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仁罗布,男,藏族,1986年西藏大学藏文系毕业,藏文文学学士,西藏作家协会副主席,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委。大学毕业后,先后在西藏日报社和西藏文学编辑部工作。小说《杀手》获西藏第五届珠穆朗玛文学奖金奖,入选“2006年中国年度短篇小说”和“中国小说排行榜”、入选《21世纪中国当代文学》(英文),并被翻译成韩语;短篇小说《放生羊》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界》获第五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小说《神授》获2011《民族文学》年度奖。

 

致敬为藏族谱写的当代史诗

 

    上周,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揭晓,西藏作家次仁罗布的作品《祭语风中》勇夺季军。这份运行了16年的权威榜单评价说,作品体现了作者“介入现实、讲述中国故事的能力”。

对次仁罗布来说,第一个将西藏近50年的风云变幻落在纸上,谱写出藏族的当代史诗,或许比奖项更重要。醍醐君为此与次仁罗布先生对谈,一同倾听来自西藏的声音。

 

    5年。

    次仁罗布花了足足5年,删除了一个又一个开头,要实现他的心愿:用普通藏族人的命运起伏来反映巨大的历史变迁,表现整个民族的思想观念如何发生转变。

    “这样的叙写是为了给读者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还从未有藏族作家承担起这份责任。

    直到读了秘鲁作家略萨的《酒吧长谈》,有如顿悟,小说的故事就像一股溪流,淙淙地流淌在次仁罗布的脑海中。

    他想起,多年前在帕崩岗天葬台,看见一位老僧端坐在棚子下边诵经边摇动鼗鼓和铃铛;他想起,八廓街措那巷子里的那些还俗僧人——所有形象在次仁罗布心中垒叠、丰满,终有了晋美旺扎这一主人公——一心向佛,却在灾难岁月被迫还俗,晚年了悟人生后,再次出家——他的背影映衬着一个时代。

    次仁罗布自谦不善于描绘宏大场景,只能以个体命运的沉浮来构织那个宏大的时代,以及人们错综复杂的情感;也正是他着力建构的人,令我们读懂藏族人的心灵,也填补了藏族当代文学史的一片空白。

 

作家应该勇于承担责任

 

    醍醐:您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次仁罗布:直到这部作品问世前,还没有一位西藏作家用文学的形式,完整地表现过这五十年来的风云变幻。这是西藏文学的一个缺憾,也是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个遗憾,因而才有了创作《祭语风中》的想法。创作这部长篇小说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遇,她里面叙写了西藏最敏感的几个时间点,如上世纪1959年的叛乱、民主改革、中印自卫反击战、文化大革命等,稍有不当容易出现一些问题。但是,为了一种民族的记忆,作家应该勇于承担责任,把漫长历史的碎片连缀成一面镜子,让后人通过这面镜子,看到父辈们曾经走过的人生轨迹。

    醍醐:您用了5年时间完成这部作品,涉及许多上世纪50年代的西藏场景,您遇到的最大瓶颈是什么?

    次仁罗布:在这里我纠正一下,前期用了3年时间进行人物采访、查找资料、实地考察等,后来用2年的时间进行创作的。在写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瓶颈是,上世纪50年代西藏社会现状是什么样的?那时不同阶层人们的穿着打扮是怎样的?中印自卫反击战时地形、气候、自然条件又是怎样的?这很多问题困扰着我。毕竟,我是六十年代中期出生的,没有亲生经历过,所以制约着我的写作。后来收集了很多旧西藏的资料图片,翻看了关于近代西藏的史书、民俗书、人物访谈等增强印象。光中印自卫反击战的纪录片,我看了六七遍。这样,从那些桎梏、我的瓶颈中慢慢挣脱了出来。另一个瓶颈,就是小说的叙说策略,也就是小说的构架吧。这部小说我开了三四次头,每次都差不多写了几千字,最后总不能让我满意,文字全部都推翻了。直到现在这个构架出来,才算比较顺利地写作持续了下来。至于说到小说技巧上的突破与创新,那就要靠你平时的阅读量,阅读得越多你的思路越开放,你借鉴的叙述路径会更多更丰富。

    醍醐:您的作品中,不仅有时代,更有人,描写极其深刻:“赤桑大桥下出现的边赶驴边纺线的男人,罗扎诺桑嘴里嚼着的泡泡糖,瑟宕二少爷喝着的法国白兰地”……您怎样定义他们经受的变化?

    次仁罗布:那是西藏历史上一次最彻底的社会变革,是神权统治的结束,是普通人获得人的尊严、人身自由的开始,是解放生产力的起始。换句话说,是一个腐朽制度的被埋葬与一个新的更先进社会制度的建立,这是个充满希望和憧憬的开始。虽然有过一些坎坷,总体来讲是不断进步的一个过程。

 

 

《祭语风中》里有我很多熟识的人

 

    醍醐:许多细节令读者共鸣,小说开篇,晋美旺扎因为被拾起的扎玛如鼓和摇铃,联想到很多久远的记忆。您是如何观察把握到这些细节并融入写作中的?

    次仁罗布:作为一名写作者,时刻都会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件、人物、场景,会把这些细节留存在记忆中。在适当的时候会把他们提取出来,成为小说里的一个部分,用文字让他们鲜活起来,然后凝固在作品里。一个作家必须要从生活中积累这些素材,只有这样你才能写出令人信服的作品来。

    醍醐:可以谈谈您在藏区的生活成长经历吗?您又如何把它融入创作?

    次仁罗布:我从小就在八廓街里长大,直到大学毕业才离开拉萨,去了西藏昌都地区教书。庆幸的是我高中毕业后莫名其妙地考上了西藏大学藏文系(我当时藏文并不好),五年的学习期间比较系统的学习了藏族文学、藏族历史、藏传佛教的常识等,这些对于我后来的写作打下了夯实的基础,也决定了我作品的品质和精神。《祭语风中》里有我很多熟识的人,也有历史上的人物,作品里是把这些很多人物的性格、经历、身份糅合起来,分别塑造出了晋美旺扎、努白苏管家、瑟宕二少爷、希惟仁波齐等,生活场景也是我小时候的八廓街大院。

    醍醐:米拉日巴大师的故事也占据了很重的分量。

    次仁罗布:《米拉日巴传》是藏族文学史上非常经典的一部作品,这部作品深入到每个人的心里,成为他们的一个精神楷模。当下的生活里如果遇到不如意,或重大的挫折,很多藏族人都喜欢拿米拉日巴大师来观照自己,从而让自己的心灵变得豁达而广阔,这是一种精神的映照。

    醍醐:您又是如何想到用这种藏族宗教历史作为人文的纽带,塑造出小说中鲜明形象的?

    次仁罗布:我在《祭语风中》这部作品里重新叙写米拉日巴,一是为了增加小说的时空跨度,二是展现藏族的这种宽容、救赎精神是在历史发展中代代传承下来的,展示这种人类最可贵的精神品质。

    醍醐:有哪些文学作品对您的创作有所启发?

    次仁罗布:从精神层面的表达来讲,可能我在传扬的是藏传佛教里的宽容、忍耐、坚定、律己;从创作的结构上来讲受到了略萨的《酒吧长谈》的影响,文风上受福克纳和海明威的影响。

 

宗教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

 

    醍醐:书中的希惟仁波齐虽非完美,确似灵魂导师的典型,您如何刻画这个人物?

    次仁罗布:希惟仁波齐,是我在西藏大学学习时对我有恩的一位老师的称号,他曾是色拉寺的一名活佛,后来成为西藏大学的教授。老师的全称是希惟确吉坚参,这里有纪念老师的意思。至于希惟仁波齐形象的塑造,当时没有过多的考虑,只是顺着情节的发展,觉得他应该会是这样的表现,是凭着一种直觉在写他。

    醍醐:僧人在藏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您的作品包含很多宗教细节,它与现实有着怎样的关系?

    次仁罗布:很多没到过西藏的人有一种误解,把藏传佛教跟日常俗世生活区分开来,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平常百姓的日常生活里充满了宗教的很多元素,这些都早已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水乳交融(的状况)。所以,我作品里出现宗教的元素,也恰恰在表现最真实的藏族最普通人的生活。

    醍醐:在接下来的写作过程中,您有什么创作打算?

    次仁罗布:《祭语风中》已经完成了,也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更感谢读者们的认可。接下来要完成的是《八廓街》,是系列短篇组成的反映上世纪七十年代八廓街里的各色人物。下半年开始另一部长篇小说《乌斯藏风云》的创作。

 

附:中国小说学会2015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榜单

长篇小说:

1、陈  彦:《装台》,作家出版社2015年10月

2、东  西:《篡改的命》,《花城》2015年第4期

3、次仁罗布:《祭语风中》,《芳草》2015年第3期

4、袁劲梅:《疯狂的榛子》,《人民文学》2015年第11期

5、陶  纯:《一座营盘》,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4月

 

【独家连载】次仁罗布长篇力作《祭语风中》(上卷)

【独家连载】次仁罗布长篇力作《祭语风中》(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