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坡前,达娃梅朵停下来

                抚摸牛犊。它跟了她很长一段路

                前额的那片白,干净,发亮

                像阿坝的云

                接近炊烟的地方

                是我们的家

                达娃梅朵这样答

                牛犊听着,像听话的孩子

                怀里的菜籽根根也听着

                它们是她的另一群孩子

 

        宁夏的木耳老师这样写她,而她说,达娃梅朵不是月亮上的花,她只是以花的名义行走在太阳底下,牛犊也不是牛,达娃弯下负重的腰,犊是她眼里一生也走不完的疼和爱。

        一位散文家,还有如此的诗意情怀?!

        在回阿坝黑水县中的路上,我看到了藏文版的韩玲(她的藏名叫达娃梅朵)推介,只看得懂两本书名《康家地》和《遇见自己》和两幅她的照片。《康家地》旁边,身着藏装的韩玲,仰头望天,好一位灵秀而大气的藏家美女。另一副照片,则是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遇见自己》。

        看到这特别亲切的画面,我的思绪回到了2015年。刚到金川支教时,我在金川文友的推荐下,来到当地的新华书店,在几位婆婆沿街坐着的橱窗里,我看到了《遇见自己》的宣传图片,简单大气、一如该书主人那样清新质朴地静立一隅,让人心生爱意。

        知道柴静的《遇见》,金川有个韩玲,出了一部散文集《遇见自己》,她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呢?进到店里,干净整洁的书架上,醒目的摆放着"新书展出“宣传牌,在它的下面和旁边,整齐的摆放着《遇见自己》,封面上淡雅的竹,透出几分典雅,我打开扉页,一位低头捧书的女子呈现眼前,沉静如竹,如邻家姐姐,好生喜欢!

        我带回了《遇见自己》,让它陪伴我初入金川的那段日子,同期阅读的,还有阿来先生的《瞻对》,两位老师带给我不一样的世界、也不一样的人生体味,其实,对故土的热爱,对文学和精神的追求,是他们二位给我的最好馈赠 !而最能与我共鸣的还是她那饱含着乡情的笔,敏锐地摄取生活中发生的一个个小故事、小片段、小感触, 仿佛与我促膝谈心。

        五一假期,我钻进了《康家地》,一发而不可收。这两年难得读完一整本书的我,两天里如饥似渴地泡在书里,读完后回味无穷,拿笔写起了久违的方块字。

        “翻开《康家地》,作家笔下关于康家地里那些随春草而生的农事、花事、家事、大事、小事、喜事、风光事、悲伤事,它们似絮絮叨叨的倾述、点点滴滴的收罗、纷纷扬扬的渲染,把读者的思绪揉进一个久远的时空里,与之共鸣和鼓掌”,同是藏族作家的扎西措在她的《野性的张扬和人性的内敛——读藏族女作家韩玲的散文集《康家地》里如是评论。是的,康家地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和大自然的根须一同出发,在四季轮回中遵循生命的规律和人生的格言,康家地却也风生水起,八面来风。这个以石和泥构造的村庄,年年盛开的梨花下,人们品着咂酒,跳着锅庄,唱着山歌。他们以河谷地带为基业,千年的刀耕火种延续着璀璨文化。

        我有幸忝列其中,走进康家地,看过他们屋前的烂漫格桑,拍过他们屋后的袅袅炊烟,攀爬过金川的山川沟谷,听当地老人讲乾隆打金川的故事,讲东女国的故事,讲悬空古庙的故事;走过青石板铺就的老街,捕捉老街里的旧时光,与作者一样怀着膜拜和虔诚的心,听老街人讲九只燕子和石匠的故事,讲红军桥的故事。

        而同龄的她,把自己比喻成一只忧伤的白鸽,低低飞翔在康家地,她以鸟瞰的姿态审视着村庄的古朴厚重和历史的波澜壮阔,总以敏锐的内心捕捉到留在历史缝隙里最打动人心的往事,把老街的双鬓斑白写进了文字的祭奠中,把“战争时期的婚姻,跟时局一样动荡,三对夫妻,没有一个善终”这样心酸的符号,注进了老街的往事里。

        与梅朵相遇相知,也在老街。在江宏景老师的“大金川河谷”摄影分享会上 ,她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在弯弯的眉毛下分外有神,一袭红红的披肩在寒冷的冬日格外夺目,仿佛暖在了我们的身上。她浅笑低语,让第一次见面的我,就有些激动地跑过去要和她合影,她轻轻说,我们邀请江老师一起合影吧。

        从此,她成了我“姐姐”。后来的几次交谈中,她的才思敏捷、快人快语让我们的距离拉近,我俩无话不谈,从文学创作阅读谈到家里的老公孩子,仿佛前世就已相识,今生再续。与夫君再回大金川时,她和她的夫君、妹妹等一起,在她精心修筑的民俗里迎接我们。我们促膝夜谈,开怀畅饮,从白瓜子到山里核桃,从虫草酒到云南红茶,她和夫君温言细语中为我们斟酒、沏茶。我们一杯接一杯,一诗接一歌,把金川版的《成都》捧上了八仙桌,把金川民谣搬上了茶几,看我开怀畅饮、笑语连连,她笑笑:你把刚才醉酒的样子已经喝成不醉的样子了。是啊,今生唯一的一次,可以把酒醉用酒解了,知我莫如她,那是我一生中最开怀的时刻。

        近几年,她笔耕不辍,硕果累累。《康家地》收录了她五年来先后发表在《民族文学》《文学报》《亚洲新闻周刊》《光明日报》《青年作家》等刊物发表的三十多篇长散文。全书分《原乡记忆》《天涯行踪》《冷暖人间》《来龙去脉》四个部分,文笔细腻动人。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称她“善于在生活的细微处发现光亮,她的散文充满泥土的质朴和真诚的情怀”,四川省散文家协会主任蒋蓝也说“《康家地》里的文章,在我的脑海里经常幻化为一条穿越草甸的野水,那是一条冰河,在初春的消融下缓缓流动”。是啊,《八家寨纪事》,一个小小的袖珍村子,却有着比寨子宽阔许多的旧事;藏人隐忍的爱情观,在《李家山往事》里卓玛和扎西的故事里,在《村民李小花的黄金时代》里,主人公从北京鲁院学习回来后,一边埋在电脑里,一边去撵那跑出去的猪。女儿被忽略,被石头磕伤脑袋后,她被在外打工赶回来的丈夫狠狠扇了几耳光;还有古老的嘉绒习俗,在《马奈锅庄,东女王国的文化符号》《若木纽、嘉绒人沿袭的狂欢》《良美•西绕坚赞的故乡及传人》《昌都后山的刻经人》里,让你对那片神秘的土地充满了敬意;以及行走中的文化感悟和比较,在《大唐松州的寂寞和繁华》《青海册页》《西行记》里,会带给喜欢文字和行走的你不断的惊喜。所有这些,我一一拜读,细细品味,虽然有些文字已经在空间或者微信里读过,但在春夏之交的五月里,沏一杯绿茶,端坐桌前,让眼睛和心神融进那纸质书香里,随作者的心神游弋于天高云淡里,让我和她笔下的人物肌肤相连,同哭同喜,爱得热烈而忧伤,真是人间之莫大幸事。在她那沉稳、冷静、思考、细腻、绵长的文体里,我仿佛看到一朵谦逊而虔诚的绿绒蒿,微倾着身体,静默在风里。

        她写“活一千年,死后不倒一千年,倒后不朽一千年”的西北胡杨,写胡杨的生死离别,写怪树林(死去的胡杨被称作怪树)的万般姿态,写胡杨“能伸展到地下几十米,所以传说只要下一次透雨,就是两年不再下雨,胡杨都不会死,就是死了,二十年内如果有水,它依然可以从根部长出新树,写胡杨泪被沙漠里的人们用来发面……”韩玲心中的胡杨:濒临大限,不卑不亢,从从容容;死可以是无声的,也可以是绝美的,一如大金川河谷里的古树,躯干已经枯朽,但来年依然有梨花在树尖或树根处绽放!

        特别认同蒋蓝先生在序里的一段话,“在风物、景观之中,在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之中,起决定作用的是人。她写《病友》里高婆婆的的心酸事,“一场痛成了往事,慈悲心却更甚了,当生命中有能量很高的人出现时,他的磁场会带动整个万事万物变得美好祥和,我相信自己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好的磁场中了”。支教后回蜀地成都的我们,在四川省骨科医院见到躺在病床上了韩玲,常年的高原跋涉以及不迟辛劳的工作和写作,让她的膝盖已“不堪重负”,每天承受手术和针灸治疗所带来的身体和心里上的痛苦,让她已是苦不堪言,可见到我们时,她心心念念的除了她的工作,就是对病友高婆婆的心疼体贴和百般关切,让我们把对她的心疼都转移到对高婆婆的关注和疼爱之中了。

        工作中,她把扶贫对象变成了自家的“亲戚”,每月上山,都要带上许多山里大娘一家需要的许多用品,从不计公家还是私人,也不求回报。扶贫对象脱贫了,她欢喜的发个与大娘一家座谈的图片,图片上的大娘和大娘一家人那热切而依恋的眼神,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也感受到“白铜一般的暖照”。而她,摔摔头发,又继续奔忙在大金川的山山沟沟里了。

        想起她在文中提及的昂旺老师讲《遇上你是我的缘》的创作背景。 昂旺老师的女儿患白血病去北京治疗,在等待女儿手术的病房外,他写下了这首朴素而深情的歌:“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也祝愿韩玲的行囊里的梦,一一成真!

 

        易春容,女,四川成都市作协会员,中学历史高级教师。作品散见于《晚霞报》《资阳时报》《简阳文艺》《金川文艺》等。现在阿坝黑水从事支教工作。

        韩玲,女,藏族,又名达娃梅朵,四川省阿坝州金川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巴金文学院首届高研班学员,四川省文联系统先进工作者。作品散见于《读者》《光明日报》《文学报》《青年作家》《爱人》《四川文学》《青海日报》《草地》《贡嘎山》等刊物,有作品选入《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出版散文集《遇见自己》《康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