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暑假,阿信回村不久,就经历了他爹撞死牛这事,母亲担心这事会影响到阿信学习,决定带他离开老家回城里陪读,他们赶了一夜的车程,黎明时才来到拉萨,在八廓大院里租房子住下。

阿信和吉姆在拉萨住下不到半年,他的父亲阿洛也离开了墓村来到了拉萨,确切地说是来找阿信跟他一起回村放牛,阿洛来到拉萨后到处溜达,几天过后,他身上的钱花光了,夜宿在一间无人售货的成人用品店里,阿洛靠在墙角后向柜箱扫去,他看到货架上五花八门的成人用品,不识字的阿洛误以为那些是儿童玩具,他向前仔细一扫,看见包装上贴着人类私密图案时明白了是什么,他认出这些货色里的圆形的橡胶套,这是阿洛曾跟酒婆上床时给用过的避孕套,是他多次买过却喊不出名字的日用品,后来阿洛就给他起了几个新名称,叫塑料袋,白气球,透明胶…他曾派村里的熊孩子们帮他跑腿去买,被这些孩子们的父母发现后,他们首先确认自家枕头下藏好的避孕套是否还在,接下来开始教训起孩子们说:“这是无头鬼带的东西,小孩碰了会被无头鬼带走!”过了几天阿洛辗转来到拉萨最热闹的八廓巷子,他蹲踞在路旁向转经的信教徒们乞讨,几天下来拿到不少施舍的钱后走进了一家酒馆,他喊了五瓶啤酒,老板娘兴兴地答应后捧起酒瓶从里屋走出来,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阿洛不由地别过头,他认出酒馆老板娘就是曾在镇里开酒馆的酒婆,酒婆子的油条脸和鼓胀的胸脯堆在阿洛眼前,两人面面相觑,酒婆子一怔,手头的东西都掉落在地上,在瓶子摔碎声和酒精的挥发中重拾他们过去的记忆,那一夜,阿洛在老家撞死了一头白牦牛,在酒婆的店里喝酒,醉酒后的阿洛性欲复燃,迷糊中和酒婆上了床,直到半夜,酒馆外有了动静时阿洛惊醒过来,发现酒婆的男人回来了,他连忙从桌上捡起摩托车钥匙,下床寻找衣物,在漆黑的地上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床上一张白花花的屁股和女人熟睡的鼾声,他来不及穿裤衩,就光着身子从窗户跳了下去,骑上摩托车仓皇离开,酒婆的男人听到动静后绕道后门,在漆黑中,他瞧见不远处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影骑着一辆没有灯的摩托车从田埂上飞速驶去,酒婆的男人看见人影时不时朝他回头,影子披散的长头发已经挡住了侧脸,黑夜里就像是一个无头的人在飞驰,酒婆的男人在一声惨叫中吓晕倒地,这个男人叫打傻子,天生不傻,小时候被人打傻了,后期办身份证时把“打”字改成了“尕”从此,墓村人都叫他尕傻子,尕傻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周才醒过来,傻子撞无头鬼的事很快传遍小镇和慕村,那时村里人忙着讨论阿信撞牛的事,偶尔村民们会拿无头鬼的事来吓唬那些夜里不听话的熊孩子,可惜,谁都没有把撞牛和撞鬼联系在一起,更没人知道阿洛就是那“无头鬼。”尕傻子撞鬼后变得更傻,他的魂似乎被谁偷换成了一个小孩,对着自己的老婆喊起了妈,酒婆跟到哪儿他也跟到哪儿,有时酒婆在小镇上送酒时傻子抓着酒婆的衣角说:“妈,我口渴了,要喝你的奶!”镇里路过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掩嘴而笑,有的一脸惊愕的看向他们,酒婆感到被这傻丈夫给扫尽颜面,恨不得捡起一把牛粪堵住那张臭嘴,光天化日下对他一顿臭骂:“妈的!连你老娘都不认得了!”尕傻子像小孩一样瘫软在地上哭喊:“我要喝奶……”路人见了大多乜斜着匆匆避开他们,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酒婆子把店门转让后消失在墓镇,尕傻子的精神支柱也一同崩塌了,傻子被酒婆抛弃后,他整日在镇里游荡,手里拿着一张他和酒婆的合照,在人群里一会儿喊:“婆子,我爱你!”一会儿又喊:“婆子,我要杀了你!”路上碰谁要打听她的下落,有人见他是个傻子不愿意搭理,愿意接话的人出于好心指着相片直摇头:“没看见!”遇到熊孩子们时,他们仔细看着傻子他手里那张模糊的灰底照片后笑话:“这是张P过的结婚照,他们忘了美颜和修背景!”  在一阵嘲笑声中,熊孩子们继续给傻子回话:“你女人被无头鬼抱去做无头夫人去了!”尕傻子一听到无头鬼似乎刺激到了某段神经,他瘫倒在地上抽搐着乱喊乱叫,吓得那些孩子远远地躲到电线杆后惊恐地望向他,等傻子不抽了,坐在地上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熊孩子松口气向傻子喊去:“是被无头鬼的大吊给勾去啦……” 傻子听多了这句话后,就只记住了大吊忘记了无头,以后路上见谁开始问:“吊在哪?我婆子被大吊给勾走了!”路人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给傻子飙去唾沫后来几声:“呸!呸!呸!造孽呀!”害臊的姑娘们见傻子就跑,傻子见她们反常的举动,隐隐地感觉到她们跟吊必有关联,但又不愿告诉吊的下落,尕傻子在空中挥舞起照片,穷追着姑娘们在街上大声疾呼:“给我站住,站住!你们把吊藏哪了……你们是吊的什么人……快把吊交出来!”熊孩子们看到傻子的举动后,他们前仰后合地捧着肚子坏笑:“喂!别追了!她们没有吊……她们也在找吊!”  之后,尕傻子每天要从镇头跑到镇尾,再从村尾跑到村头,见谁都问他婆子的下落,他从一些灵耳根子的人口中得知酒婆去了城里,傻子给他们回话:“我要去城里找婆子。”  墓村人嗤之以鼻地讲:“就你?劝你别进城,到时候不是被饿死就是被人打死,不是进精神医院就是牢狱之灾。”

几天后,村支部组织开会解决完阿洛撞死牛一事不久接着掀起阿洛裸身一事,几个村民在下田闲聊时有人提及松下寺的长老请卦后算出阿洛的裤衩藏一个罗刹的被窝里,这个罗刹来自西南边,一个男人问:“罗刹是什么?”另外一个男人回话:“是指不净的女人。”接着又来一个男人捡起他们的话:“西南不就指的是镇里么?”接着有人问阿洛的裤衩为什么被藏起来,有人笑着说阿洛的下面闻着香呗,另一个人开玩笑说我的肯定比阿洛的香,是我女人说的,他们一起玩弄这人说那是因为你女人被阿洛睡过才夸你呢,最后有人一脸认真的补充说那是因为你穷得穿不上新裤衩……田野上空时不时传来男人们的几段黄段子。扎堆在麦田里的女人们听完那群男人们的段段续续的臭话后连忙恶心到臭骂起那女人是个变态,查出来好好公示嘴脸,看看罗刹到底长啥玩意,那时候,吉姆在离他们不远的田里除草,在他们唠嗑途中提及阿洛时,她手中的活会不自然地放慢速度,谁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总之她会等到那些七嘴八舌离开后,才会悄无声息地离田回家。

现在,阿洛和酒婆的过去仿佛在此刻历历重现,两人相视许久,酒婆收拾着碎了一地的酒瓶,用熟悉的口吻打去招呼:“给你拿新的!”当晚,阿洛在店里住下,他洗去一身风尘后光着身子躺在床上闭目思考着接下来该往哪寻找妻子和儿子,这时酒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手里拿了一件布料猛然扔过去罩在阿洛脸上,阿洛认出这是他当初落下的裤衩,他赶紧罩住自己下身葱郁的部位,老板娘见怪不怪,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阿洛又起身把她搂回怀里问她有‘塑料袋(避孕套)’没,老板娘明白阿洛的意思后叫了几声色鬼,两人四目相对,重燃旧情,他们在床上接起老家那晚续集,肉搏声中分辨不清那是快活时的呻吟还是痛苦地挣扎,阿洛像是头公牛气喘吁吁地倒腾酒婆,他们都干累了,酒婆瘫软在床上软绵绵地向阿洛说:“要是我的傻子有你这股劲,我当初就不会丢下他不管,他还算是一个老实且勤快的人!”接下去阿洛告诉酒婆他是来找儿子的,不是过来满足你的。酒婆子听完不乐意地回话:“男人没一样好东西,遇到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阿洛听到骂回去:“女人也没一样好东西,不是出轨就是在卖贱,剩下的不是寡妇就是泼妇!”两人结束肉体摩擦后开始了口舌相争,酒婆话锋一转,她不想一见面就和阿洛来个唇枪舌剑,她应允只要阿洛陪她过日子,不出几日打听好阿信的下落,果不其然,三天后房东来酒馆收费时酒婆子无意间试问了几句,健谈的房东大叔想起了什么,他说前些日子四合院租出去的一间客房正好是南方来的一对母子,酒婆接着问他们确切的住址,房东用手笔划着说:“巷子左转第一个大院内养鸽人邻居。”很快酒婆把消息传给了阿洛,阿洛顺着路线找到了四合院,大院的上空正盘旋着一群鸽子,它们的哨声响彻在院子的每个角落,阳台上,花盆里,井水旁,阿信见他父亲突然站在门口时用惊愕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阿洛见儿子后张口来骂:“撞见鬼了么,老子还没死呢!到城几天连爹都不认识啦?”

吉姆听到外面有人骂骂嚷嚷,她出门一瞧,看见阿洛时也是一脸惊愕地望着他,阿洛向四处扫了扫指着邻居家楼顶上的鸽子后说:“喏,飞鸽传书!让老子来到这儿,老子站在门口,这像一家子么!”阿洛骂骂咧咧地走进屋里。

这骂声直到他妻子躺进医院,让儿子被迫离校,自己蹲进牢房为止才算彻底停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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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增罗布,1996年生于西藏拉萨,毕业于西藏民族大学。曾荣获《西藏文学》走进高校“倔文杯小说一等”奖,感动中国诗词优秀文学奖,第四届十大仓央体诗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