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酒杯,他似乎想要告诉些什么。一再的催促下,想说的一切都变成了脸颊的红晕。

        “好了,好了,赶紧的……这杯是你的……”

        “那个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摇摇头,狰狞着将那杯心不在焉的酒喝了下去。故事的情节早在越来越浓的酒精中预谋了好多次。不难猜测,也无需要猜测,一触即发的就是涌在心中多日的故事,只是那句疑问像深水的蚁穴,渐渐掏空堤岸。

        你可以无限的想象,一旦决堤,今夜将是一场爱情的洪流。深怕这翻江倒水的势头,一时半会没得收拾。

        时至初秋,空气中枯萎的张力蜂拥而来。挺了一夏脊梁的杨树,在一阵冷风中略显佝偻。几片还未彻底枯黄的叶子,飞过绿皮车窗,虚影模糊。树,向列车尾端倒去。

        她的腼腆依然如初。车子摇晃,从不拘细腻小节的她,此刻似乎被一些莫名的忧伤轻轻划破,目光中含噙着难言和一丝期待。白杨好像没有顾及到眼前的一切,心若秋水。对他而言能送她去嘉峪关就好似是使命。

        车轮与钢轨时不时擦出些许火花,每过一条隧道他们都会相视一笑,笑容温和而甜美。几次,宁夏快到嘴边的话语被窗外变换的景色切割,她双手抱了抱肩膀,一阵风拂过眼眉的一缕头发。白杨挪了挪身子,从包里拿出水和鸡蛋示意宁夏吃点,顺便看了看车窗外的旷野。

        酒的温度开始蔓延,跨越时空的故事情节在放大的想象里肆虐。裸露爱的细节,即便一个壮汉醉态百出,也是最后的慎言,一重一重如梦的联想拍击着海岸,溅起的水沫在清晨或是黄昏串联着类似含羞亦或张扬的青春。

        白杨开始反复颠倒措辞,辛辣白酒再也无法唤醒他的意识,间断的哀叹似乎一群双眼翻绿的狼,表达欲爆棚。看着眼前瘫软在沙发上的这个五十好几的老大哥,思维似乎警觉了些什么。时隔三十多年,他的念想怎么都拉不回这里。我想这不是单纯的爱情,也不是一时的狂热,是遗憾?似乎又显得不够。我的思维极力剖析他的痛苦和难言。但,我无从体验那些年月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或是一种无奈背弃的誓言。

白杨说,她前年带一家人来过这里,住在我们家,玩了几天后回去的。

        酒劲簇涌的我好了很多,送白杨回去的路上,我听见一列火车敲击着铁轨,驶向白杨讲述的地方……



        小城的火车站很小,小到好多路过的车都不愿停下来。周末的小站异常拥挤,忙碌的人们都在这里寻找一段归程的起点。不去感受一次,你的想象是无法穿越这小站不同年代的一种聚合方式。

        是她吗?小米不止一次的去打量。

        入秋的微寒袭来,候车室的座椅要比平日里凉了许多。秋果仔细的安抚着孩子,略显微胖的身体似乎早有察觉,在不经意间刻意躲避袭来的目光,时不时的故作沉稳。

        秋果的旁边确实有一个空座,就像多年前她转身消失,留给小米的那个座位一样。列车开动,撞击铁轨的声音像小米的心跳,撰写着各种复杂的思绪。

        让一下,小伙子。

        老人头发斑白,颤巍巍地坐了下来。目光还停留在站台,像要忘记一段历史一般,所有的留恋波动在目光里,眼角时不时泛起秋露一样的晶莹。

        秋果自上车后,一直把头转向窗外,阳光打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熟透了的神韵与近郊的田野对视,麦田、麦浪、还有急速后移的云朵。

        小米试探性的与她对视,只有那么一瞬间。也就是这不足两秒的时间,像一部旧时的电影,所有的光影急速的交换着他们一起过的时光。他们没有过分惊讶,也无太过的忐忑,目光足以阐释所有的流年和纷繁。

        所有的遇见和离开都是如此吗?时间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轮回,不言不语的背后也许已经是惊涛骇浪。但,相似或是相近都有最后的庄家。

        小米克制着一种难言的冲动,挤过身边的旅客,消失在了另一截车厢里……



        白鸽有时飞过这里。

        国道边的高铁站正在紧张有序地加紧工期,小城附近的山脚一座座桥墩延伸、再延伸,是触及天边的手臂。云朵是草原的华服衣锦,牧歌嘹亮苏鲁梅朵,奶香早已在动车声中四溢飘散。

        快点,马上就到点了!

        这是浩明上大学后的第一次回家,高中就是同学的央金一再的催促他。活泼的央金时不时的递给玩手机的浩明一勺冰激凌,蠕动的眼球里集满了欣慰和喜悦。

        你呀!什么时候都这样,回家要紧还是游戏要紧。

        浩明弱弱的扮了个鬼脸给央金。

        上学、外出打工、或是暂时地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一些时间。当再次踏上返乡的归程,有些感触必然会与众不同,要么是感叹,要么是新奇,要么就会勾起一抹独特的怀念。

        央金倚在浩明的怀里,一只手不停地拨弄着浩明的头发。早在象牙塔里和以前彼此的熟悉,这些暧昧没有丝毫的不舒服。浩明也在迎合着央金,时不时地逗她开心。

        他们对面的座位有一个空了出来,一位中年男子靠着车窗静静的思考着什么。央金和浩明的暧昧没有引起他过多的在意,只是偶尔露出惋惜和遗憾的神情。那一刻,他的样子像许多时候的白杨和小米。

        火车停靠在了浩明他们久违的小站,两家人早已在小站等候,离开小站前,央金温暖的拥抱了一下浩明,右手示意电话联系。浩明的母亲紧裹了一下那件米色的风衣,搀着浩明微笑着离去。

        绿皮车驶离了小站。

        向着它的方向,霞光斜在远山,云朵歇在山脚……



        小城这些年的建设突飞猛进,街道宽阔、霓虹闪烁。

        送白杨大哥到家后,他的意识清晰了一些。他从酒柜拿了一瓶好酒出来,硬要开喝。我觉得他是喝到“酒架子”上了,不好拒绝便拿出一醉方休的勇气来。

        外卖,点外卖。这干巴巴的喝没意思。

        打开手机,他在美团外卖寻找配酒菜。可是,定位却在故事里的远方……

        她做的菜很好吃!醉意又一次燃起内心的火热。

        我们的这事“凉拌”!就让给凉拌了!

        无法掩饰的江河决堤了,血色的双目无助中充斥着悲鸣,我不敢直视,这是怎样的一种悔恨和惋惜,或者又是什么。一种盛大的懊悔席卷而来,衡量人性的天平开始上下摇摆。无言与一种不解怎么都无法和眼前这位大哥联系到一起,他像一只被现实和爱情宰割的羔羊。

        去唱歌,怎样?

        这外卖不点了,咱们去唱歌。话音未落就已经冲出了家门,楼道里的灯光昏暗,像他的背影。

        小米消失在另一截车厢后,再也没有勇气踏上那趟火车。也许是怕遇见,也许是怕会给那次无言的离开找到一个答案。回到小城后心智似乎成长了一些,也有偶尔不愉快的时日。

        小米,再拿几瓶酒。

        经过KTV走廊时,我听到有人在叫小米。目光四处搜寻时,他已不见踪影。

        白杨老哥冲进包厢迅速的点起了歌。

        “当火车开往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霓虹……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第一次听到一首歌被唱的如此深情,第一次看到一首歌被一个人唱的这么用心。

        酒醒后的他还会想起那列火车吗,会忘记开往那个秋天的列车吗?两个人的包厢代入感太强,两个人的包厢酒水太淡,故事太长。

        刚才谁唱的火车?

        一位三十左右的小伙子推开了包厢门。

        清秀俊丽的面庞,大头皮鞋牛仔裤,加白色衬衫,略有霆锋的样子。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白杨和我,急切的追问弄得我俩不知所措。

        就我俩,你说谁唱的?

        敬,敬你们一杯。唱的好!他没有丝毫的拘束,加入了进来。

        自我介绍后,方才知道他就是小米。



        央金想有一个难忘的假期,回来不久就拽着浩明去了小城的“江南小镇”。大通河的秋景美不胜收,水波粼粼的温情像一对小情侣整日吐露的爱意。

        他们行走在细软的沙滩,亲近着那里的一切。

        央金,我们在沙滩建一座高铁小城如何?及不失童话色彩,又很现代的那种。上高中时,我们每周都会乘坐火车去上课,一直希望火车能快一点送我们到象牙塔。

        甜蜜爱情里的人都像个孩子,他们不用顾忌往后,眼前就是所有和全部。一列车,何时是终点,何时会有一人下车,他们都不在乎,何况他们拥有一列急速的高铁正驶向诗和远方。

        阳台的绿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远处工地的吊塔来回旋转。是有好些时间没去老家看看了,初秋三峡火红的桦树皮和叶子,老屋门前的小河、庄门上晒得发白的对联、还有……

        安子的心一刻都停不下对那山那水的思念。

        老人山矍铄的思念悠扬在阳光余晖里,驱车赶往“小城江南”的下午,安子急速地去追溯陪伴儿时美好的那条河流。

        路过本康丹霞,乡村振兴号角嘹亮,已将这里的岁月更改。他找不到下一程的起点,在如光的年月里,究竟是记忆消退还是练就的生活理念在塌陷。

        ——都不是。

        浩明的手机好几次响起,细软的沙粒在秋声中起起落落,央金的警觉显然使他的情绪莫名反常。河风窜过他们彼此的的目光,消散在来时的脚印上。

        你,慌什么慌!谁的电话?

        浩明尽力的掩饰更加剧了央金的怀疑。

        落叶纷飞,河畔的鹅卵石泛着刺目的光点。一场秋雨的来临没有任何的征兆,沙滩童话里的城堡瞬时夷为平地,是大漠孤烟里残垣断埂的楼兰。

        浩明甩开央金搭在肩膀上的手,捡起那双和央金一起去上学时买的鞋子奔向了车站。

        央金似乎明白了什么,而他的神情不再像刚才一样。河风吹得更猛了一些,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小米的加入有些意外,包厢的茶几上又垒了一些啤酒。

        小城不大,好多人几乎每一天都能擦肩而过。虽不认识彼此,但总觉得面熟。有点八卦的事,聊起天来都是“哦,那个人我好像见过”这样的节奏。谁的老家,谁的老婆,不用三句话都能说的清清楚楚。

        其实,不是因为嗜酒。好些时候没有去想过一个身边及熟知又陌生的人的内在或者说是他们对生活得一些敌视抱怨的缘由吧。揭开表面或是坐下来寒暄,原来他们如此热爱。

        小米像复读机一样,反复的唱着那首歌。不着腔调的歌声歪歪扭扭地显露在这间屋子里,有辛酸、有惆怅、有埋怨、也有憋足劲的狂妄与洒脱。

        生活原本不是这样,又何必在深夜里买醉。



        浩明不知是什么原因甩开央金后开车驶离了小镇,车速很快,像遇见了很急切的事情。他的行为有些怪异,平日里的书生气早已不在,面色狰狞、苍白。央金有一些后悔,肆意的猜测让一段美好的出游夭折。没有经历过突发事件的她内心的焦急不用言说。

        黄昏暗淡,大通河的水流声逐渐清晰。宁静的小镇没有过多的繁华,田园诗一样悠然地打捞着对岸北山娴熟的婉姿。央金有点蒙圈,打了无数次电话给浩明,但一个都没接。

        偶尔写点小诗的安子,入夜后徜徉在家乡的回忆里。斟字酌句的让梦里的思念变成一行行朦胧诗:


                夜晚的影子,已经

                很深了。倔犟的芨芨草

                立在梦境中常去的地方

                一遍遍地研磨着风尝过的忧伤


                庄门在臆念中开合,像选择一样忐忑

                走出老家及以后的日子

                是我今夜,不敢转身触摸的

                月光……


                背对月亮,夜晚是一把门闩

                当季节的枯萎与苍凉过后


                ——便不再响起


        写了一半,突然听见自己住的农家院门门铃响了。时间不是很晚,老板匆匆去迎接来者。

        推开门,浩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的米色风衣。父亲在一旁守候着,点滴顺着母亲的侧脸滴落,猛然间看上去像一行泪水,暂时没有苏醒的样子,估计平静下来时间不长。父亲紧锁着眉头,没怎么搭理浩明,欲言又止的将一截火吞咽了下去。

        一阵干裂的疼痛将小米从迷糊中唤醒,时间已到了下午。充电打开手机,好多未接的电话,没去公司上班的他开始有点慌乱。脑子里全是昨晚那首火车的唱词,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纷乱的屋子让他头疼,迷茫无助的生活早就把他的野心和欲望掏了个干净。

        央金没有敢给家里打电话,简单的入住后纠结在今天发生的事上。手机屏郁闷的光线照着她尚未经人事,无法预判事情来龙去的面庞,一些寒凉不断地袭来。第一次,第一次觉得万般无助,浩明一直像一个哥哥一样,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自己,是不是没有和爸爸说清楚他们的关系……



        小城的秋天来的要比其他地方早很多。

        一夜秋风,草原大片的荒芜,山峦瞬时转变了色调,小站的人们聚拢在一起聊着半凉半寒的生活。

        白杨是过来人,一场酣畅淋漓的醉和表达后,心态的缺漏给补齐了。许多时候见识和外延都在向内发展,不再过分的较真。但,谁都不能保证时间的转换中,一个人能持续的保持一种不受外因的冷静和恒久,这需要不停地调整和新的认知的支撑。

        一阵鸟鸣叫醒了安子枕着家乡河的美梦。

        高原的阳光透着明媚的光亮,线状的射过玻璃窗洒在格子形的被子上。浩明给母亲盛出一碗鸡汤放到手中,母亲欣慰的笑了笑说:“我没事的”。

        昨晚父亲与浩明聊了好多有关爱情、生命的一些话题,带着一些时代的印记告诉他家族的传承、理想的追逐,不要仅仅局限在小城某些层面上的理念去判定,去认知这个社会。说完后觉得很有不妥,其实言词中暗含着他对孩子认知的否定,自己带着深厚的小城情结。浩明在父亲的“教诲”中冥思了大半个夜晚,找到了母亲病倒的一些原由。

        小米回到公司是第二天的上午,公司上下忙碌在新上的业务当中,本地生活圈的打造需要各种衔接,老板的脸色像落了霜的牛粪,眼神扫过小米的侧身。

        电商行业是近些年小城兴起的一个行业,天祝白牦牛肉的销量很好,节假日的需求量很大。

        小米将几箱肉搬到火车上,呆呆的发愣。一直在想,如有一天自己翻身赚好第一桶金,一定将这个行业在做的大一些,炒了这老板,把天祝的白牦牛肉整火车皮地送向外界。还没从捞金的痴想中回过神来,装货的车子从他的脚面驶过。只听“哎吆”一声惨叫。

        安子在天堂街遛了一会清晨,想去大通河边看看。蝴蝶滩的飞絮漫无目的地飘荡在一方农家种的花田上方,灼灼花朵美颜着小镇一隅。央金早就在街上寻找回小城的顺风车,时不时的看着手里的手机,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偶尔路过的车辆。

        沙滩的柔软是大海给的。安子想起小米醉酒那夜说过的沙滩爱情,海风里的甜言蜜语。此刻去联想有说不出的应景感,大通河上闪烁的晶亮是白银的话语,河床承载着三江源亘古的传说。

        安子走了一小段,在不远处看见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一枚小小的胸针在晨光里独自发亮。镂空的花纹甚是好看,优雅别致,像河流馈赠给沙滩精心的礼物。

        捡起胸针,安子仔细看了看。



        小米手术住进了医院,疼痛从心里一股一股的向外涌。好几回想自己起身喝口水,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央金搭乘了一辆便车回到了小城。

        浩明接母亲回家的下午,收到了央金好多的微信。脆弱的情感在一些不知名的反思和脑回路里显得格外脆弱。他们判别的方式及生疏又快捷,某些时候像极了这个网络发达快捷的年代。

        胸针一直收放在安子的车里,时间长了就不怎么会想起。闲暇的拾遗变成了一行行粗糙的诗句,在不安与无奈的生活里渐渐发酵。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地,游走在生命中的状态是不等的,要么沉寂在无所事事当中,要么沉迷在单独唯一的一些嗜好上,整个人的状态千变万化,用一列绿皮车形容很不为过。不确定自己在现实里的容载量,不知有没有必要停靠在一些车站,不知频繁的更替何时将自己取代,更不知如何去调整。因为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来回跑了很久,即便是取代也只是这一路的辛酸。

        央金见浩明没有回信息,就去浩明家找他。

        “现实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中存在不信任。这种胡乱的猜测不分时间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再说,毕业后你要留到外地,而我呢?”

        白杨送宁夏到达目的地就返回了学校。他从来都不知道宁夏给他的这个机会。那个年月绿皮车是最快、也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

        不用言说,浩明父亲与他的谈话已经影响了这个小伙子对未来的定义和设想。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小米住院期间有一个兰州的号码打来过电话,他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些什么……

        央金的假期就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和原有的价值基础上落寞了。她打算早日启程去学校,备战考研的有关事项。

        “浩明:人生和生活都是自己的,你努力了这么久为了什么?”这是央金离开前发给浩明的微信。

        绿皮车厢晃动着央金的心事,秋天已逐渐加深。沿途的纷飞乱着这位姑娘对爱的执着和忧郁。无言无声的静默一再试问,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的自我的方向、理想、誓言意味着什么?

        浩明看着母亲消瘦的身影,再也不敢放大自己的设想。完成学业回家陪伴父母成了他心结。此后,他再无“游戏人生”过。



        小城依山的地方,常有绿皮车经过,它的方向有时向着白杨故事里的方向,有时向着央金奔去的地方。秋色深沉,喜欢独自一人去看看,去有无意识的揣测那些奔忙在路上的路人。

        秋果打来电话让小米有点意外,更意外的是自己受伤时她的出现。

        长时间没去的出租屋散发着一些怪味,小米不好意思让秋果进去。反倒是秋果很大方,像自己家一样忙里忙外收拾了一整个下午。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怎么都照顾不好自己。”秋果带着一些温柔的责备教训着小米。

        “上次、上次在火车上……”

        “我孩子四岁多了,一边看孩子,一边在一家小公司上班。时间久了来看看我妈。”

        “你爸呢?”

        “走了、走了几年了,一直没回来过。”

        “哦,这样啊……”

        “那次从火车上离开时,我把你我去海边玩的那枚胸针放你看的那本书里了,你现在还留着吗?”

        “——啊,没有啊,你没回来,我四处找你时火车已经走了一会了。”

        秋果打量着小米,小米杵在那里。

        又是一场急雨,小城艳丽的花朵们大多数谢了。随之而来的是早晚的冷风,草原系紧的围脖。松山滩的藜麦顶着火红,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着,是天祝的红,是卓玛的红,是高原红的红。

        小米在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藜麦马上又到新的上市季,各种前期的准备忙的他不知所以。

        浩明陪母亲一些时间后去了学校,这是他在商学院的最后一年。回校后,央金再也没有找过他。

        洗车房的老板在安子的催促下匆匆忙忙将车倒了出来,临走时把落在车里的胸针交给了安子,安子随手将胸针放在中控的一处。

        孩子在省城上学有一些时间了,妻子想带一些藜麦给孩子小姨他们。

        “你快点!我们是一点的火车,到哪了?”

        “让你办点事总磨磨唧唧的”妻子一遍遍的催着他。

        “装几箱藜麦!”安子将车交给了电商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

        “你的后备箱没办法装两箱,一箱给你装副座上了”这个声音好熟悉,抬头一看不是刚才的那位工作人员,原来是小米。

        “这不是安子哥吗?”

        “你先忙,我还急着呢,回头聊。”

        “安子哥……”小米欲言又止,安子已经将车开走了。

        妻子早在小站等候,去拿藜麦是发现车内中控处一枚闪闪亮的东西,遂起疑心将它顺手装在了兜里。

        绿皮车乘着孩子和妻子驶向了远方,或是所谓的诗。

        安子停好车后在寻找刚才那枚遗忘了有些时日的胸针,但怎么也没能找到。

        车厢里的广播播放着一些与秋日有关的歌曲,妻子见孩子在看沿路的风景,便从兜里掏出那枚胸针拿在手里思索些什么。银色镂空的形状,在午后透过车窗的光照中明亮丝滑。纤细的手指经美学变型独特的处理,之间一只蝴蝶翩翩若舞,工艺相当完美,不论任何人拿到手中都会目不暇接。

        一束光,一束比光照还明亮的目光投向妻子手中的胸针。顷刻间,车厢像聚拢了一种能量。所有与这枚胸针有关的故事都聚集在这个小伙投来的目光中。



        有一些时间没看到白杨哥了,安子去找了白杨。

        他说话很稳,闲的时间里会和安子交流好多有关他们能聊得来的一些话题。工作、生活、孩子、家庭……

        “孩子工作基本稳定了,最近在考虑买房。但,对象的事有点难度……”

        “没事,慢慢来,时代变了,别太放心上。”

        其实白杨大哥很多时候是这个小城的一个观察者,偶尔的放纵也是对所经历的一切,一次惋惜式的回忆,这个社会发展很快,人们的思想和面对生活的方式在不间断的转型中发生着改变。有些在逐步的弱化,有些在急速的甚至断崖式的跌落。

        “几年前,我在火车上也捡到过这样的一枚胸针”浩明说。

        妻子愣了一下,收回了胸针。孩子也顺便看了看。

        “安子哥,我今天看你车上有枚胸针。当时你比较急,没问你。”小米吞吞吐吐的打电话给安子。

        “是,是我前些天去天堂镇大通河边捡的。一直放车上,现在找不见了。”

        “哦……”

        小米只是想急切的知道,但问完以后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这只是个工艺品,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浩明的尴尬显露在脸上,莫名其妙的言谈弄得他不得不暂时的离开自己的座位一会儿。与胸针的相遇又在火车上,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有关它,还有和央金的一些过往。想发个短信给央金,但眼前又一次浮现了母亲的身影和父亲临走时的嘱托。

        浩明母亲不经意间紧裹风衣的那一幕,原由不是单纯地冷风。谁可曾知道,这个小站,这个小城在风尘过往里留下过什么……

        那枚胸针,还有那一辆绿皮车。

        斜阳爬在树梢,绿皮车再一次驶过,鸣笛像秋天一样空灵,闪烁着胸针一样的银光。蝴蝶·玉指,莫名的疑问充斥着不安的内心。

        秋果要离开小城,她的疑问封在了那间出租屋里。小米的伤势在秋果温馨的提示关怀里恢复的很快。在去县医院抽线的那个清晨,秋果打电话与他告别,言词像止痛的麻药,酸楚落在远行的铁轨声中。

        央金的状态全融在考研里,偶尔经过浩明所在的学院。想起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其实有一段时间她在克制自己的本心。一次偶然,地铁上一位别胸针的女士勾起了她和浩明的所有。那天,她是掉着眼泪下车的,地铁站里的拥挤无法按奈她顷刻间浓烈的思念。他们的爱是从春天、从草原、从那列绿皮车、从家乡一直像河流一样奔流到这座城市的。该拿什么去说服,该拿什么去挽回。毫无准备的理念吞噬掉的是她从小对山外面的向往,她怎能抉择言说一段爱情托着她回到拼了十多年走出的家乡。

        浩明从抽屉里拿两粒消炎利胆片痛咽下去,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手机短息响起:

        “浩明,我把胸针弄丢了,在去大通河边的那天。”

        他看了看熟悉的号码,只回了一个“哦”字。这些时间,他忙碌着准备毕业,早就不在刻意想起那日返校看到的胸针,心想它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他和央金。只不过曾经出现在他懵懂的青春和爱情里面。

        相对于白杨和浩明,小米似乎更多一些阳刚和硬朗。

        小城播放《天边毛藏》的清洁车驶过整洁的街道,时令透露着第一场雪就要来临的讯息。走过商铺门前的姑娘,一手握着一杯新鲜奶茶,一手握着手机,侧着身体看着在店铺玻璃里的自己,似乎对自己妩媚的身姿很满足,甜美的笑着。

        车辆来来往往,小城弥漫着秋日最后的丰满。

        妻子洗完最后一桶要入冬用的棉衣和近日里的一些衣物,突然才想起装在兜里的胸针。

        “这是上次在河边捡的,小米也问过它。”安子说着经过。

        拿到胸针的小米特意去铁路边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了个朋友圈,“有些东西丢了好多年,失而复得又一次回到了原点。它发散的银色光亮,曾在不同的时间里明媚过每一段不同的情感。可惜,物是人非。”

        火车急速的从他身边闪过,一阵冷风扬起了他的沉思。回头时,那列车已远驶而去,在群山环抱,河流徜徉的不远处,高铁桥墩上的工人们干的热火朝天。

        一边是刚刚驶离的绿皮车,一边是不久会竣工的高铁。


十一


        电话响起——

        “爸,假期我能坐上高铁回来吗?……”

安子202309.png

        高生龙,曾用笔名安子,甘肃省天祝县天堂镇人。天祝县作协会员。作品见于飞天文艺、乌鞘岭、作家联盟、藏网文摘、江山文学网等网络媒体。现就职于天祝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