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西藏不仅以其神秘的宗教文化和瑰丽的自然风光吸引着世人的眼光,而且以其独特的文学艺术彰显着非凡的魅力,引起广泛的关注。从上世纪50年代至今,在60余年的时间里,西藏当代文学创作从总体上来说经历了一个从一元走向多元、由翘首借鉴到民族文化自信展现、由汉族作家为主到藏族作家为主的转变过程。
从西藏和平解放到上世纪70年代末,西藏文学的创作力量,既有进藏部队中的一批文艺工作者,也有本来就在西藏工作的写作者,他们用生花妙笔进行西藏现实题材的创作,反映西藏新旧社会的变化,以高亢的激情歌唱民族大团结,体现着一种共同的时代诉求。到了80年代,扎西达娃、色波等人的探索性创作使西藏文学迈入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沿。他们与以马原为代表的一批进藏大学生共同构成了“西藏魔幻现实主义作家群”,引发了当代中国文学先锋主义的冲击波。西藏文学依托自身的独特资源优势,借助域外文化的影响,以崭新的姿态崛起于雪域高原。
在这股轰动性效应之后,继之而来的市场经济的冲击以及一批作家内调离藏等原因使西藏文坛经历了很长一段沉寂期,西藏文学看似由原来的喧哗变得平静无漪。然而,认真去考察这一时期的创作,可以看到,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正处在一个向本体回归,以一种从容的姿态展现自我的时期。尼玛扎西在《浮面歌吟——关于当代西藏文学生存与发展的一些断想》中曾经很深刻地谈到上世纪80年代西藏文学存在的问题:“西藏现代文学的生存发展如果仅仅依靠技巧和形式的创新,而不求对于传统文化表达思路和发展前景的理性的、现实化的、反神秘的清晰思辨,恐怕难以为续。”在喧嚣和繁荣之后,90年代的西藏文学开始自觉地走向了对自我的反思与沉淀、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回归和对此在现实的关注。与80年代相比,作家队伍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批本土作家开始成长起来。央珍、格央、白玛娜珍、次仁罗布、班丹等作家崭露头角。其中,央珍的长篇小说《无性别的神》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作品通过一个女性的成长经历,从侧面展现了20世纪初至中叶西藏嘎厦政府、贵族家庭及寺院的种种状况,再现了特定时期西藏的历史风貌及现代化进程中的痛楚嬗变,具有独特的文化魅力。
可以说,从90年代开始,一大批年轻的藏族作家显现了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他们以整体性的力量在默默耕耘中酝酿着一个新的崛起。作家们以真实的心灵抒写呈现着本真的西藏,在魔幻和冥想之外,寻求踏实的表达和自然的呈现,经过酝酿、积淀、转化,终于形成了新世纪西藏文学欣欣向荣的景象。当前,西藏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定的本土作家群。比如,用汉语创作的作家有次仁罗布、白玛娜珍、格央、尼玛潘多、罗布次仁、鹰萨·罗布次仁、白玛玉珍、次旦央珍等。用藏语创作的作家有旦巴亚尔杰、次仁央吉、白拉、伍坚多吉等。用藏汉双语创作的作家也不少,如次多、平措扎西、班丹、克珠群佩等。这些作家生于西藏长于西藏,大多受过高等教育,也都正处在创作的最佳年华,且对文学都有着赤子之情。他们以一种更开放和自信的姿态去面对民族生存现实,显现了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
次仁罗布从90年代以来焕发出极强的创作生命力。他的短篇小说《界》获得了第五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放生羊》获得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他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接通了与西藏传统文学的渊源,在精神内蕴上凸显藏文化的特色。对民族、文学、生命的担当意识以及对普世价值的追求与抒写,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一种精神上的厚度。他一直在寻找变化和前进的可能,为自己建立新的写作难度,似乎从来不安于现状。他的作品风格是多变的,既有沉郁悲美的现实之作,又有充满生命质感的象征之作。他的创作总能接通物质写实与精神抽象之间的平衡,而正是因为有这种具有精神底蕴的大气象,使得他的创作显示出了一些不同反响的气质。
白玛娜珍的长篇小说《拉萨红尘》和《复活的度母》表现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困境和突围,以及最终迷失自我的困顿与无奈。在白玛娜珍笔下,女性的天空是狭窄与拥挤的,所有的悲欢都围绕男人展开,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男人的泥淖中打转。白玛娜珍写出了女性强烈的欲望,以及对自我、对男性、对整个世界的无望。然而正是人物身上的这种强烈的欲求,使得困顿中的女性彰显出炽烈的生命力。她们的力量在于追寻,在于对生活中看似并不存在的美好的追求,在于对这个充满尘俗气息的绝望世界的不妥协。作者以大胆而直露的抒写刻画了在现代文明洗礼下女性的焦灼、痛苦,呈现了高原女性幽闭的灵魂,透露出了强烈的女性关怀意识。
格央的创作立足于西藏本土世俗生活,主要有短篇小说《一个老尼的自述》、中篇小说《灵魂穿洞》《小镇故事》《天意指引》和长篇小说《让爱慢慢永恒》等。格央从创作伊始就关注普通藏族女性的生活和命运,她通过日常生活去展现女性的生存困境,不渲染、不猎奇,真实地展现了传统观念和现实困境对女性的桎梏。格央还写有散文集《西藏的女儿》《雪域的女儿》等。她的散文较少关注个人的悲欢与一己的情绪,而注重抒写历史、传说和现实生活中女性的生存境遇,具有浓厚的女性关怀意识与民族文化反思意味。
尼玛潘多视野开阔,其长篇小说《紫青稞》关注民族生存的现实,反映藏族女性在现代化进程中所经历的时代风雨,展现了传统文化对藏族女性生存的影响与制约,写出了藏族女性主体意识日益加强的过程。尼玛潘多通过对普村、森格村、嘎东县城及拉萨生活的详细描写,为我们呈现了广阔的世俗生活画卷。
罗布次仁是较有潜力的一位作家。他的短篇小说《远村》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中展示了某种寓言性的言说。中篇小说《冬虫夏草》关注到在当下商品化大潮中物质的利诱、牧民精神上的裂变和困惑、传统的丧失、人心的涣散等。从罗布次仁的小说中可以看到他对历史和现实有着独特的思考,深厚的民族传统文化积淀使得他的创作显现出强大的后劲。
鹰萨·罗布次仁也是一位值得期待的作家。他的报告文学《西藏的孩子》获得了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作品通过个人抒写的方式,展现了西藏内地班孩子的经历和生活。作品的重要意义在于对文明跋涉、文化融合的独特而真实的抒写。
白玛玉珍的散文温柔典雅,散文集《欢乐的高原》抒写世俗生活的种种,笔触宽广,语言清丽隽永,显现出女性温柔细腻的情怀和对现实生活的关注。次旦央珍的散文抒写生活点滴,显示了较好的艺术触觉,也有着良好的发展势头。
当前活跃在西藏文坛的这些青年作家,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注重对此在现实的观照,以心灵的真实抒写西藏。他们的作品凝视着西藏的世俗人生,真实地呈现着本民族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内蕴,没有渲染和神秘化处理,内蕴丰厚,既有高远的精神追求,又有匍匐在地的虔诚观照。在雪域之地,他们以对文学的虔诚和对母族的责任,抒写着时代变化进程中的人心世景,以他们的青春与激情让雪域文化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