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内心深处或多或少地对辽阔而自由的草原有着原始的向往。即使不能身处草原,但是通过描述草原的文学作品,也能让人有身临其境、心向往之的感觉,通过这些文学作品探索草原深处的美丽与哀伤。近日,记者采访了一位来自草原的作家——王小忠,他跟记者分享了他与草原的不解之缘。

        王小忠生于甘南州临潭县一偏远的乡下,儿时的辽阔草原是他文学之梦的摇篮。王小忠说:“小时候只是天然地对文学有亲近之感,但那时并没有系统学习过,要说我的文学之梦真正开始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母校——合作民族师专,因为学校当时有两位闻名遐迩的诗人:阿信和桑子,还有李继宗、阿垅、瘦水、嘎代才让等诗人和作家,我氤氲在那样诗一般的氛围中,他们的文字让我对文学产生了莫名的悸动。”

        大学毕业后,王小忠只身去玛曲草原支教,那里天高地阔,草场丰美,人烟稀少,在支教的一年时间里,他写下了大量的草原诗。他说:“草原的寂寞和空旷,给予了我无尽的灵感。一片一片无尽绵延的草原上我曾孤独的行走,也曾在寒冷的夜晚里抱着薄被彻夜和昏暗的灯光对视。一次次我在心灵里写下了孤独和忧伤,青春时期的忧郁和对时间的感叹构成我早期诗歌的核心。后来我把所有的草原诗结集为第一本诗集《甘南草原》。”

        2005年,王小忠到冶力关小镇任教,优美的风景和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容继续点燃他文学的热情。除了本职工作之外,王小忠始终坚持文学创作。2013年,王小忠调至甘南州文联,编辑《格桑花》文学刊物。“那份漫游草原的情怀重新被点燃。作为对青春岁月的回报,离开小镇前,我出了本诗集《小镇上》。当我再次深入草原,见证它在时光下和时代里的变化,我认识到多年来我的关于草原的诗歌写作只是表层的抒情。因为,人一生都在寻找梦想中的幸福,更多的只是对那种想象的觊觎,而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生存状态呈现给我的也只是表象,所以,我想深入草地、深入了解真实的生存状态。于是,我放弃了诗歌,开始了散文和小说的创作。”王小忠告诉记者。

        2013年,王小忠的散文集《静静守望太阳神:行走甘南》与读者见面。在这本散文集中,王小忠在叙述上刻意回避了空泛的抒情,多了些悲天悯人的情怀,有甘南天空湖水般的纯净,有宽阔的草原、高耸的雪山,还有环绕村庄的溪水、美丽的格桑花、香甜的麦子和青稞,读着这些文字,仿佛把人拉进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作家黄恩鹏曾在序言这样评价这部作品:“这些甘南大地的符号,是心灵之思。这些符号所映现的,是一位作家在边缘之地对所有人世的哲思与怀想。”

        说起自己最满意的一部散文作品,王小忠思考片刻说:“《黄河源笔记》是我介入散文创作以后自己喜欢的一本散文集,它以独特的生活体验与生命感悟,传递了从草原‘内部’向世界言说的声音,突破了固有的‘诗意想象’与‘旅游美学’视角,对草原上原住民真实生存状态的遮蔽,还原了一个现实的草原,呈现了在现代化背景下草原的自然生态、经济模式、生活方式、观念思维系统所发生的变异、冲突与面临的困境,表达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忧思。之所以喜欢这部作品,就是因为它反应了真实的草原生活。”

        在《洮河源笔记》中,王小忠的目光从草原牧区渐渐转向了农牧区结合地。王小忠说:“故土养育我几十年,可我对它的理解有了越来越多的偏差,甚至有了远离和逃避的心。洮河沿岸生活着的我的亲人们,或耕种,或放牧,或于青藏高海拔的天地里放牧自我,或在黄土堆中躬身劳作。千百年来,他们坚守着理想信念,不折不扣地守护着河流,使自己的人生世界在无尽广大的天宇之下不断地完善自新。他们坚守理想、守护河流的同时,也朝着连自己都不可预知的方向前进着。牧业因为草场地不断缩小而收入锐减,农业收入微薄,传统的种植被人们放弃,手工业更是萎缩,甚至消失,土地变得复杂起来——其实,根本上和土地无关,是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们变得复杂起来。”

        在行走洮河沿岸的那些日子里,王小忠对自己文学草原的理解更加深入了。他说:“我在洮河沿岸行走的过程中,也纠缠在散文的真实与虚构之中。或许跟现实贴得太紧,作品反而表现出更多假的成分来。作为艺术,怎么离开虚构呢?我不否定我所有有关洮河源的真实性,但也没有放弃有些情节的虚构。我不想纠结,我认为散文的真实并不一定就是作者所经历的真实,只要写出真情、真诚、真实;只要写出人情味、世俗味、烟火味,我想就够了。”于是,王小忠的散文集《浮生九记》带着他的思考诞生了。“在上述的艺术上有所突破,也是我所看重和喜欢的。《浮生九记》里,有我对乡村生活的不舍与悲伤,有对牧区发展的思考和构想,有对少年时代的回忆和眷恋,有对旅游业带来的盲目的追求和担忧,有对故乡传奇人物的演绎和虚构,有对信仰的理解和认识。”王小忠说。

        今年,王小忠的中短篇小说集《五只羊》入选了“2020年少数民族文学之星”。王小忠认为,《五只羊》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乃至《浮生九记》的不足。《五只羊》是王小忠的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这些小说曾先后发表于《红豆》《青年文学》《湖南文学》《芳草》《广州文艺》《民族文学》《青年作家》等刊物。记者翻看这部小说集,这些故事主要是以藏地甘南草原为背景,以当下农牧交汇地的生活为素材,试图集中反映藏、汉与农、牧两种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带来的交汇与反思。同时,对新时期以来,生活在甘南草原上的农牧民生活状态和思想变化给予尽量贴近的关注和描述。王小忠说:“在这部集子里,我写到银匠、皮匠、铁匠等。无论银匠、铁匠,还是皮匠,这些手艺人实际上在农牧结合地的甘南已经很少了,然而我想写他们。因为每一个小说都要有典型人物,这些人物要完成他的历程,要完全成熟,要站起来,同我交流、对话,甚至是冲突……”

        王小忠说:“我觉得写作最有意思的是在写作时,我觉得自己是个万能的指挥者,可是到了半途,他们就不大听我指挥了,因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能任由我差遣。这些人和事都不是偶然间遇到的,每个故事,也不是陌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在甘南大地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来的真实表达,也是我对农牧区结合地的生存思考。我的作品中似乎没有好人,也似乎没有绝对的坏人,他们的好与坏都是随着事件的走向而变换着的,他们工作的细节我也是参与其中的。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的作品或多或少代表了他们在不同环境和不同地域的所作所为。然而小说作为艺术,反应生活的大概也只是一个截面。于是我一直在探索着、冒失地去揣摸他们的心思,让许多消失的和正在消失的故事重返尘世。”

        所谓逝者如斯。王小忠说:“其实消失的并不是河流,河流浩浩荡荡,一如既往,不断消失地却是住在河流边的我们的先民们创造的文化与传统,失去的只是我们不断缩小了的眼光和奋斗的目标。因此,我努力在故事中补缺,在农牧区结合地的各色人物身上,以及各种事件中,还原出他们的劳动工具、生活方式,还有生存过程中所再现的苦难与温暖。更为重要的是,我还要在坚守中找到一个作家的尊严,让生存的艰难焕发出温暖,让沉重的生活焕发出温情……”

        近期,王小忠的最新作品《车巴河笔记》即将面世。谈起这部作品的创作初衷,王小忠说:“2019年,我去卓尼县一牧区驻村帮扶,一年多的时间里,这部纪实散文《车巴河笔记》逐渐成形,这部散文主要写牧区的变化和发展,表达共同富裕的愿望。“我觉得文学终究不是喊不平、抱怨、仇恨、厌世的,而是让人在自由、平等、包容、理解中更加热爱生活。没有人主张文学的模式与方向必须相同,反而是我们自身不够强大,一不小心,就掉进了同一的模式之中去了。在这样的模式下写作,终究是无法写出真正令人心动的文章来。所以,我想站在自己的文学草原上发出真实的声音,这也是我作为一个笔者的职责。”


原刊于兰州日报社全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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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忠,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协会员。出版诗集《甘南草原》等两部、散文集《黄河源笔记》《浮生九记》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五只羊》入选2020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曾获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黄河文学奖,首届《红豆》年度文学小说奖,《莽原》年度“非虚构”文学奖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散文》《2013青春文学》《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少数民族文学年度精选》等十余种选本,作品在《大家》《诗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散文》《芳草》《长江文艺》《飞天》《安徽文学》《红豆》《莽原》《散文选刊》《作家文摘》等刊物推荐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