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冒智化是“80后”的藏汉双语作家,甘肃甘南人,长居拉萨,汉、藏两种语言思维锻造出他创作诗歌的敏锐和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新近出版的汉语诗集《光的纽扣》(作家出版社2019年出版),正是诗人心灵与自然契合相生后的美学语言。
沙冒智化对诗歌“独体”意象的构想及呈现的方式为当代汉语诗歌写作者提供了一种经验。《光的纽扣》中,诗人引入不多的自然意象和极少的生活意象时,将主要精力倾注在“石头”这一平凡的自然意象打磨上,并以这一意象为中心,建构诗集的主流意象群。整部诗集完全是诗人以自然万物为背景建构的诗群,诗人笔涉白云、蓝天、月亮、星空、大气,也笔涉河流、花朵、甘露、果树、雨滴、雪花、山川等,通过对这些物的轻描表现了对时光的感悟和对亲人故土的依恋。诗集最突出的亮点是对“石头”这一意象的深刻书写,对“石头”的不同理解与表达体现了其匠心独运和对自然的深刻感知。
石头意象在《光的纽扣》中无一处蕴意重复,如“岩石化为一朵花/那朵花化成一位姑娘/那姑娘化为天空/天空化为人间”(《红尘之歌》),“你把石头搬到家里/供在佛前/它会变成佛的成员”(《吉祥之日》),“捡着石头,让石头守着心/关闭耳门,吃着石头/堆在眼里的冬天/融化着石头”(《窗外风景》)……这些都体现了诗人对自然万物的感知,正是由这种感知形成万物与我为一的创作技艺,这一自觉的书写意识与“重自然”的中国哲学思维是分不开的。
回望当今诗坛,不难发现中国西部的许多诗人在创作诗歌时,难以摆脱世俗风气对其产生的影响,面对自然界时,他们常借助于自然景物来表达个人心境的凄凉与生存的压抑感,甚至有些诗人站在自己劳作过的土地上,不去抒发人本身的创造力与拼搏精神,不去张扬人性的积极面,而是大发牢骚,表达颓废与愤怒之感。一些在西部生活多年的他乡诗人,不但没有体悟到西部的博大视野与襟怀,而偏偏抒发的是寂寞难耐、厌倦之情等,都对诗歌的创作倾向产生了不良影响。而与此同时,中国当代也有很多诗歌表现了人的无限智慧,树立了战胜苦难的毅力和决心,本着“诗言志”“诗缘情”的创作宗旨走到了今天。沙冒智化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把自己的奋斗精神、坚忍毅力和对生命的尊重都倾注于石头这一意象上,他说:“我从未阅读过石头的历史文化,也从未那么迷恋过一块石头的相貌,我开始懂得石头有种寂寞的能耐和承受孤独的能力之后,我把自己当作一块石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今为止和那些站在山上的石头一样,站在人群中,我死后会不会成为石头的名字;或者埋在一块石头的宁静里。”正是因为领悟了石头的坚韧,他才钟情于石头,以石头抵御严寒、无私奉献的精神品格,展开了人之自我精神价值的想象。
石头在沙冒智化的笔下充满了力量,象征着不屈的人格精神。比如在《拉萨河畔的诗篇》中,诗人说:“我把影子种在石头里/把自己弄走,那里有我的眼睛/偷看我所做的事/写一篇诗,活在河边/看到一对情人/对我唱歌。”沙冒智化很少用诗歌去直接书写某种不快的境遇,而是借用石头展开多重想象,以石头所承载的坚实来映射人生的不适。比如在《寒酸》这首诗里他写到:“在爱和被爱的丛林里,你是一块石头/藏在我的心里,哭泣/我活着/我爱自己。”诗人把自己的情怀进一步扩充到自然界,石头既是自然界的组成物质,更是人的精神磐石。在《体内的明天》里诗人说:“钢筋的骨灰磨成细沙/每一粒尘埃窜入石头的毛孔/把生命交给明天/把手伸到明天/这无法交待的满脸胡子/脚指尖上的伤疤/鞋子的号码/都被钢筋的骨灰掩埋。”诗人将生存的力量倾注于石头,以石头存活的姿态面对人生的失意,面对岁月的流失。他依然满怀信心,不减阳刚之气。沙冒智化重情于自然,更重情于自我,他从石头这一自然物中认知了坚硬与永恒,也顿悟了快意人生的生命哲理。
诗集《光的纽扣》所呈现的汉语诗歌的神秘奥妙是不言而喻的。沙冒智化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西藏,这里被称为世界屋脊,高山文明的大气、粗犷、宏阔,不遗余力地呈现在他的诗歌中。《光的纽扣》是高山文明孕育下颇具灵性的语言,是西藏地域中出现的不可多得的佳作,它不但弥补了新世纪西藏汉语诗集的空白,而且相信在其影响下,还会有许多优秀的少数民族诗人亮相于雪域高原。
原刊于《文艺报》2020年0月10日
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甘肃卓尼人,现居拉萨。藏汉双语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名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被译介为英、德、日、韩等语种,入选多种选本,获得一些省内外的文学奖。著有散文诗集《担心》、诗集《梦之光斋》《厨房私欲》《光的纽扣》(汉语)等四部。
朱永明,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古代文学硕士,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近几年主要研究方向为藏族作家汉语文学创作,曾在《文艺报》《中国社会科学报》《兰州学刊》《中国民族报》《名作欣赏》《聊城大学学报》《西江文艺》《甘肃文艺》等刊物上发表评论文章20余万字,参与完成高校青年项目一项。现供职于兰州文理学院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