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浓重的黑幕如巨大的毡毯，将世间所有的光明悄然笼罩。丹珍吉从一场冗长的梦境中骤然惊醒，这梦并非无端而至，只是梦里的景象太过真切，才让她在睡梦中突然心跳加速，仿若从悬崖坠落般惊醒过来。此时已是凌晨三点，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已凝固，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事物，都被这深沉的黑夜无情地吞噬。
她有些恍惚，甚至记不清这个折磨人的梦到底持续了多久。她定了定神，努力在混沌的脑海中搜寻着梦中的片段，可这夜的梦就像被雾气重重包裹的玻璃，模糊而又朦胧。朦胧的梦境把她拽进了一片荒芜又无助的痛苦之境，她在梦里无声地哭泣，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
这场突如其来的梦，犹如缥缈的云烟，隐隐约约，难以捉摸。丹珍吉再次紧闭双眼，全神贯注地回忆着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或是一声微弱的咳嗽声。
在梦中，她置身于一片荒凉的原野，确切地说，是一个寒冷而空旷的深邃里，四周不见一丝人烟。突然，前方的黑暗中闪烁着一个似有似无的黑影，起初她并未太过在意，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仿佛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可她自己也不清楚，这般匆忙前行，究竟要去往何处，何时才能到达，又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待着她，一切都如迷雾般模糊不清。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背后鞭策着她，让她无法停下匆忙的脚步。回忆起这些，丹珍吉的内心竟稍稍平静了一些。在梦里，她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完成很多事情，而在现实生活中，从早到晚，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一个目标接着一个目标，让她疲惫不堪。
丹珍吉加快了步伐，想要追赶前面的那个背影。随着她的前行，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当距离只剩下百步之遥时，丹珍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想要超越那个背影的冲动。她再次加快速度，可奇怪的是，那个背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追赶，也加快了脚步。而当她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前方时，那个朦胧的背影也随之慢了下来。这情景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追逐雨后的彩云，充满了趣味，丹珍吉不禁感到好奇。她索性停在原地，而前面的背影也跟着停了下来。此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试探性地向前迈出几步，那个背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莫名其妙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这背影的主人是谁。她不再犹豫，毅然迈开步伐继续向前。
那个背影，头上盘缠红色的发辫，双肩耷拉的像一对老去的象耳，感觉整个身影像一个久病缠身的人那样虚弱无力，双手缠腰的独特走姿，一次次地叩击着丹珍吉的记忆之门，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从背影来看，那人应该是个中老年人。但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一无所知。现实生活中的丹珍吉性格冷静，凡事不争，可在这个梦里，看到这个模糊的背影后，她却满心都是追上它、超越它、弄清楚它究竟是谁的念头。
“喂！”丹珍吉停下脚步，对着前方大声呼喊。然而，那个背影没有丝毫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你是谁？”她再次大声喊道。
“等等我！”她哀求着。
可那个黑影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丹珍吉再次准备前行时，那个背影又开始模仿她的动作。
不知走了多久，丹珍吉只觉得身心俱疲，在这无边无际的荒野中，无论她怎么走，都找不到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她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脚步，索性趴在地上，抱住双腿，那姿势就像小时候追赶牛羊累了休息时一样。
“快来。”就在她抱着双腿休息片刻时，前方的背影悠悠地说出。
前方的背影缓缓移动，丹珍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或者只是产生了一场幻觉。她努力爬起身，继续向前迈步，那个背影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始终在她的前方做着同样的动作。
刚才那句熟悉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显得格外亲切。她心中思索，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背影，为什么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人的身份呢？随着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她的思绪开始追寻起这份亲切，思考这究竟是谁。突然，阵风将她吹到一个山坡上，眼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只有她和父亲在放牧。她在坡上贪玩的同时，离父亲渐行渐远，父亲呼唤着她快来，拉回了她的童年，那时她和父亲一起放牧的情景再次浮现。
她开始怀疑，那熟悉的背影和亲切的呼唤，是否是早已离开人世的父亲呢？丹珍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黑影如同她的倒影一样，继续前行，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果然像极了自己的父亲的背影。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朝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呼喊。然而，那个背影仍然无动于衷，连一个回眸的念头也没有。丹珍吉死死盯住那个背影，终于大声呼喊：“阿爸！”但那个背影依旧冷漠，仿佛毫无意识。
压抑的悲伤情绪促使丹珍吉再次冲动，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阿爸”，但前方那虚幻的身影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悲伤或留恋。丹珍吉静静站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害怕眼前的背影会被风吹走或消失得无影无踪。突然，那个背影像是下定决心的启晨者，开始迈开脚步，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那黑茫茫的荒野里。
此时，丹珍吉从梦中醒来，发现已是凌晨三点，四周一片黑暗，仿佛世间所有能发光的东西都被埋在深谷里。这样的梦境和那些在梦中或非梦中出现的人物，逐渐在她的记忆深处隐隐浮现。
作者简介：曲央降措，理塘县作家协会主席，甘孜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贡嘎山》杂志骨干作家，甘孜州文联首批签约文艺家，理塘县文联第一届委员会委员，理塘县文学刊物《无量河》主编。2018年开始创作小说。曾有小说等文学作品刊登于《西藏文艺》《达赛尔》《民族》《贡嘎山》《白唇鹿》《日月山》《邦迥》《康巴作家群作品精选集》《甘孜日报》《西藏日报》《青海藏文报》、中国藏族网、中国西藏网、琼迈文学网等。2024年短篇小说集《窗》纳入康巴作家群书系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译者简介：绕吉，藏族，1992年生于四川得荣。四川省文艺家协会会员，甘孜州文艺家协会理事，甘孜州作家协会会员，得荣县文学爱好者和民间文化保护协会会长，现供职于得荣县文学创作基地。有藏汉双语作品刊载于《西藏文艺》《青海藏文报》《贡嘎山》《康巴文学》等刊物，主编有《得荣风情——民间文学丛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