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青海大草原回来,青年诗人王小忠的《甘南草原》,又铺展在我的案头。据说,这是又一片更加辽阔、苍茫、迷人的草原。这激起了我对另一片神奇大地,以及在这片大地上生长的诗歌和诗人,无限的遐思和神往。
王小忠的草原是“载满苦难的草原”;是“寂寞”、撒满了“悲悯与求生的羊群”的草原;是“灵魂难以找到出口的恐慌”,也是“默默支撑一生一世的梦想”的草原(《草原情歌》)。诗人在“后记”中旁枝逸出,不无深刻地意识到,草原对他是“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一个文化表征系统”,“一种精神现象”。诗人就这样体验多于观察,感悟盛于描摹,平静、忧伤、淡定地隐身于草原深处,以他“淡淡的抒情和苍凉”,“低声的倾诉,沉郁的叙述”,歌唱他的草原。由此,王小忠的那些神奇、神秘、深邃而又忧伤的语词,一个个都成了诗意情怀、幽深灵魂的隐喻和象征符号;王小忠对草原的打开和舒卷,就是对人与自然双向的去蔽、打开和呈现,就是草原携带灵魂,或者灵魂扣向草原的精神星象的秘示和舒卷。面对青海那片神奇、鬼斧神工、自然造化的无限风光绝境和化境,在长久的语言张扬和傲慢之后,我再一次沮丧、谦卑地感到了语言的限度和苍白。在《大青海》组诗的“题记”中我写道:“我羞于描摹,而只能感悟。据此,我的观点与韩东正相反:语言结束的地方,诗歌开始。”据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在描摹中,王小忠的草原与诗歌睡去;在描摹结束的地方,王小忠的草原与诗歌同时醒来。在草原与诗歌之间,牵动着诗人一根无尽的魂线与心弦,这就是草原深处的歌者,青年诗人王小忠。
王小忠歌声,让我想起了那首著名的《黄土高坡》,可惜至今,没有人真正听懂那只歌。试想想,千万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人走过去了,消逝在永劫不归的苍茫时空中,只剩下身边的黄河在呜咽,只剩下不息地吹在黄土高坡的东北风、西南风,只剩下孤零零的歌者风中不息的歌唱和歌声。这是何等的苍茫、坚忍和悲壮,又是何等的大寂寞、大孤独!这让人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黄土高坡》正是百年孤独、千年孤独的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现代变奏,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中国版。在“歌声四起/夜晚安稳住它的身形/我用温柔的声音传递夜歌”(《夜歌》)的歌声中,我几乎像看见静静飘落的雪花,看见村庄孤寂凄冷的灯光一样,看见了草原深处,诗人、歌者王小忠那“独自绽放的傲然和孤独”(《再次写到梅》)。就像我曾经面对陈子昂,马尔克斯的孤独那样,再次面对青年诗人王小忠那草原深处的孤独,我再次感到灵魂的颤栗,无语,而只想落泪!
由于王小忠的诗歌像草原上“一条月光劈开的小路”,他在草原深处的歌声“轻声吟唱平静而淡然”(《叶片,葡萄和我》);也由于他“不愿被高处的光环笼罩”的谦卑低调,犹如那开满草原,不起眼,最平常,“最小最淳朴的花” (《最小的花》),因此,他的诗歌容易被浮光掠影,或者深思熟虑的人们,误以为只是弥漫、流淌而没有深度,也缺少聪慧。其实,王小忠自有王小忠的深度。他的深度不是经验的深度,理念的深度,思想的深度,而是一种情怀的深度,草原的深度,语境的深度。在草原、语境、情怀,在幽静、清纯、淡定的深处,王小忠的深度,正在润物细无声地闪烁着忧伤、高贵、温暖、细细的光芒。只要鸟儿从草原上飞来,飞向“苍茫”,它们的嘴里就衔着年轻诗人“智慧的光芒” (《陈述的内容或词语》)。
王小忠的风格苍凉、忧伤、内敛、节制而平静。这是年轻诗人在对甘南大草原倾心、痴迷、守望的谦卑、敬畏、感恩中,摆在大草原灵台上的诗意供果和祭品。大草原会永远记得,悠长祝福她那羊羔一样温顺、忠诚的诗歌儿子。“而路途很迷茫、很坎坷、也很遥远。当我深浸其中,并不能自拔时,一种呼啸的快感胜过平静与沉寂”。(作者“后记”)这是诗人迷茫中的清醒,清醒中的迷茫。至此,王小忠的诗集合上了最后一页。而我们的阅读、遐思和批评,也许才刚刚开始……

 

2007. 8. 19.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