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像蝼蚁生活于草底,将能目睹圣僧的袈裟也遮不住的日出;若我睡在地底下,也能在渐渐喧嚣起来的世界里,聆听到大地的清吟……”

        这首《草原清晨》来自我省诗歌八骏之一——扎西才让。他的诗集《桑多镇》于今年8月荣获了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也许有的读者有所不知,“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是与包括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和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在内的我国具有最高荣誉的四大文学奖。近日,记者采访了藏族诗人扎西才让,来自甘南的他骨血里带着藏族的浪漫与豪放,黝黑的脸上印着高原烈日亲吻的痕迹,而阳光般的笑容仿佛带着炽热的光芒,逼退了一切阴霾。

        据扎西才让介绍,他的文学创作,与一个叫羚城的小城有关,羚城意思是羚羊出没的地方。羚城虽然听起来陌生,其实就是甘肃省的合作市。“羚城的原居民是本土藏人,后迁来了因战事而迁居来此的河州地区的汉人和回民。再后来,僧侣道人、游医工匠、各族商户等也纷纷汇聚于此,形成了各种不同的文化相互交融的格局,使得这座高原城镇,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成为藏地有名的旅游胜地。而我笔下的桑多镇的母体,就是她。”扎西才让说。

        青年时期,喜爱文学的扎西才让深受艾略特、聂鲁达、惠特曼、泰戈尔等文豪的影响。他说:“国内诗人,我比较喜欢昌耀、叶舟和阿信的作品。而藏族民歌和格言(如《水木格言》等)对我的写作,也有直接的影响。作为一个藏族作家,藏族传统诗歌里擅长的赋、比、兴等手法,在我的写作中也使用得比较多,尤其是藏族史诗《格萨尔王》,让我学会了在诗歌中如何叙述、如何描写、如何抒情的技巧。”

        1999年,扎西才让写了三首诗发在《诗刊》。其中一首名叫《哑冬》,里面写到一条名叫桑多的河。扎西才让告诉记者:“那时,我还没有要写桑多镇的打算,只想写甘南的某一条河,在我的想象中,这条河应该有历史,有使命,有藏地属性。但由于工作繁忙,与河有关的诗歌,写得很少,究竟写哪条河,始终没定下来。我曾考虑过写流经甘南的黄河和白龙江,但总觉得不适合,因为黄河在玛曲,白龙江在舟曲,离自己太远,有一种疏离感,不好描写。所以这个计划暂时搁置了,但我心中一直在酝酿着、等待着、寻找着……”

        2017年,当了几年汉语言文学老师的扎西才让离开学校,到当地的文联任职。闲暇之余,他很爱翻地方志书。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读到了民国史学家张其昀编著的《夏河县志》。扎西才让难掩如获至宝的心情:“作者用大量的笔墨,写到夏河县的最重要水系——桑曲,以及与这条河有关的夏河县的历史、气候、地形、生物、民族、农业、林业、畜牧、矿产、商业、交通、政治和宗教。那些简洁、准确又优美的文字,深深地吸引着我。一条我身边的河流,在他的笔下,就是个自成体系的世界。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也得写桑曲,得传承他的理念、继续他的抱负。”于是,在当代,在藏地,在一个藏族诗人笔下,“桑多河”的雏形初现了,并且逐渐面目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有了“桑多河”,自然就有了“桑多镇”。扎西才让说:“在我看来,河,是流动的生命,是带状的历史,是散点式的民俗。镇,则是生命的焦点,是凝固的历史,是民俗的万花筒。一条河,一个河流源头的镇子(桑多的藏语意思是大夏河源头),就逐渐形成了我的文学版图。”

        从2015年始,扎西才让开始着手精心打造与此河此镇有关的文学世界,这个文学世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藏地甘南的‘语法空间’”。为了使笔下的桑多镇更丰富、辐射面更广,扎西才让甚至以甘南州其他七县的部分小镇(如拉卜楞镇、郎木寺镇、尼玛镇、柳林镇、新城镇等)作为参照的对象,既关注它们的共性,又择取它们的异性,试图在尊重基本史料的同时,建构出文学意义上的藏地小镇史,给读者呈现出一座真实、陌生又奇异的纸上城邦。

        继在《诗刊》发表《哑冬》后,扎西才让的文学思潮一发不可收拾,陆续在《诗刊》《民族文学》《星星》《散文诗》等杂志上发表了《我觉得寂寞》《雪山的思考》《我的另类生活》《草原上这个宁静的小镇》等作品。自2012年开始,扎西才让在《飞天》《青年作家》《中国诗人》《诗歌月刊》《上海诗人》《星星》《十月》《散文诗》《诗探索》等杂志上发表了《我的山谷》《羚城曲》《羚城十四行》《羚城》《羚城曲》《牦牛头骨》《雪域·万物生》《桑多镇诗钞》等作品,“桑多河畔”系列作品呼之欲出。2015年—2017年,随着在《诗刊》《诗选刊》《中国诗歌》《黄河文学》《草堂》《飞天》《民族文学》《诗探索》《台港文学选刊》等杂志发表了《高原月》《那年那月的残酷游戏》《黑铁乡村》《桑多镇》《桑多魂》《甘南夜话》《桑多河畔》《渡口》《桑多镇秘史》《阿卓》《听说你要去桑多镇》等作品,这时候,扎西才让就已经勾勒出了“桑多系列”的基本雏形。

        除了诗歌作品外,“桑多”题材的散文和小说的写作,也在同步进行。2016年,《文学港》刊发了扎西才让大约三万字的散文《诗边札记:在甘南》,其中有一半的篇章就是“桑多”题材。“桑多”题材的小说创作,也有收获。短篇小说《达珍》,刊于《芳草》杂志,后来被选刊转载。之前,《西藏文学》也刊发过《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被转载。这些作品,都是“桑多”题材,扎西才让都收入到自己的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中了,这本小说集也入选了2019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

        扎西才让总结道:“这些作品都以青藏高原上的藏地小镇——桑多镇为故事发生地,以上世纪90年代至今为时间段,通过塑造桑多镇的一系列人物形象,集中呈现了桑多人对世界的认知,对人生的看法,对生存价值与生命意义的反思。我的想法,就是想借这些小说,来探究深藏在人性中的幽暗与光明。” 

        2018年—2019年,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扎西才让在一个藏族村落驻村,做精准扶贫工作,这段经历也对他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创作源泉。他说:“在田间地头,在高山牧场,在村落庄院里,频繁地接触,使我从村民的身上,感受到或豪迈或含蓄、或阳刚或阴柔、或热烈或安静的生命的气息。这气息是如此明显强烈,小时候我感受不到,也不曾体验,而今我意识到,他们始终这样真实而坚韧地生存着,其此起彼伏的呼吸,若有所思的眼神,浓郁腥味的汗气,甚至或高声大嗓或低沉嘶哑的声息,都让我觉得:他们要走进画布,走进文学,走进电影,走进历史文化的长廊,在中国文学人物群像谱里,留下他们浓墨重彩的肖像。这使我更清楚了今后的写作方向,明晰了我的作品应该呈现的内容。我分明地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做一个有担当的作家,用文字来塑造桑多人的形象,勾勒他们的历史,释放他们的愿望,触摸他们的灵魂。桑多题材的创作,其意义莫过于此。”

        回顾自己的写作生涯,扎西才让感慨地说:“青年时期的写作,我痴迷于对自身生活特别是爱情生活的展现,觉得人世间最美好也最痛苦的,莫过于爱情了。歌颂地域和民族文化时也一样,走的是笼统的、单纯的、直接的路子,仿佛一个在狂野上横冲直撞的醉汉。随着岁月的磨砺,我从一个相对狭隘的创作领域拓展为人类社会观察者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写作的重要性。自从解决了‘写什么’的问题后,慢慢地,我在纸上,用文字画出了雪山之下、长河之畔的桑多镇。我写作时的聚光灯,不再仅仅聚照我自己,而是更关注他人的世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试图保留什么改变什么?他们的命运,是否关系到更多的民族?他们的努力,是否影响并改变着人类的生存?就这样,我用自己的作品,对桑多河畔的藏区村落作了深描,把小镇居民——桑多人的生存状貌,推向了可敬的读者。”

        近几年,扎西才让正在投身于新诗集《甘南简史》的创作。他说:“这是一部以诗歌的方式来讲述甘南州从古至今的历史诗集,在体例上,我采用了编年体的形式,内容涉及到地方历史的发展脉络、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呈现的是一位诗人在中华大历史的长河里,如何回看、认知地方史的态度、感情和观点。我希望这部作品,能为我的知天命之年,画出完美的句点。”


刊于《兰州日报》全媒体平台“文化名人访谈”栏目(记者  华静)


扎西才让202008.jpg        扎西才让,藏族作家,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诗收获》等转载并入选多部年度作品选本。作品获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海子诗歌奖、三毛散文奖、梁斌小说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奖项。著有诗集《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桑多镇》,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2017年,被甘肃省委组织部、宣传部、省文联授予“第四届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先后两次入选甘肃诗歌八骏,2019年又进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以基层作协会员代表身份参加了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