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草原上的一束繁花
——《六个人的青藏》序
耿林莽
甘肃是一个诗歌大省,而甘南藏区,居住着一个年青诗人的群落,这或许与这片美丽安静的草原环境有关。我早有一种感觉,放佛在工业化、城市化、科技化、商品化的现代社会,愈是距离喧嚣的“经济社会”遥远的地方,诗歌的花朵愈加繁茂地盛开。这中间或有着某种发人深思的奥秘在吧,且不去深究,将目光移向这本诗集上来。
甘南青年诗人王小忠将一本题为《六个人的青藏》的散文诗合集的书稿寄来,希望我为这本书写几句话为序,这六位诗人是:牧风、扎西才让、王小忠、瘦水、花盛和陈拓,除陈拓略为年长外,全是年青人,且都是久居草原的藏族人,他们的诗风各有个性,而民族的、地域的共性更为鲜明,读过后有一种新鲜、质朴而清凉的草原露珠和晶莹澄净感,使人的心灵受到洗涤和浸润。尤为感到喜悦和兴奋的是,他们掌控、运用、驱驰汉语文学语言的能力和水平,达到异常成熟的高度,充分显示了汉藏文化水乳交融的和谐结合,令人感佩和惊羡。从这一意义来说,这本散文诗合集的出现,不仅是当代散文诗值得欣喜的收获,也是可以引起整个诗坛瞩目的一朵新花。
你:赤身裸体的甘南,贫穷的甘南。
我爱你这如饥似渴的甘南。
我爱你高悬的乳房:日和月,
神秘而温热的子宫里栖息的甘南。
我爱你金翅的太阳,蓝眼的月亮;
我爱你高处的血性河流,信仰你远方的白银雪山。
这是扎西才让《献词》中的片段,“赤身裸体”和“如饥似渴”是“贫穷”的形象,而“血性河流”与“白银雪山”则显示了一种刚毅与凛冽的气质,应该说,这是捕捉到了青藏地区自然风物之魂、之神的诗性表达。在《哑冬》中,他写道:
我们坐在牛车上,要经过桑多河。
赶车的老人,他浑浊之眼里暗藏着风雪。
将人与大自然紧紧地扭结在一起,就尤感深沉。瘦水在《沱沱河源头》中写道:
在你的经卷上做一块石头。
在你的格桑上放一片经幡。
在你的寒冷中凝固成雪峰。
落下来啊,我的青藏,我就是那个双眼失明、被你的光芒击倒的人。
这样一种对于青藏高原土地和山川的感情,不是长久生于斯,在心灵中渗透了刻骨铭心的情感的人,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牧风的《高原窗外的小鸟》则展现了甘南草原轻盈明亮的色调:
分明是鸟儿在窗外唤醒睡眠。
我在清晨推开高原羚城的小窗,推开一个鸟的世界。
青藏腹地五月的天气,微寒中裸露着清新。
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就在窗外释放着浑身的解数,把玩着悦耳的晨曲。
它们是快活而自由的,小小翅羽煽动着草原夏日的诗情。
牧风对草原夏日描述是细腻的,准确的,抒情的,他以有限的文字,充分表达了对高原生活的热爱。他说:“鸟儿是幸福的,特别是草原上的小鸟。”实际上也写出了高原人阳光而幸福的情怀。
王小忠的《碎句》里也有着类似的情怀:
我喜欢露珠,喜欢它的干净。
喜欢它在阳光下进入大地深处时的笑语。
在《叶子》里,这种情感抒发得更感人:
甘南的叶子是记忆中翻飞的蝴蝶。
一只,三只,五只……其中一只在飘泊。
我潸然,我就是那飘泊的一只。
这一构思是独特的,“我就是那飘泊的一只”,人就是叶子,叶子就是人,物我一体了。
到花盛的诗里,这种情感化为了一朵花,而其背景则是草原多雪的冬天。花盛喜欢写雪,他写道:
但雪是真实的,就在眼前飘动,就落在你的身上和手心里。
那种瞬间的融化是迷乱的,迅速的,也是疼痛的,无助的。
雪,成为北方,成为青藏,成为甘南草原冬天的一种人格化的意象,在此背景下,花盛推出了他的“逆风飞翔的雄鹰”,这一意象是坚强的,也是忧伤的:
像一朵忧伤的花,绽放在草原之上,绽放在我的内心深处。
图腾着生命的另一种姿态。
我以为,这是一个卓越的草原精神的象征,它的涵盖空间,它的思想深度,是不寻常的。它写出了青藏高原生活着的人们的那种高远的诗性情怀。
陈拓有一章《游牧》,很短,异常精炼地勾勒了草原游牧生涯的画图,意境深远,只需读这一小节便为其迷住了:
今夜还有雨一样的马蹄飘落吗?
饮马在河源,游牧在河源,求索在河源,
流淌在血管里的马蹄声沸腾,只留下片片灰烬。
作为向读者稍尽介绍之责的序,写至此似可“交卷”了。还想说一点,这种取“精选”方式编出的合集,有一个优越性,便是可以去粗取精,不像有些厚厚一本的个人选集那样,往往鱼龙相杂,而是几乎篇篇都值得细读,这是这本合集的一个值得推崇的特色,也是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经验。
2012.11.18 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