,抽屉里的三千元只剩下几张。在一次和妹妹的视频聊天中才真相大白,原来都被丈夫送给了妹妹,她感觉自己被搁浅在一座孤岛上,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亲人合起伙背叛了她,他们辜负了自己长期以来对他们的关爱与付出。物质的东西丢失了尚可在生活中找到,可是情感呢?悲愤、失望、自责、内疚,一起像猛兽吞噬着她的心,终在酒醉后倒在车子的轮胎下。
争吵和猜疑、无尽的欲望和永恒的孤独成为恋情及婚姻的常态,王小忠通过对恋情及婚姻家庭中两性情感困境与焦灼的表达,把恋情和婚姻的面纱撕得粉碎,从中也可看到作者对个体生命的情感困境的关注。
三、道德困境:身陷利益的纠葛桎梏
面对多方面人伦关系的利害冲突,或者两种道德准则的抵牾矛盾,人们常会陷于难以自拔的“道德困境”。王小忠的小说探寻人在面对生存、面对生活时遭遇的困境,展示了个体生命的道德困境。当面对道德和利益的冲突时,他们都选择了利益,如《羊皮围群》[14]中的小银匠和《虚劳》[15]中的智慧长老。
《羊皮围群》中的小银匠起初是阿爸手艺的传承者,是位很在行的匠人,但随着小镇被推着走向繁华,小银匠的心也变得越来越不安分,带着对利益的渴求他变成了一个生意人,借着小镇拆迁的契机他把铺子盘了出去。他不好好打制首饰了,只盘算如何赚钱。他丢掉了作为手艺人的本分,也失去了阿爸教他打佛时的那种虔敬。他的心不在手艺上而被金钱塞得满满的,也因此成为一个不忠于感情移情别恋的男人,既抛弃了传承手艺的羊皮围裙,也遗弃了他的妻子拉姆草。更令人发指的是,小银匠甚至为了房产将拉姆草告上法庭。在急剧变革的时代,外来的技术和金钱的诱惑使得宁静的村庄发生了波澜,也使人的道德陷入困境。
《虚劳》中的智慧长老给施主家诵经礼佛或是为亡人超度后,要翻来覆去谈论价钱。本应断了尘缘可他还总把钱挂在口边。并且,智慧长老千方百计地说服不枯去G城挣钱,最后带着不枯挣来的钱和不枯阿妈的存款一走了之不见踪影。旅游旺季,大师们耐不住寂寞争先恐后要在寺门附近开个杂货铺,或高价变卖香火,或算命占卜。总之,心灵清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所有人都已经做不到超然脱俗,他们把自己禁锢在金钱的枷锁下,满带令人生厌的俗气和贪欲。道德的本真抵挡不住人心的险恶和贪欲,致使他们选择背弃道德,选择自己心中的利益。
值得注意的是,王小忠的作品除了对个人道德困境的表达,也关注群体的道德困境,即某个行业整体的道德异化。道德异化是表现在道德发展过程中一种偏离其本真过程的范畴。《朵朵》由几个单独的小故事组成,王小忠借用朵朵基层公务员的身份,将叙述笔触伸展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反映了群体行业的道德困境。在《日光温室》中,县上为了在修建高速时牟取更多的补偿款,劝使农民建日光温室,即使他们明知日光温室面临被彻底铲除的命运。政府人员不再以老百姓的利益为出发点,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浪费公共资源。《要人命的项链》则反映了旅游业的乱象,某地风景优美但人心险恶,宰客手段五花八门。商家声称价格最便宜实则是骗取顾客钱财的噱头,如软中华价格便宜但是只在烟两头处放两盒真的;有的商家编造孩子的故事博取顾客的同情心,同情心本是人性向善的一面,却被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利用。朵朵从该地买了项链送给小马,没想到竟然使小马住院,甚至差点导致小马终身瘫痪。《医嘱》里叙写了医院潜藏的规则,病人身体已经康复,但是医生不让出院。可见医疗业也不再以病人的利益为根本,目的变得不纯粹了。通过对群体道德困境的叙写,王小忠似乎要把个体困境上升到整个人类的困境叙写中。
王小忠小说揭示出在生活的压力、欲念的引诱以及矛盾的驱逐下,人心所隐藏的心灵之恶,人们把快乐和欢愉建立在贪欲利益的满足之上,背叛了自己的道德本心。在时代的洪流中,在各种物欲横行的当下,人们变得追名逐利,互相攀比,开始对虚假、金钱、利益的东西有了前所未有的痴迷,进而丢弃了原本的朴素和本真,走进了永久折磨人类的道德困境中。
王小忠的小说以对现实生活的贴近,围绕着生存生活、恋情婚姻、利益道德等普通话题,揭示了个体生命的生存艰难和情感纠葛,并写出了人类的道德困境。他对个体有着深刻的洞悉,对个体生命的困境给予了深切同情和关怀,显示了王小忠深刻的人文主义情怀。王小忠小说也激起了人们对于人的生存、人的情感、人的道德的深思,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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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王小忠.虚劳[J].青年文学,2015(5):39-47.
原刊于《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20年7期
张鳕(1996.10—),女,汉族,山西晋中人,西藏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8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王小忠,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甘南草原》等两部,散文集《浮生九记》《黄河源笔记》等五部。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散文精选集》《2013青春文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精选》等十余种选本。曾获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黄河文学奖、《红豆》年度文学奖·小说奖、《莽原》年度文学奖·非虚构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