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隐喻功能的别致用心

 

王永文

 

   

        很有幸,在万玛才旦的新作《塔洛》正式上映前,有机会和导演亲自现场观映交流,在电影的专业交流里,这真的是一种非常不错的形式!而在很多的时候,我们的观映往往是与导演没什么关系的。原因就是,我们可能很多时候看到的只是电影的意象,在根据我们专业和生活的经验,我们去界定和拆解电影形象,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放弃了导演的初衷,而去求世俗价值的认同!笔者认为,这种关于电影的认知是粗鲁和不妥的!而我们这样的现场与导演观映交流,就避免了观众关于电影意象的狭义猜测,而更多时候我们是把疑问抛向导演,在导演的介绍中,我们认识本电影的更多维度。

        关于《塔洛》,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的样子,但感觉就是很亲切,也许是地缘缘故吧!导演是青海人,讲的是青海藏民牧羊人通过办理身份证寻求身份认同的故事。而我是西北甘肃长大的,距离影片主人人公生活的地方并不远,而给我更确切的印象是,主人公就像我身边放羊的牧羊叔叔所经历的事情,这是我熟悉的故事!

        而又在某一刻又觉得,给我的感觉不全是上述如此,但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用更确切的词汇去描述这种感觉!姑且就引用现场一位观众的话语吧!她是一位20出头的姑娘,抢答拿到话筒的那一刻,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她差点就要泪奔了!但她还是坚持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万玛才旦导演,真的很感谢你,是因为你让塔洛这样的平凡人进入了我们的电影视野,而这样平凡甚至有点out的人在当下的商业片中是很难进入公众视野的,看到你描述的“小辫子”,让我想起贾樟柯的小武,王小帅的小贵……在这个迅速变化的时代下,他们的挣扎、困境、落寞、孤独,全在你们这样的文艺片子里展现了;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你为我们认识西藏提供了新的窗口,在你的《塔洛》中没有优美纯净的风景,也没有迎风而飘的经幡,而你把很多的笔法放在了关于人的描述上,他们的困境与寻找身份的认同,是你真正关注的关于人的一切……”

        很感谢这么专业的观众,我想说的话她全都说完了。在现场的交流中有很多类似的问题,但是最多的还是关于一些具体电影中涉及事物的隐含意义,例如:塔洛的小辫子在影评中有什么作用?为什么很多文艺片(《小武》中的胡梅梅、《塔洛》中的杨措)中都要涉及发廊女?塔洛在黑夜中放炮有什么意义?如此类似的,有很多疑问,而每一个电影的具体意像元素则完成了所有的导演表达。在《塔洛》中,这也是我想试着去探讨的问题,《塔洛》中的主人公小辫子、小羊羔……这样的隐喻意像元素,究竟在本片中有着什么样的作用与意义呢?

         

小羊羔——塔洛一生的另一种暗示

 

        在片中,所有的人与事都可以从塔洛身边离去,但是小羊羔貌似好像与塔洛形影不离。小羊羔成了塔洛的一种附属,甚至是他某种孤独情感的精神依托。而在我的直觉中小羊羔的隐喻功能更明确的有两点:

        其一,小羊羔是对塔洛生活环境与背景的一种交代;影片故事发生在青藏高原的北麓,在中国半畜牧地区,而影片中的那种黑头羊是青海等地区特产的一种羊。试想,如果影片中没有这个小羊羔,导演应该用更多的其他笔墨去描述环境,但是小羊羔在影片中一出现,关于塔洛的职业,塔洛的边缘社会身份——牧羊人,这样的身份信息,通过关于小羊羔的描述,是塔洛的牧羊人身份在观众的心里更加印象深刻了。

        其二是塔洛命运归宿的另一种写照;在影片的开头不久,塔洛的话语中,我们就知道了小羊羔也是羊妈妈死了,现在的小羊羔的处境也同塔洛一样,是孤独的个体,是没有家和妈妈照顾的。而在塔洛带着小羊羔离开羊群的的时候,这种孤立就更加明显了,无论塔洛带它到哪里去,小羊羔都是一个羊群的独立个体,是孤独的。而这种孤独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塔洛的一种真实困境的写照,塔洛从牧羊的地方进入城里,在城里虽然他是人类的共同群体,不像小羊羔一样离开羊群。但是塔洛的灵魂与认知仍然是被孤立的,杨措带他去卡拉OK的时候,他不知道卡拉OK;让他在包厢里唱卡拉OK的时候,他只会唱拉伊;同样塔洛也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孤儿,这点他和小羊羔一样,在亲情的脉络里,他们都是被遗弃的,以此种种,小羊羔与塔洛的命运归宿里,都有很大的相似,他们也相互写照。

 

小辫子——除了身份证的另一种身份存在

 

        在我们放映的现场,导演说过一句话:“小辫子在塔洛的脑后晃来晃去……”,而这句话正是导演改编这个故事成为电影的最初动力,而我想表达的是,小辫子除了让导演有改编剧本的冲动外,小辫子在电影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影片中,第一次关于他的身份被派出所所长问起时,他回答是放羊的,然而问起他名字时,他立马回答——小辫子,所长笑了,说是问你的真实名字,而不是外号,他思考一下才结结巴巴的说出他叫塔洛,他似乎对他叫塔洛是陌生的,而对小辫子更熟悉,某种境地里说,小辫子就是他身份的标识,而不是塔洛,同样他也告诉所长,很多人只知道他叫小辫子,而不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标识叫——塔洛。而在片子中,给我的感觉是他寻找身份就是他在找寻相对世人陌生的另一个身份标识——塔洛,也就像他在人们眼中是一个放羊人,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一样,而他的寻找就是证明从“放羊人”到“人”的过程一般,这样的身份认同与转换对塔洛是重要的,也是必须的征途。

        而在片子中,小辫子也在不同的段落中,有着较为不同的意义。开场的小辫子,是人们对他的称谓,也是世人对他身份的一个标识记忆与认同;而在片子的结尾,塔洛剪掉小辫子,则是他放弃牧羊生活、办理好身份证、走出大山、准备和杨措一起生活的一种宣誓与证明,而这种证明恰恰也是在从“牧羊人”到“人”的一种身份转换的宣誓。没了小辫子,“小辫子”的称呼就没有了特别明显的意义,而“塔洛”的身份将会更加凸显,这也是他寻找自己身份的一种胜利。

 

毛主席语录——塔洛的另一种价值信仰

 

        在整个影片中,相对于西藏题材电影的浓厚宗教风格而言,在《塔洛》中,导演好像弱化了这个宗教色彩。而相对的是,毛主席语录一直围绕着塔洛的出现,塔洛在影片的开头,就能出口成章的背出《为人民服务》,一字不落。他还一直在纠结和强调“为人民服务”与“生死重于泰山还是轻语鸿毛”的生命价值问题,在片中这个观念是他的一种价值标准与信仰。

        可是这种信仰,在片中是有变化的。这种变化有一个网络评价倒是挺有意味,说是:“语录背的再熟,可是终究抵档不过女人杨措的糖衣炮弹”,有几分讽刺,但是也有几分特别的寓意。对于塔洛的孤独和世人的离群来说,杨措的出现,是塔洛的非常幸运的一件事情,好像塔洛对世人来说是无关紧要或者可有可无的,可是杨措当初对塔洛的关心,就好像塔洛的存在对杨措是有意义的。可是影片的结尾发现,这只不过是杨措的一场骗局而已,而这个骗局让塔洛的价值观彻底坍塌了。影片的结尾,当所长再一次为同事展示塔洛的超好记忆力时,他再也背不出来了!从开头的流利背诵到结尾的断言段语再也背不出来时,塔洛的这种价值坍塌的过程就被完全的呈现出来了。而这种坍塌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的成长一样,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这种代价也是塔洛在身份认同的转换里必须付出的,当他从一个自己牧羊生活时代向现代化的城镇时代转换时,他的价值信仰被改变了,而这种改变恰好就像人类在现代化过程中,一系列的价值机制被重新改变和建立的一种现代性预示。

 

照相馆的背景布——从拉萨到纽约的时代变迁

 

        在影片中,关于影片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短暂的,只有塔洛去办身份证的一段时间。而在影评中告诉我们价值意义的形成过程好像要远远超与这个时间,而这个时间性的时代变迁,本片中是用照相馆的背景布转换而实现的。

        这这种变迁就是照相馆的背景布转换。在开头的照相馆里,那两位藏族夫妇同袍照相的时候,第一个背景是拉萨,第二个背景是背景,而这前两个背景中,他们夫妇穿的是藏袍;而在第三个背景中,换成了纽约的自由女神像,这个时候夫妇俩还穿着藏袍,而摄影师告诉他们的是,纽约的背景穿藏袍是不合适的,建议让他们穿上了西装,这是一次大的转换,牧民脱下自己的藏袍,换上了西服!但是这里面值得回味和讽刺的是,他们夫妇在换上西服又觉得不舒服时,他们把塔洛的小羊羔抱在了怀里,这样的画风确实值得我们脑补。但是笔者想说的是,他们既是换上了西服,他们的牧羊人的生活价值是很难改变的,他们在受到外力改变的时候,他们也在保留着自己传统习惯的很大部分,甚至这种保留就像在穿西服拍照的时候抱着小羊羔一样,看着有点别扭。

        这种从拉萨到纽约的变换在片中还有一次,就是杨措告诉他的,先去拉萨,再去北京,然后广州,最后去纽约!而笔者想说的是,这种变化不就是我们经历全球化的一个过程吗?在藏族同袍早期的时候,他们的心里与眼界里只有拉萨,拉萨对他们的影响是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后来随着时代的变化,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北京的影响,但是这些变化仅仅是围绕着宗教和国家机制的影响。而再后来,随着人类技术与全球化的进城,通过各种媒介手段与商品货物,他们受到的影响扩大到了纽约,甚至是世界。

        而塔洛的遭遇,不就是这个时代变迁里微小的一个部分吗?而这种时代的变迁,通过塔洛,让我们看的更为清晰。这也是导演的敏锐之处,把一个庞大社会变迁,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让这种时代的变迁变得有血有肉,有关于人的灵魂的改变;也让这种时代的变迁的变得具体、形象和饱满。

 

结束语

 

        《塔洛》也许是万玛才旦导演里程碑式的一部作品,无论是反黄金比例的构图,还是整个片子的故事结构与影片基调构成,都显示了万玛才旦精致的学院派作风,和优秀的大师级匠心独运的创造力。尽管片中还是有少许欠妥的得失,但是总体而言,笔者实有信心期待万玛才旦导演的下一部作品,希望让我们看到更多的不一样!看到更多万玛才旦的风格和别致。

 

 

        万玛才旦,藏族,电影导演,编剧,双语作家,文学翻译者。199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出版藏文小说集《诱惑》《城市生活》,中文小说集《流浪歌手的梦》《嘛呢石,静静地敲》《死亡的颜色》《塔洛》,翻译作品集《说不完的故事》《人生歌谣》等。作品被翻译成英、法、德、日、捷克等文字译介到国外,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新秀奖”、“青海文学奖”、“青海省文学艺术创作奖”、“青海湖年度文学奖”、“章恰尔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2002年开始电影编导工作,以拍摄藏语母语电影为主。代表作品: 《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五彩神箭》《塔洛》。作品获第二十五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第九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最佳导演奖等多项国内外大奖。

        王永文,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本科生,喜欢表达,热爱文字,擅长摄影,从事微电影和视频创作。2015年9月,个人自编自导微电影作品《校园日记》获得甘肃省新闻出版广电局局举办的微电影大赛专业务组二等奖,2015年11月个人单副作品《日落桥边近黄昏》获得甘肃省首届青少年摄影大赛青年组优秀奖。2016年8月参加北京大学主办的“新西行漫记”两岸三地高校新闻传媒专业交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