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是一个诗与歌的民族,无论是寺院的讲经说法,还是风靡藏地的民间说唱文学, 以诗歌的形式教化万民、怡情悦性、传播文化已成为藏民族的文化精神特质,成为藏民族较为鲜明的文化身份象征。对于藏民族,既是佛教经典也是一部部长长的智慧诗篇。在这样一个悠久、阔大的诗歌传统中,诗性思维、诗性智慧也早已渗透到了藏文化的方方面面。
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在《新科学》中曾经把人类原初状态时所具有的丰富的感受力和生动诗性智慧是人类的童年智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潜能,凭借感性、直观与想象,拥有非凡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而不是抽象推理的玄学思辨。但是在现代化语境下,无处不在的科学理性却已将诗性智慧挤压到了边缘地带,而藏族当代新诗却依然在高原美好的自然里,在“青稞点头的地方”(刚杰·索木东《故乡是甘南》),在素朴传统的土壤里生发着诗的芬芳。藏族当代诗人如同一个个行囊沉沉的香客、朝圣者,把一块石头放在更多的石头之上,灵魂飞扬,寻找彩虹、飞鸟、鲜花。在岁月深处回望先祖,在山神、度母、妙音女神的加持下,守护着属于我们的青稞、草地与雪山,咀嚼生命深邃的爱,延续和扩展出新时代、现代化世界的新诗歌经验,追寻和品味新的诗韵,试图构成其当代生活语境中的日常生活美学。
一、故园之思与文化乡愁
鲁仓·旦正太和刚杰·索木东的诗歌,更多的是对赐以他们智慧的故土藏地自然、人文、历史的感怀和体悟,捕捉神性家园历史的苍凉和生命的体验。诗人离家越远,故土的根扎的越深,灵魂回家的渴望便越强烈。故乡,一直以来就是诗歌永恒的主题,古今中外的诗人总是敏感于这个点的捕捉,从未断流。乡愁的写作往往既是精神的远游,也是灵魂的归属。旦正太的行吟体诗歌,承继了藏族古代民间歌谣、谚语、史诗的游吟体诗艺特征,他的诗歌注重传统,诗歌中对于古典意境、意象的融入,显得非常自然。刚杰·索木东的诗歌意境优美,寂静观想,情感旷达。“观想”本就是藏文化的古典诗歌传统。“观想”传统就是对于生命本体精神的传承,藏族的诗性智慧与西方的诗性智慧有着显著的不同,这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简单、质朴和纤细里,故土家乡又成为现代新诗中一抹温暖的情感色调。
诗性智慧也是一种情感性智慧,不同于实用的理性智慧,它可以引起个体情感上的积极反应。维柯认为,诗性智慧有两个特点,一是想象的类概念,二是拟人化或以己度物的隐喻,三是模仿。 故园之思与文化乡愁,使情感和想象力把人们带入特定的生命情景中去,可以造化出“贯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奇意。
我的祖母告诉我
在昨天的昨天
在从前的从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
最后隆起的青藏高原
在牦牛的牛角中间
迎接最初的太阳
观世音点化的人们
开始奔走在牦牛岁月里
白色的雪山
蓝色的湖泊
青色的草原
守护者是
黑色和白色的牦牛
还有黑白色的牦牛。
——旦正太《牦牛岁月》
“从此,我们手牵着手∕在祖先踏过的古道边∕等待青草发芽∕期待着青稞花开∕倾听雄鹰的悲鸣∕静赏孤傲的牦牛。” (旦正太《青稞岁月》)
青稞花开,雄鹰悲鸣,牦牛孤傲,诗性体验是建构人与自然关系的最重要方式,一直以来,藏人对自然宇宙有一种天然的谦逊和敬畏之情,十分重视与自然建立亲和的关系,而情感态度和与神圣空间的心灵交流与对话,是诗人面对自然的第一态度,这样就很容易形成神圣信仰的符号系统,成为晶亮的种子,想象的诗篇。
索木东的诗歌,皆植根于乡土经验的生活原产地,《故乡是甘南》如同谢有顺说:写好一个地方、一种人群、一种生活,把自己扎根于原产地,把自己磨的足够尖锐,慢慢就会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旦正太、索木东正是关注于写好一个地方、一种人群、一种生活,已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特色与魅力。因为拥有母语的根基与身在外乡多元文化因素的相比较,他们的诗似乎更敏感于故乡、历史、爱情的捕捉,把故园之思与文化乡愁融为一体。索木东的《故乡是甘南》历久弥新的故乡情结,展现得像一幅幅画,承载了自身蕴藉的丰富内涵,玄想、自足、空灵,符合诗歌的现代趣味,同时又有从容、克制,将一首诗的场景、人物和叙事,尽量保持着一种审美意境的艺术平衡,为阅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白与共情。
许久以后
当记忆残存的
冬季的积雪
完全消融在
这座沉闷的城市
温热的午后
我再一次
长久的失去
明朗、快乐和清新
许久以后
当你我漂泊的
肤浅的脚迹
重新相逢在
这座坚硬的城市
冰冷的夜晚
我再一次
长久的思念
牛羊、大地和父母
……
——索木东《许久以后,才能完整的思念故土》
关于故乡,关于乡愁,诗人把自己的故乡变成文学的故乡。故乡是地理学的、物理学的也是精神学的,如同夏多布里昂所言:“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许久以后,当口角残留的,母语的碎片,渐渐消退在这座虚伪的城市,陌生的言语。我再一次,长久的恪守,孤独、静默和寂寥”。故乡,已经是虚化的空间,只容纳精神的世界,也是喜忧参半的世界,其实还应该是反思和检视的世界。生命中的许多时刻就是这样,诗人细腻的显现了藏族古典诗歌的“观想”传统。观,就是看、观察;想,就是用心去想,集中心念观想某一点,将除此以外的杂念全都驱逐,破除身见,培养定力,有山想、水想、树想、日想、月想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只有排除贪欲等妄念,才可明心见性。
中外文学史中伟大的作家往往都热衷于书写自己熟悉的家乡。鲁迅写绍兴,沈从文写湘西,莫言写高密,贾平凹写商州,福克纳钟情自己邮票般大小的家乡……俄国比较文学的创始人维谢洛夫斯基在其《历史诗学》中说:“诗歌的才能并非来自诗人,而是外来的赏赐,在饮了‘玉液琼浆’之后,他才思横溢。” 1没有精神的土地、根据地,必然盲目于胸怀世界,土地本就是人类真正的故乡。雪域藏地的地理文化空间,是一个想象的世界,也是一个信仰的世界,更是一个诗歌的世界。这里的每一座神山圣水,都有一段段感人而生动的传说,每一曲质朴的民歌、说唱都是一首首优美、伤怀而又有英雄史诗般的命运交响曲。作为诗人,出生地、成长地的亲人、乡野、自然与人文环境,总会唤醒他们内心最深厚、温柔、忧伤的复杂情感,意识深处的触碰或灵感,总为他们插上文学想象的翅膀,带着记忆、伤痛、知识、思考上路。
二、个人化历史想象力
旦正太用藏汉双语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散见《章恰尔》《岗尖梅朵》《青海群众艺术》《西藏文学》《贡嘎山》《卡瓦格博》《康巴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收入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先后获首届“新世纪文学新星奖”、《贡嘎山》文学奖、滇西文学奖等。擅长叙事、分析和说理的诗人,总会有新的发现性与“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诗歌表达方式。“岁月系列”(《藏獒岁月》《牦牛岁月》《青稞岁月》),回望“悉补野智者的历史,书写了雅砻人在牦牛的气息里,耕种芬芳的青稞。”“繁华过后,平静还是属于牧人的习惯……”语境苍凉、古典,人文空间的诗意发掘与历史文化精神层面的建构,一唱三叹,令人感怀。诗歌创作需要想象与虚构,但也不能单凭想象和虚构,历史性的诗歌写作更需要实证。旦正太是云南香格里拉藏学研究中心的一位学者,常年做田野调查,走过藏区很多地方,以本土的“第一手材料”,双脚触及、心灵感知。在田野采风时,他是一个文化行者,更是一个游吟诗人,行行重行行,既有诗人敏感浪漫的情怀,又有学者走进文化现场的冷静思索。
我们的祖先
谱写历史的开始
是六牦牛部
那时有了牛角匕首和盾牌
后来形成十二大邦和四十小邦
再后来有了雅隆王
沿着天神的绳梯降下的王
十二位智者颈座抬回的王
聂赤赞普
……
我的祖母告诉我
在昨天的昨天,
在从前的从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雪域圣地,
在吐蕃祖孙三法王时代,
在黑色白色牦牛的岁月,
吐蕃臣民得约法三章
过吉祥安康的日子,
后来一个王
一个恶魔幻化的王
一个头顶长着牛角的王,
把人心像牦牛尾巴一样打散,
那时太阳落入了牦牛的牛角里,
黑头藏民赭面藏人,
福祉已尽
福祉已尽
——旦正太《牦牛岁月》
“历史岁月之歌”熔古铸今,经过实证意义上的调查考核与过滤,容易让阅读者看到颇见功夫的写作与作品。所谓实证精神,就是诗人明白,自己写的东西自己理解到了怎样的深度,诗人对自己笔下的东西是不是熟悉和有自己的更深刻的感怀与理解。其中,细节是不容忽视的重点,往往一个细节就能提升整个诗歌的语境与气象,同样,一个小小细节的漏洞也能瓦解整个诗歌的意境与意义。好的诗歌写作者,没有安静的甚至是痛苦的灵魂,何以写作? 诗歌的召唤必须是出自生命最深的觉醒。
……
有一天从天上飘下的经卷
供奉在最早的寺院
你也从藏土先王的宫殿
来到了神祇的神庙
在修行者的年轮里
你成了护法的使者
繁华过后
平静还是属于牧人的习惯
……
——旦正太《青稞岁月》
人类从来不曾是/大地的儿子以外的东西/大地说明了他们/环境决定了他们。(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一部诗歌史实际上是一部文化史,“岁月系列”是“个人化历史想象力”的诗歌表达方式。叙事诗特征非常突出,叙事诗要通过场面、细节、人物和动作来刻画鲜明的人物形象、历史岁月,不是每一个诗人都能有驾驭长诗的写作。
现代诗歌已呈现出越来越广阔的可能性。新的诗歌话语实践,以现代语调希望以更加广阔的多元思路和世界视野,展示其构成与更加丰富的细微之处。而探讨诗歌背后经久长存的历史情思,意味着历史隐喻的逐渐盛开,这些壮丽的隐喻、动人的故事,是诗歌的生命。
索木东《春天,在扎古录小镇上》,意境优美,情感细腻,简洁的表述前已藏有深深的痛楚,意味才会渐渐流淌,岁月在一瞬间无限循环,穿越古今,充满了摆脱不掉的过往与记忆。天地之间,宇宙苍穹,似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从远处归来的时候
雅鲁寺的诵经声刚刚歇息
三河交汇的桥头
碰见你,就碰见了
轮回中所有的记忆
那个拍电影的长发男子
刚走出梦中的“塔瓦镇”
名叫德吉的美丽姑娘
就已经在明月下颂唱
二十一度母礼赞了
带来美好讯息的异乡客啊
你的茶杯还没有散尽余温
这个春天,说来也就来了
——那个醉酒的沟里人
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他刻在桌面上的符号
是这个三月
最神秘的暗喻
——索木东《春天,在扎古录小镇上》
穿过时空的内心隐痛,记忆与遗忘,前世与今生,交织迷茫,亦虚亦实。人在宇宙间的存在方式是由他的存在与宇宙相关或同在这一点所规定的。因此诗人不可能拒斥了自身与故土、历史、情感的相关性而单纯地去认识世界,伤怀历史。哲学解释学告诉我们,意义永远处在一种历史文化的承传之链中,任何一个阐释者,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都必须从已有的传统这一具体的立足点,基础开始,进入解释,而不能“天马行空”或建筑“空中楼阁”,任何意义也都不可能是无米之炊,除了拥有一种前理解结构外,先期需要拥有足够的思想资源,所以说,任何当代意义的诗性生成,都是对历史意义资源的承传、选择、判断和再创造的结果。我们属于传统远远大于传统属于我们。“春天,在扎古录小镇上”,诗人因为对故土的割舍不去的血缘情结,“用四季的四种方式怀念”,“以梦为马,或走在路上”“再回甘南”,“一群鸟掠过天空”,“路发白的时候,就可以回家”在“甘南的屋檐下”他的心灵朝圣永不懈怠。聂鲁达说:“诗人应该具有自觉自愿的民族性,深思熟虑的民族性和成熟的乡土性。诗人不是一块随意抛出的石子。他应该具有两项神圣的义务:离去和归来。”
三、母语之美与汉语之美的差异性融合
旦正太《生命—深邃的爱》真诚书写了有关爱的美好情怀。“你 记得吗∕很多很多年前∕我听着河水淙淙的流声∕来到你的身旁∕结一段尘缘……你 知道吗∕我已化作苔藓∕生长在你的心里∕那朵朵盛开的七彩∕是我前世的祈愿∕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只要光芒∕能让你有一丝丝的温暖∕让我在阴暗里煎熬……五百年前∕我在佛前燃尽了泪滴∕也没能在尘世中∕让你记住我的素颜∕你 知道吗∕我的笑靥背后∕我的心愿∕我的温柔而沉寂的爱∕亲爱的∕你是否感受到∕在五百年轮回里∕我一直这样轻呼着你。”
诗歌是隐喻的语言,与“你”相遇意味隐喻的寻觅、返回、盛开。实际上人类的概念系统本质上就是隐喻式的,隐喻不仅存在于表面的语言使用中,还存在于我们的思想与行动中,而真正起作用的是深藏在人们概念系统中的——概念隐喻,又称“根隐喻(root metaphor)”。
根隐喻作为人类概念系统中深层次的核心概念,根隐喻准确反映了人们对自然、社会和情感最早期的认识,对我们日常思维方式和话语表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同诗性智慧。从隐喻思维来看,事物的世界即是一个圣物的世界,树木、大地、器物或者植物、颜色等等都可能具有隐喻性或符号的功能。它自身也同样隐含着一种表意程序,一种特别陈述,隐含着一个意义场或自然一文化关联域。正像每个句子或本文的构成包含着一系列的语词,一个实际的仪式程序也并不只涉及一种象征物,而是依序波及一系列的象征物。“人类古老的生活形式由于具有一种象征性,由于对事物的符号化的理解,人类的活动才变成了文化活动,其生活形式才成为文化形式。在某些传承了神话与仪礼之遗风的习俗中,事物的符号性与行为的象征性。不仅净化了行为的粗蛮性,而且增添了文化意义,甚至具有某种诗意”。2
对诗性意义的阐释与发现不仅基于对诗人的尊重与理解,更是对诗歌美学的信任。或者说,我们对诗歌诗性的概括远比逻辑分析更有效地切入了诗人的写作与诗人的生活。藏族当代新诗,在体裁、语言风格、艺术技巧、创作方法等方面继承了藏语言自身携带的古老的诗性智慧,并从诗人个体性视角出发,挖掘、延伸藏族诗歌更悠远更深厚的思想内涵,以新的表达方式与民族历史传统文化的内在精神紧相维系。
藏族当代诗人的现代新诗,对于建构藏族当代文化到底背负怎样的使命?眼下诸多的诗歌作品,散落在各种刊物、网络、微信平台上丰富多样又令人眼花缭乱,当然也有无数的文化赝品在与时代的浪潮合唱。当下的藏区,写诗的青年人很多,写得好的青年诗人也不少,但很多诗歌多依赖于生活经验,依赖意识与画面,与藏族诗歌的传统之间,似乎处于一种出走和断裂的关系。更多的诗人或者更钟情于抒情性和描述性,而缺乏独具一格的诗歌创作能力和思考。作为双语创作者,旦正太、索木东将自己的诗歌置于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之间,在母语之美与汉语之美的差异性表达上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实践。“叩寂寞以求音”,一千七百多年前,陆机在他的《文赋》中写道,相对于尚未写下的诗作,世界永远是寂寞的。
在当代新诗歌写作中,藏族传统诗歌比兴手法的的应用其实是值得传承与效法的。毋庸讳言,现当代诗歌的创作正在疏离或忽视了的恰恰是藏文学传统的比喻、象征、隐喻等等,看似老套、陈旧的表现手法,实际上这种修辞方式是来自藏民族本土日常生活的细节,来自信仰所创造的视野,如同古老的经文中把太阳、神山和整个苍穹比喻为八瓣莲花。旦正太的长诗《生命—爱的深邃》,清新、纯净、真挚。湖水、鲜花、骏马的比喻和意象,表达一个藏族少年的爱恋。比喻、象征等修辞手法的运用,正是藏族诗歌的本原财富,是语言的种子、路标也是伤口,会引领我们走进更加细致精巧微观的事物内部,逼近诗歌本原的秘密。“你是藏在天空的湖∕坠落在我的眼里∕我的每次眨眼∕都是你的身影。∕你是躲在蕊中的花∕开在我的心间∕我的每次心跳∕都是你的芬芳。”每一个隐喻的故事,都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是语言中的生命。“在我们之间盛开着一万朵鲜花……∕我层层打开绚丽的花苞∕你的气息∕在绽放的花季里把我拥抱。∕在我们之间盛开着一万朵鲜花∕只等你∕穿上雪白的婚纱∕把世间的春色 拥入怀中。” 诗所要依仗的最基本点,就是词语所各自携带的不同意象、质感和温度。母语之美和传统神韵的找回,对于新诗的成熟是至为关键的。浪漫主义有本土性,现代主义则是地道的舶来品。
旦正太在长诗《天地·英雄集》中,追忆祖先英雄的历史,笔锋转向史诗般的修辞意境,阅读者似乎听见格萨尔说唱艺人在高歌民间说唱曲调中的《威震四海曲》《金刚古尔鲁曲》《雄虎怒吼曲》。音乐曲调与史诗内容相得益彰,听觉叙事这时成为史诗事件的“声音图画”,赞颂英雄,感恩生命,诗歌充满了阳刚气质的“宣叙调” 特征,诗歌与音乐的听觉意象,隐藏着特有的诗性智慧。
在复杂的文化境遇中,史诗性的现代诗歌书写应该导向未知的更广大的精神世界,诗歌创作需要想象与虚构,但也不能仅凭想象和虚构,现代诗歌写作,同样需要实证意义上的更高追求,需要诗人在新的阐释中有更幽深的哲学思考。诗歌很容易缺乏个性,每个人和每个文本如果都太相似了,以此来凝聚或产生现代新诗歌叙事,其实是很难做到非常优秀。最终结果就是相互抵消。诗歌写作最重要的仍然是要依靠语言本身,通过意象、修辞、词语来产生诗意。现代新诗的形成,不仅仅依赖于诗人的主体抒情,还需依赖传统、依赖经验、依赖实证。与日常或当下简单的抒发情感相比,传统经验的诗意层次更丰富和复杂,在推进、连接、熔铸、展开的过程中,需要时时体悟智性的经验,惟其如此,诗人创作出来的诗意空间才有难以言传的微妙。 或许我们更需要回到古老的“诗性智慧”中感悟诗歌,体味生命,创造出人类童年的诗篇。
结语
中国新诗历经百年,产生过不少经典之作,且新诗已有了自身的传统。但中国少数民族新诗、藏族当代新诗的自身传统,正处在形成和发展的路途中,没有定型,也不够成熟,面临诸多的困境。在写作越来越个人化、多元化、自由化的今天,优秀诗歌创作的难度正在增加,却也处处留下了通往更悠远之境的入口。高阔的疆域为善于诗性思维的民族创造了信仰的蓝天,想象力让神灵和梦幻由此布满诗意的世界。旦正太、索木东的诗歌,让我们对能够在诗歌中体现生命意识,与文化相伴、与信仰契合的诗人心存敬意。诗歌之美不仅仅在于促进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更在于在精神层面塑造人性与丰富人生。“神不在最高处,人不在最低处,冰川哈达连接一切心的对话。”
批评的历史化方式,总是想要将新的诗歌置于作品的原初语境中去探求其意义,进而追溯现代新诗的接受史。对藏族当代新诗的评论,与其以众多的现代西方理论为工具,不如认清藏族当代新诗诗其实还从未真正与藏族传统诗学诀别。相比藏族传统汉语诗歌主题的明晰性、表层化、单向性,现代新诗叙事主题期待呈现更显著的变化:模糊性、内在深化性、抽象性与多主题,这种实验性或许会对诗歌文本的创作产生更深入的影响。
注释:
1. [俄]维谢洛夫斯基:《历史诗学》,刘宁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5页。
2. 耿占春著:《隐喻》,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5月,第117页。
原刊于《西藏当代文学研究》(第一辑,西藏人民出版社,2019年)
丹珍草(杨霞),女,藏族,文学博士,哲学硕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藏族文学研究室研究员,硕士研究生导师。文化部民间文化研究评审专家。中央民族大学、西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大学、西藏民族大学客座教授、研究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中国少数民族当代文学学会、中国比较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主要从事藏族文学和格萨尔史诗学研究。在《中国藏学》《西藏研究》《西北民族研究》《民族文学研究》《西藏大学学报》《西南民族大学学报》等权威期刊、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出版《当代藏族作家汉语创作论》《文本·田野·文化:多重视阈下的藏族文学研究》《藏族当代作家双语创作研究》《差异空间的叙事》《格萨尔史诗当代传承实践及其文化表征》等学术专著5部、译著1部。完成多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曾获“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优秀成果奖”。
鲁仓·旦正太,藏族,副研究员,青海海南州芒宗給哇人。藏汉双语诗人,词作家,藏学学者。1997年开始用藏汉双语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散见《章恰尔》《岗尖梅朵》《青海群众艺术》《西藏文学》《贡嘎山》《卡瓦格博》《康巴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收入中国当代作家代表作陈列馆,先后获首届“新世纪文学新星奖”、《贡嘎山》文学奖、滇西文学奖等。现就职于云南省社会科学院迪庆分院,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藏学研究院。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南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有诗歌、散文、评论、小说散见各类报刊,收入多个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