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与救赎:藏族文学的精神溯源

——访著名藏族作家次仁罗布先生


陈进  张照涵  胡艳丽


【摘    要】次仁罗布作为西藏本土的藏族作家,见证了西藏文学在新时期的发展。次仁罗布先生二十多年来在西藏文坛上不辍耕耘,始终注重从传统文学与民族文化中汲取养分,寻找新的文学叙事视域,通过独特的文学视角向世人展现对西藏乡土与人民的挚爱之情,苦难与救赎之叙事模式贯穿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其创作所体现的对雪域高原的心灵沉思与藏族传统的人文大美使他成为近年来西藏文学界极富开创性的作家之一。

【关键词】藏族文学;苦难;救赎;沉思;


        笔    者:次仁罗布先生,我们是西藏大学师生,受《西藏大学学报》编辑部委托,今天专程向您请教如何传承和弘扬传统藏族文学的精髓,以及对民族心灵的重新审视。首先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次仁罗布:时光飞逝,一转眼毕业30年了,母校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为西藏自治区所属综合性大学,“211工程”重点建设大学,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与教育部共建高校,“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计划”建设高校,2013年7月成功获批为博士学位授予单位……看见母校取得的成绩,我感到无比的自豪。能够为母校做点事情,我感到非常高兴。


        笔    者:您是近年来西藏文学界极富代表性的作家,您的很多作品讲述了人世的苦难与心灵的救赎,有许多评论家称您为“新生代藏族文学的领军人物”“灵魂叙事者”。正是因为您以这片高天厚土上一个个真实而生动的原生态人物为模型,以西藏居民日常生活为主线,创作出很多风格独特、视角多样的藏族文学作品,塑造了一个个具有浓郁民族与生活气息的人物形象,才使您获得了人们的认可。因此,我想先请您谈谈自己的文学创作经历。

        次仁罗布:我于1986年从西藏大学藏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昌都县中学,当了两年的藏文老师。1988年调到西藏自治区邮电学校担任藏文老师。因为教学改制的原因,1991年,我调到了西藏日报社,从事藏文翻译工作,后来内部调整到了汉文编辑部,从事汉文版的编辑、记者工作。2005年年底调到西藏文联工作至今。其中当记者的那段经历,让我走近底层,走到群众中,深入了解、感知他们的真实生活,感受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为;我对生活在底层的群众生活有了感性的认识,他们的一言一行生动地刻在我的心上,为我的文学创作积累了开掘不完、取之不竭的宝藏。那些人,那些事,为我积累了很多小说创作的素材,我的很多小说就是在下乡时与乡村里的大叔、大妈、村姑、小伙等等在聊天交谈中构思出来的。我深深地体会到,没有真实生活经历与丰富人生阅历的人,是很难写出好的、反映现实的作品来的。


        笔    者:您创作的作品植根社会底层,传承了藏民族优秀文化,纵观您的小说创作历程,请您谈谈您的文学创作可以分成几个阶段呢?

        次仁罗布:我认为自己的创作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92年—2005年,为无意识创作期:共创作文学作品9部,1部中篇,8部短篇;第二阶段是2006年—2008年的沉潜期;只有2篇小说与2篇翻译作品;第三阶段是2009年至今的成熟超越期。

        回顾自己的创作历史,从上世纪的1992年至2005年是一个无意识的写作过程。具体来讲就是我在头脑里有个故事雏形以后,用文字叙写完成,故事有头有尾。当时认为这就是小说创作,从不考虑这素材可否成为小说,从不考虑完成该小说以后的社会意义和精神指向,从不考虑小说叙事的技巧,从不考虑用词排句的精准和推敲。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些作品,显得稚嫩且没有多少创意。但这又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阶段,那是一个充满激情和期待的创作阶段,在内心深处渴望被主流文学认可,盼望作品被刊物登载,被评论界关注。

        2006年至2008年,经过在北京鲁迅文学院的学习,自己对文学创作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段时间是将学到的知识进行沉淀和思考的阶段。我常常思考小说创作的意义是什么?小说要表达怎样的主题思想?当下的藏族小说应该怎样来写?这些问题在头脑中不断涌现。上世纪80年代藏族汉语文学创作有过一个短暂的辉煌,现在回过头来看,发现那期间的作品形式重于内容,未能真正表达出藏民族的精神世界,也没能呈现藏族文化的内蕴,更多的是在文化符号下的个人体验的呈现。我意识到作为一个写作者不能一直模仿别人的创作,应该要寻找一条新的表现路径。这样,我的目光投射在了表现藏民族的精神世界上,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这个民族在历史进程中的悲欢离合、幸福喜悦等,以此表达藏民族精神的定力和隐忍,以及坚定的民族性格。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创作了中篇小说《界》和短篇小说《杀手》,这两篇作品发表出来后,得到了区内外很多读者的认可,使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这也是我后来在创作上开始收获的一个转折点。

        2009年以后,我在创作上秉持已有风格,在内容上更加注重故事本身的内涵,将故事、人物融入到他 (她) 所处的历史背景中,从民族历史文化纵深中发掘创作的资源,作品在贴近现实和挖掘深度广度上都得到加强;在行文上更加注重叙事策略,不断探索小说叙事的多样性。《放生羊》《阿米日嘎》《德剁》《神授》《曲廓山上的雪》《言述之惑》《长满虫草的心》等作品,都在小说叙事上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新的尝试。藏民族丰富的文化、悠久的历史、独特的自然环境,给我的作品灌注了精气神,也是这种独特的小说切入视角,丰富了我的创作方式、拓展了创作思想,给小说创作增添了一丝靓丽的色彩和清新的气息。


        笔    者:请问您小说创作的灵感来自哪里?

        次仁罗布:西藏独特的自然环境和历史传统构成了独具特色的藏族文化,它们是我创作的源泉与灵魂,那就是关注内心,审视精神的高度,这为我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和灵感,激发着我文学创作的热情。我在利用这些传统文化资源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要从人类共通情感出发进行小说创作,这样我们创作出的作品与其他民族能产生共鸣,相互接受,相互理解。


        笔    者:您是怎么看待小说的真实性和它所体现的社会价值?

        次仁罗布:小说来源于生活。我出生在八廓街,一直生活在八廓街里,对八廓街非常熟悉。我在错那巷阿罗群则大院里长大,这是个典型的藏式四合院,中间一个天井,后院是马厩和公用厕所。院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都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市民,他们相貌平常,生活平淡如水,物质匮乏,但他们天性乐观,邻里之间团结友爱、相互帮助,同甘共苦。但是,他们身上也有着普通人的缺点,如小心眼,自私,固执,嫉妒,酗酒等,有时也难免做出一些鼠肚鸡肠、无可理喻的事情来。这就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丰富多彩的生活场景下,他们编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他们给我留下的更多的印象是忍耐、承担、坚毅、谦卑、有义气等高贵品质。这些好品质,成了我作品里主要呈现的人物精神。在小说中心人物的身上,我们学会坚韧与坚强,练就容纳百味人生的宽广胸襟。我认为,人生就是由无数的缺憾组成的,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中,我们在向往幸福、享受欢乐的同时,更需要不气馁不抱怨地去学会接受、承担生活给予我们的磨练与苦难。

        我的很多小说的素材都源于真实的生活,如《阿米日嘎》是发生在江孜紫金乡里的一个故事;《界》来源于火车站南面寺院里发生的事情;《传说》是由茶馆里听到的一则故事衍变而成的;《放生羊》则来自于我住过的八廓街院子的一位老人的真实故事。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没有生活的积累与观察,只能写出一些虚浮的轻飘的作品来。作家应该要向生活学习,让自己融入最普通的民众中去,深入他们真实的生活,感受他们的内心世界,体悟他们的喜怒哀乐,从他们的角度去感知生活,这样才能写出被人们接受的作品来。在接受《中华儿女报刊社》编辑安吉采访时,我谈到很多人把我的作品归类到灵魂叙事,这在我自己最初创作时是没有想到过的。我希望赋予作品以“沉重”,但并不缺少温暖和希望,正是“沉重”之后显现的温暖和希望,给了读者一些亮光和暖意。小说被认为是“民族的秘史”,我力求通过文学作品,特别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将藏族人的情感和日常生活一一展现出来,自己努力做到不流于表层,而是表现藏族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让读者看到受一千多年佛教耳濡目染的藏族人面对现代文明冲击时的心态,感受人类共有的喜怒哀乐,我在自己的作品里努力实践着。我常说,“我们不要去刻意写藏族人,而是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写,这样我们写出来的人物就超越了种族,超越了阶级,被塑造出来的人物,是任何种族都能接受的。这是因为人类的情感是相通的,人性也是相通的。”


        笔    者:在您的作品中,通常是通过人物生活中的细枝末节的小事情,来展现人物真实性格和真实生活,通过人物命运,感悟生活中的快乐、痛苦,以人物命运折射出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请您谈谈您的创作心得?

        次仁罗布:众所周知,大部分藏族群众信仰藏传佛教,藏传佛教文化的核心就是修治人心向善。善是导致快乐的思想行为,善的标准应该是有利于众生,使众生得到幸福和快乐。受佛教思想的影响,藏民族相信人生因果轮回,“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放生羊》中的主人公年扎老人在现实生活中遭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放生羊的出现,驱散了老人对生活、对死亡的担心与恐惧。老人每天带着这只具有特殊意义的羊,通过念经、转林廓、祈祷等一系列佛事活动。在念经声和绵羊的柔和眼神中,老人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将羊、树、太阳赋予了人性,看作富有人类思想和感情的生命体,看到了希望的亮光,感悟到了来自心灵的真正平和、快乐。对信仰的虔诚和对伴侣的深爱使老人非但不觉得早起转经的辛苦,反而感受到活着是何等的幸福,在救赎爱人的同时,也在默默救赎自己。在这里,真善美在老人的言行举止及内心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年扎老人带着放生羊转林廓时,周围的人对这只羊都充满了关爱和怜悯;有个老大娘从自己的包里抓点揉好的糌粑坨喂羊;有个喝茶的老人二话不说,叫年扎老人明天把羊带过来帮羊穿耳;邻居们得知年扎老人病了,大家纷纷给他送去鸡蛋、酥油、牛肉……从这些藏民极其简单、朴实的言谈举止中,我们感到了人间的温暖,看到了普通人身上所蕴含着善良、怜悯、关爱的人性美、人情美。老人及周围的转经人对放生羊的爱,展示的是一种人性美、情感美,这也是藏传佛教要求每一个信徒达到的最高精神状态,同时,也展现出了博大而神秘的宗教文化是构建在人类共通的情感基础上的,与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是指引人走向幸福、纯洁、快乐的一条途径。

        从作品回到现实,我们反思当今这个高度市场化的社会,金钱、名利、地位像病毒一样吞噬着人们内心深处最纯真的善良和博爱,生活意义的迷失和价值观上的功利主义,使人感到心灵空虚、精神苦闷,导致人性中美好的东西逐渐消失。通过年扎老人和放生羊温馨的故事,给读者展现了一个没有肮脏和丑陋,没有痛苦和恐惧的世界,它生动感人,具有深远的社会现实意义。作为藏族作家,我希望通过反映普通藏民的生活起到对藏文化的传承和推进作用,也是一个作家对构建和谐社会的一个设想,希望对青年人有所启迪。


        笔    者:次仁罗布先生,您在作品中对人类的苦难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展现苦难的同时也再现了人类的共同情感,在广大读者中产生了共鸣。请您谈谈您是怎么样从藏族传统文化的独特视角展开对这一问题的思索?

        次仁罗布:苦难是与人类社会始终相伴的,也正因为它在人类社会中的广泛存在,所以许多前辈、哲学家都对它进行思考。我们藏族传统文学里,很多都是在宣扬这种苦难的,已成为一个传统叙事的主题。诚然,传统文学里这样宣扬苦难,最终目的就是让人们幡然醒悟,继而抛下尘世生活皈依佛祖,寻找解脱之路。而我作品里的主人公能正视苦难,不被苦难压倒,表现出人在奋争中的坚强意志、对他人的宽恕、活得有尊严等这些问题。我也曾说过,藏族文学跟日本文学有个共通的气质,那就是忧郁。《米拉日巴传》《六青年的故事》《莲池歌舞》《朗萨雯波》等,无一不在讲述人生苦短。古典藏族的音乐也浸透这种哀怨的元素,是那种淡淡的忧伤。这可能跟我们生存的自然现状有关,还和藏传佛教、藏族文化有关,正是这种土壤培育出了和我国其他民族不一样的文学,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文学的多样性。以《放生羊》为例,我主要写一个上了岁数的鳏夫,在转经路上偶遇要屠宰的羊,怜悯之心让他买下这头羊来,因羊结缘,也从此改变他人生命运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我要呈现的是这位老人精神世界的不断升华,还有对他者的义务与责任的担当,奉献自己的牺牲精神等。这些品质换到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大家认同的,是普世的一个精神价值,它体现了人类的一种崇高愿望。

        如《叹息灵魂》中描写了易琼在二十年来的人生痛苦历程中实现艰难蜕变的过程。父亲的偶然去世、母亲的隐遁、妻子难产而死,家庭的乱伦、自身的杀人嫌疑、在拉萨被包养、生意破产,苦难的事件接踵而来,死亡的阴霾笼罩着、压抑着易琼的心灵,使他对自身在内的所有人和人世间充满了仇恨、厌恶,他选择了天葬师的职业,“把对别人的仇恨发泄在死人身上”,这就是易琼应对人生苦痛而选择的极端生活方式。在目睹天葬师的工作之后,面对死亡的敬畏引发了易琼的反思,意识到以往经历、纠结的那些事情是多么细小、无聊呀,人生在利益争斗、贪欲和愤懑中耗费了青春,直到死亡,他最后以慈悲的情怀从事天葬师这一神圣职业,从而走向了生命的澄明境界。

        又如《绿度母》传达出灵魂的救赎必然要经历灵魂的苦痛与挣扎的宗教意识。主人翁巴桑经历了家族的没落、父亲客死异乡、母亲的猝死、兄长的背弃、自身的残疾,身心的痛苦使她看不到生命的任何意义。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她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而感情的失败则彻底摧毁了巴桑生存的勇气,她毫不犹豫割腕自杀,希望结束生命的苦痛。此时,猎猎的经幡声和尼姑庵朗朗的诵经声,使了无生气的巴桑顿悟,苦难、离弃、死亡等尘世的苦恼皆源于内心的欲望,只有经历生命的苦痛才能感受生命的欢畅,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笔    者:近期您发表的长篇小说《祭语风中》,在我国文坛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新文学批评》《阿来研究》《文汇报》《文艺报》等组织评论家专门对作品进行了评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还召开了作品研讨会。《祭语风中》也喜获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中国文艺原创精品出版工程、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三强、2015“中版好书”荣誉。请您谈谈创作感想?

        次仁罗布:我创作的长篇小说《祭语风中》就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而写作的。西藏文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完整地写过从上世纪的1959年叛乱到改革开放这五十年里藏族普通人命运现状的长篇小说。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和给后人一个鲜活的、有温度的记忆,我开始构思并创作了这部作品。历时五年最终完稿且出书,小说以两条线平行穿越,主线讲述西藏五十年多来的历史变迁。通过主人公晋美旺扎从僧人到俗人身份的转换,描绘了西藏历史上的上层反动分子的武装叛乱、民主改革、中印自卫反击战等重大历史事件。用众多小人物命运的起伏,传达了藏族人的生死观、人生观,以及对苦难的理解与超越;小说的辅线重叙了11世纪末到12世纪初,藏密大师米拉日巴的一生。通过两条线的交叉延伸,呈现藏族人的内心精神世界和自我救赎的艰难过程。小说呈现了藏族民众的内心精神世界和自我救赎的艰难过程,揭示出民族的许多悲怆隐痛。展示出的浮世人生的沧桑,使文本具有厚重的思想深度和鼓荡心扉的人文力度


        笔    者:您从一个懵懂的热爱文学的青年,一步一步成长为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委员,《西藏文学》主编,西藏作家协会副主席。您的小说创作也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绩,请您简单梳理一下获得的奖项与成绩。

        次仁罗布:从1992年在《西藏文学》尝试发表第一篇小说《罗孜的船夫》开始,我先后在《西藏文学》《芳草》《中国作家》《人民文学》等杂志上发表了《放生羊》《界》《杀手》《阿米日嘎》《神授》《奔丧》《前方有人等她》《雨季》《强盗酒馆》等30多部小说,渐渐在国内外小有名气。

        承蒙大家的抬爱,我创作的短篇小说《放生羊》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2007-2009年) ”,入选“2009年中国当代最新作品排行榜”;《神授》获2011年《民族文学》年度奖;《界》获“第五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杀手》获西藏“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奖金奖”,入选“2006年中国年度短篇小说”和“中国小说排行榜”、《21世纪中国当代文学》 (英文) ;《阿米日嘎》获“首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年度大奖 (2009) 排行榜”;短篇小说《八廓街》获“《黄河文学》双年奖 (2012—2013) 二等奖”;中篇小说《兽医罗布》获山东省作协“《时代文学》2014年度中篇小说奖”;《传说》获“《贡嘎山》2013年度文学奖”;2015年,长篇小说《祭语风中》被国家新闻出版广总局列为“中国77部文艺原创精品作品”,荣获“2016年度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季军”;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界》《放生羊》,少儿读物《雪域童年》,长篇小说《祭语风中》等。中短篇小说集《界》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日文、哈萨克文、印地文等。


        笔    者:一路寂寞,一路花开。您创作的作品植根社会底层,传承了藏民族优秀文化,硕果累累并得到广大文学爱好者喜爱,向您表示祝贺和致敬。在当今文坛上,您作为优秀少数民族作家,怎么看待用汉文创作民族题材的作品?

        次仁罗布:整体来讲,民族地区的文学是由汉文和母语两种形式组成的。两种文学创作没有孰优孰劣之说,就像花园的花朵,百花齐放,各种语言、文字组成了中华民族大花园美景。汉文和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两种形式都有各自的长短,汉文文学作品可能受到的关注更广,母语文学在本地区产生的影响也不容小觑。不管用哪种文字创作,我认为重要的是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它主导的精神,那些涉猎新奇、杜撰故事的作品,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终究会被淘汰,唯有严谨写作、深入生活、又能超越生活的作品,才是好的作品,可以流芳百世。


        笔    者:在小说创作过程中,您思考较多且比较担心的是哪些方面?

        次仁罗布:在创作过程中,我现在比较忧虑的是,随着我区经济的快速发展,城镇建设方兴未艾,这期间把一些有历史文化底蕴的东西改造得面目全非,失去了它身上承载的厚重的文化感和历史感。因此,我想把童年时所见、所感,所闻的八廓街面貌、共同渡过难忘时光的街坊等凝结成文字,通过文字记录时光,再现当时的八廓街面貌和展现出生活在那时那里最普通的人们的生活状态、情感、精神世界等。要是不用文字记录下来,我担心,我们的后代就无法了解当时人们的生活和属于他们的故事了。

        为了留住那段记忆,我现在正创作系列小说《八廓街》,由十八九篇短篇小说组成,从不同的人物、不同的视角,勾勒出上世纪70年代到21世纪初八廓街的全貌及一个个鲜活的生活场景。我认为作为一名作家,就应该承担也必须要承担为民族共同记忆立传树碑的责任。


        笔    者:请您简单概括一下您的创作风格。

        次仁罗布:我是关注现实生活,反映现实生活的一个作家。至于文学表现手法上,我会借鉴前人的经验,选择最适合于表现的叙述手法,通过作品坚持展示出内心本质的原则,用笔还原真实的西藏。 


        笔    者:在今后的创作中,您的方向是什么?

        次仁罗布:继续书写藏地的故事,让更多的人了解藏民族和藏族的文化。 


        笔    者:您如何发挥名作家作用,做好传帮带工作,培养新一代年轻作家? 

        次仁罗布:国家通过各种办法促进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的繁荣和发展,我本身就是文学刊物的资深编辑,在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我也希望力所能及地多扶持和培养文学新人。比如到西藏大学等高校向爱好文学的大学生介绍西藏的小说,交流自己的创作心得,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激发他们的文学梦;我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写作,出一些好的作品,通过作品吸引更多的人爱上文学,继而走到创作的道路上来。现在国家和政府对文化事业的投入巨大,我确信我们在建设文化强国、提高文化软实力的时候,西藏的文学事业也会迎来大繁荣,会涌现出更多的优秀作品和优秀作家。


        笔    者: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您最想感谢的人和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次仁罗布:回顾我的创作道路,一路走来要感谢的人很多,首先感谢的人是我的母亲,我在人生十字路口彷徨时她对我的“点醒”;感谢一直以来家人对我的关心与支持;感谢在我创作的每一个阶段遇见的“贵人”,他们都成了我的良师益友,《西藏文学》编辑李佳俊,著名评论家唐近中、著名作家色波、鲁迅学院阎连科老师等等,非常感谢他们对我的指导、鞭策与鼓励。

        我的成长离不开西藏作协的全力扶持和鲁院的培养,我的文学素材源自底蕴丰厚的藏文化。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学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的作品里融进了它们的很多元素。如果说我取得了一些成绩的话,跟这两个因素是紧密相连的。


        笔    者:西藏大学有许多喜欢您和您作品的文学爱好者,您对立志从事文学创作的年轻人有什么希望?

        次仁罗布:文学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与思考,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有面壁十年图破壁的决心,还要广泛阅读,增长各种学科的知识,这样你才能看得更远,懂得更多,你才会有独立的思想和价值判断;最后就是文字关,要多写多读,在不断写的过程中提高文字的表达能力和准确性。文字承载着小说的思想,一定要锤炼再锤炼。我想把美国伟大作家福克纳的一句话:“扎根大地的人永世长存”送给立志于创作的文学新人们。


        笔    者:个性与共性并存造就了文学的丰富多样。作为本土的藏民族作家,次仁罗布先生您表现了人类文化的独特性和人类情感的共同性,将目光投入到藏民族生活的纵深地带,多角度、多层次、多侧面地观察和表现了藏民族的底层生活,表现了执着的艺术追求。今天通过您的介绍,我们对西藏传统文化、文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也向大家展示出一个有历史感、有担当的作家应该既能坚守本民族文化个性,又能看到人类情感的共性,我代表广大青年朋友们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您接受我们的访谈,欢迎您再来西藏大学讲学, 期待您更多更好的作品。祝您吉祥安康!

原刊于《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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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仁罗布,藏族,西藏拉萨市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西藏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西藏文学》主编,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代表作有《杀手》《界》《阿米日嘎》《放生羊》《神授》《八廓街》等小说,《放生羊》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祭语风中》获中国小说协会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第三名。作品被翻译成了英语、法语、西班牙等多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