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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豁醒散文诗地域文本蕴藏的多元意义

——牧风《青藏旧时光》揣读谈片


        喜欢新,贪恋旧,这是一个矛盾又和谐的人生命题,也是一个抵牾又包容的哲学命题。人们喜欢新、趋向新,之后又会回到旧、沉溺旧,无一例外,像古希腊神话传 说中的“俄狄浦斯情结”,有着无法规避的宿命。你可以辩驳,找一千个一万个不认可的理由,但安静下来,却又不能不承认。新是短暂,是流逝,旧才是永存。所 有的时光,都将成为旧时光;所有的人生、文字、意义和价值,都将存于旧时光,在有生之年供自己回味,或呈献给他人,供今世或后世览阅。旧时光又掺进新时 光,成为旧时光,且不断成为旧时光,无限循环;遗憾、欣喜,欣喜、遗憾,纠缠不清……这或许是作者散文诗集命名的根据,绝非一个回忆叙事,一个过去时那么 简单。



        所有的精彩,都是旧时光的馈赠。这或许是我一厢情愿的一个判断,但从牧风这里得到了印证,也找到了共鸣。当他写下甘南,当我读到甘南,无论就地域,就文 本,就文本里的人、事、情,都已是旧时光了。旧时光就让它旧时光吧,旧时光是一坛酒,会越酵越浓越窖越醇。甘南时光,绝对是一个地域文本,极狭隘,但文学 是反对虚泛的,它的多元意义和价值恰恰存留在那些细小的狭隘里,并从狭隘走向辽阔、光大、长远。所以,我们常说,愈是地域的、民族的,就愈是世界的,这世 界指的是得到世界的认同。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考量,牧风搬来的甘南,甘南的“阿万仓、阿尼玛卿山、牛头城、拉桑寺、临潭、卓尼、舟曲、玛曲、迭部、碌曲、腊 子口、博峪、冶力关、米拉日巴、羚城、当周沟、阿让山……”,我们大都不知所址,听说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它们是旧的,也是新的,终将是旧的。这旧 里的人,旧里的事,旧里的情,旧里的魂,一一湮没,又不可湮没;现在都被牧风用他的眼光和心灵一一发见,用笔和诗意的文字一一拯救,捧进我们的眼眸。“阿 万仓孤寂而沉静,远处有雪狐贴近,毛发闪亮”(《雪里游走的魂》),这是绝迹或即将绝迹的精彩。“一种劳作更像赴死的冲动,在庄重里点缀成季节的颂辞” (《甘南的背影》),这是我们亲身经历和目睹的现实,在绝大多数地方业已成为过去,或者业已成为不久的过去,但它重重的触动我们的心灵。“强劲的风搬运着 苍凉。/同时也搬运着这个冬天最后的希望”(《在甘南捡拾春色》),“那片废墟上毛桃花开花落,而与城有关的故事,正张开欲望的嘴巴”(《临潭:牛头城遗 址》),现实的尴尬,历史的无奈,无法阻止,只能以文字留存吉光片羽。“鹰笛在吹,我在风雪里徘徊,舞动灵魂”(《玛曲:呜咽的鹰笛》),“雪域的阳光滑 过桑科空旷的胸膛,牧歌就荡漾在湛蓝的苍穹和鹰啸草长之间”(《一个人的桑科》),我没去过甘南,不知哪一天去到甘南还能不能听到鹰笛,见到草原空廖的景 象。见到了,那是片刻也将永存的地域精彩;见不到,也是供我一遍遍回味、缅怀的精彩。“静谧中裸露着一片佛界的版画。/云中的朗木寺,是众佛驻足的天堂” (《眼眸里的朗木寺》),风俗和宗教的精彩,在时光里更容易传承,打上人文的烙印,或正被眼前的时光涂抹,或被明天的时光遮掩,但都无关紧要,在这段文字 的镜照里,我已领略。甘南时光,零星破碎,但又以个别完整拼凑成更大的完整,完善着像我或更多像我这些局外人的甘南印象、甘南记忆,并涌起一种向往和冲 动。甘南是地域符号、地域名片,牧风就是给我们传递地域符号、散发地域名片的文化使者。 



        地域扩大,眼光流远,笔触也随之变宽。言辞会宏大,会神性吗?会!可诗人仍将其称为“青藏书札”,不光涉及到谦虚品格,因为在青藏那无比博大的地域、无比 厚重的历史里,任何书写,任何文字,也只能算是书札。一个人记事,为自己,也为他人;给自己,也给后世。这是很惬意的事,牧风就沉浸在这种惬意里。“这样 的夜晚,我把自己囚禁在灵魂暗动的思想深处,考量人生跋涉的轨迹”(《一个人的夜晚》),独白,自言自语,写作的出发点,文字的立足,我们解读的钥匙…… 不一而足。“你是千年的灵物,一片天地媾和的精血,风雨雷电淬炼的活化石”(《柏木沟行吟),“那不是湖泊,分明是川西草原一对丰硕的乳房,滋养着草原生 灵的梦想”(《 驻足花湖》),“九瓣莲花绽放。/九位姑娘摇动着婀娜身影。/九个神秘的传说在秋天打开。/九寨神韵,缥缈烟云入梦来”(《 九寨之韵》),我不知晓青藏地域范围有多大,面对青藏地域诸多事物,以怎样的姿态书写文字才算札记。就上面两处文字看,诗性把握、审美提炼,是一种形式。 所到之处,心灵感动,不由自主留笔,也是一种形式,诸如《梅卓的牧场》《远望若尔盖》《西天部落》《车过西高原》《梨花香飘光尕村》……都是此类状态的产 物。还有一种形式,以平和的心态客观叙述,如“淡淡地,心爱的乡村,心爱的人。/淡淡地,乡村的面孔模糊不清”( 《月光下的倾诉》),有小夜曲的温馨、委婉和哀而不伤。当然,还有以悲悯心境,涂抹灾难给灵魂的震撼,如《爱在生死间的燃烧》,缅怀汶川大地震死难同胞; 《凝固的爱情》,写2010年8月8日甘肃特大泥石流舟曲月圆村一对青年恋人被掩埋的悲剧。此乃殇曲的书札,仿佛楔入不和谐的音调,但又统摄在书札的体例 之下,统摄在诗人崇高向低的创作心态和风格之下。 



        第三辑“古风苍茫”,篇幅不大,篇章也最少,是硬核所在,也是题材和风格最为统一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真正的旧时光,是历史的、远遁的岁月,是最能让人遐 思、浮想联翩,触痛灵魂深处柔软的文字。《探寻吐谷浑》里“那些暗魂,把根扎在一个名叫洮州的古老地域”,一下子将我们带入历史、带入战争、带入吟诵唐诗 的回味。《民族里诞生的传奇》里“有民歌和传说在藏青稞的生长中表情饱满。/盛一碗千年的相思。/盛一碗流动的绿云和滴翠的鸟鸣。/盛一碗藏王故里清凉的 月光,在沉吟中把卓尼的传奇一饮而尽”,不仅是自然的苍茫,也是渗透历史人文的苍茫。表面上冷冰冰的,但在岁月深处曾经滚烫着,我们仍可以通过文本揣读还 原它们曾经的温度。《跳动在版图上的故事》里的“迭部”,《远古的声音弥漫而来》里的“俄松、阿里、古格王朝”,《面对城堡的残骸》里的“鲜卑、吐谷 浑”,《明代的阳光暂次滑落》里的“沐英、卫城”,《佛陀之门渐次打开》里的“晒佛台”……都是无法还原的岁月深处的细节和真实的细节。我们只要眼见,只 要纪录,只要感慨就够了。当我们《又见敦煌》“千里沙洲里镶嵌的一只眼睛,养育着反弹琵琶和阳关三叠,以及三危山下遮住尘世的佛光”,除了深深满足,我们 还有什么遗憾!当我们逡巡《在土司纪念馆》“用心抚摸馆墙上裸露的历史,倾听到崔古仓献粮的义举……”,我们除了遗憾,还能奈何什么!古风苍茫,烟云散 尽,只有青藏大野供我们奔走和仰止。 



        希腊神秘哲学家说过,人生不过是居家,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 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子回到家。第四辑“域外行吟”,域外是近些年诗人活动的行迹,相对于甘南和青藏而言;行 吟,是状态,浸淫着古风古韵。诗人颇像一个古代书生、旅行侠、浪荡子,到处羁旅、漂泊,在茫茫漠漠的世界里安顿自己的身躯,归宿自己的灵魂,且行且吟,恣 肆于文字的平平仄仄。他在《洞庭湖沉吟》《周口店记事》,听《潭柘寺钟声》,去《湖州走笔》,看《荡家湖的黄昏》,遇《一碰就响的水》,《拜谒十八先生 墓》……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当他“用华蓥山、铜锣山、明月山这三根壮硕的琴弦,把邻水汇聚的魂魄弹奏成旷世的眷念”(《三根琴弦》),《驻足打凼村》 “一瞥惊魂,恍若世外境地”,玩味“更像一片纹理清晰的烟叶,承载着村寨千年的乡愁”的《香车河情韵》;《灵魂在天池上舞蹈》《生命在大峡谷萦绕》《思绪 在露水河荡漾》,至《小镇之夜》,至《呜咽的包头》,边塞荆楚,中原北国,吴越岭南,无处不在。诗人把自己交出去,放浪形骸于山川;又把自己收回来,始终 歌吟于自然。这也是承前几辑的余脉,倾心于旧时光的抒情,实践着“我就是羽化而来的那只千年灵鸟,用娇小的身躯划破万年桥上那一轮等待的皓月”的精神之 恋。

        在牧风128章散文诗中,地域文本多之又多,重之又重,涵盖甘南、青藏、域外,跨越古今,所以我说“豁醒地域文本蕴藏的多元意义”。“多元”是一个相对的 概念,地域文本到底蕴藏哪些写作意义,自然的,社会的,风俗的,审美的……我不想一一罗列,牧风的散文诗也都触及到了,且广度、深度都不逊色。另外,我说 意义,而不说价值;在我看来,意义是意义,价值是价值。意义着眼于文本,倚重它对当下的影响;而价值着眼于未来,有待证实,还需要岁月的检验。当当下的时 光成为旧时光时,牧风《青藏旧时光》文本价值就会渐彰渐显,倘若为我们所不知了,那也是一种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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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志远,男,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散文诗世界》《诗潮》《星星散文诗》《中国诗人》《散文诗》等,收入多种选本,获第五届中国曹植诗歌奖、第七届白天鹅 诗歌奖、中国小诗十佳,出版诗文集《心灵的风景》《鸟鸣是一种修辞》《槐花正和衣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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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风,藏族,原名赵凌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在《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散文》《星星》《散文诗》 《飞天》《山东文学》《青年作家》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近五十多万字,入选多个选本,获黄河文学奖、玉龙艺术奖等多种奖项。著有散文诗集《记忆深处的甘南》 《六个人的青藏》《青藏旧时光》。现任职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州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