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狼陨落


        夕阳暖暖的照在刚走出帐篷的七米身上,把他原本纤弱的身影拉得好长。顺着影子望向草地的尽头,七米发现马帮的十几匹骡马就要消失在山腰上草地和森林交接的地方。他暗自庆幸,就在这些今天由他负责看管的骡马要消失在远处的草坝上时,及时放下了那本厚厚的手抄本《格萨尔王传》,要是再等一会儿真不知道自己要朝哪边去寻这些马儿,彭措大叔可得责怪自己了。

        七米边整理随风舞动齐肩的秀发,边四处里张望。发现自己心爱的马儿一如往常就在帐篷不远的地方吃草。一见七米招呼,马儿就高兴地跑过来围着他转,并用乌黑光亮的头来蹭他。七米从怀里的干粮袋里摸出一把糌粑面来喂马儿。趁着马儿低头舔他手掌里的糌粑时,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抓住马鬃,一纵身翻上马背。他朝围坐在四顶帐篷中间的几个伙计大声喊:彭措大叔,我去赶马回来哦。话音刚落,他抡起细长的抛石带在头顶上打出个脆响,马儿便奔向远处的马群。

        七米在抛石带弄出的一声声脆响中吆喝着将那些即将走进林子里的马群赶回来,马儿们撒着欢朝着远处的几顶帐篷跑起来。七米在马背上感觉,整个草坝都在马蹄咚咚咚的声响中轻微地震动。七米恍惚中觉得自己就是纵马飞奔的“觉如”(格萨尔王),正带着自己的队伍英勇地冲向敌阵。忽然,马蹄的震动惊起一窝藏在草丛里的兔子。几只灰白色的兔子快速地从前面的马群中蹦出来,斜斜地冲向右边的林子。正在奔跑中的马儿受惊后突然变换角度跑向左边。七米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从马背上飞出来,重重地跌落在厚厚的草甸上。

        等他打两个滚伸手去捡起丢在一旁草丛里的抛石带时,发现一只受伤的兔子一跃而起,然后一瘸一拐的跑向山坡。七米暗自估量了一下,这只受伤的兔子即便是进入不远处的林子里,在翻过山梁之前应该可以抓到。七米将抛石带往怀里一揣,深吸一口气,顺手捡起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开始追赶那只受伤的野兔。

        野兔跑跑停停,一会儿就跑进森林里了。七米知道一旦翻过一里开外的山梁,林子就越来越密,体力难以为继的他就很难继续追踪兔子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奋力追击兔子。快到山梁上跑到一棵大树下时,他停下身子甩手就丢出左手的石块,石头啪的一声打在兔子前方的树枝上,这让正在逃跑中的兔子顿了一下。七米知道精准击打的时机到了,左脚斜跨一步右手飞快地抡起,石块斜斜的飞出正中兔头,一声闷响过后野兔瘫在地上不动了。

        他捡起兔子,靠在那棵高大的杉树下准备休息。这时,他听到森林深处一声令人毛骨肃然的长长的惨叫声,连忙抽身躲到树后,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依稀还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循着声音小心的摸到山梁上,他发现山梁后山谷里那条横穿林子的驿道旁有一块十丈见方的草地,声音就来自那里。

        草地中央一个穿着白色藏式长袍裸着上身盘着英雄结健壮的人和一个武将打扮留着短须的人背靠在一起。穿藏袍的人右手拿刀、左手持盾,盾牌上还插着几只被削断的箭头;武将则倒提着一把长枪,枪尖上似乎还滴着血。在他俩旁边歪歪斜斜倒着十来个尸体。周围有五十个左右衣甲鲜明拿着各种兵器的人,围着这两个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的人。惨叫声就是那个英雄结身前断了一条腿正拼命往外爬的红衣人发出的。他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终于爬到离身着紫袍的长者不远的地方,一个灰袍卫兵上前几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就在这时长袍客手中的弯刀突然朝断腿人后背飞去,几乎同时,他右脚一提,横在旁边尸体上的长矛一跃而起,他握住长矛朝前跨出一步用力一推,长矛紧跟着弯刀直奔断腿人而去。在这一刹那间,外围里有个红袍客身影一闪已至断腿客身后,一招举火燎原挥剑格开了飞旋而至的弯刀,却惊讶地发现一柄长矛已经洞穿前胸,将他和断腿客串在一起,高高扬起的剑哐当一声随即滑落身旁,眼里满是惊异的表情。忙着扶人的卫兵见断腿客刚要绽露的微笑奇怪的僵在扭曲的脸上,才发现断腿客胸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出拇指长短的一截长矛,他忍不住惊叫一声慌忙退回。两具尸体立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倒向断腿客的一方。

        草地上出奇的宁静。

        这时从林子里走出一个披着藏袍须发斑白的老者,紧随其后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七米心想一向和蔼可亲的桑吉土司怎么出现在这里,决定走近一点,再看个仔细。

        桑吉土司径直走到穿紫衣长袍的人跟前,神色一凛道:“上官堂主还磨蹭什么,是不是大发慈悲准备网开一面?还是金凤堂徒有虚名搞不定两个已经中毒多日的人?”

        “今天我们对付的可是雪域苍狼翁则大人和飞龙镖局的霸王枪宋伟大人。要不桑吉大人你自己来试试?”金凤堂追魂手上官云舒回敬道。

        雪域苍狼?七米简直难以相信被围困在中间的长袍客居然是自己在此等候多时的阿爸。他焦急地从林边匍匐着向最外围的一群人靠近。等挪动得足够近,他用泪眼模糊的眼仔细的观察阿爸的情况。这时他才看清楚里面两个人的情况:阿爸裸露的背上有两三处剑伤,系在腰间的藏袍上有好几处窟窿;霸王枪宋伟大人大腿上有一支弩箭贯穿,两人都由于中毒太深,颈项、手掌均变成了紫黑色。

        这时雪域苍狼翁则用袍袖抹了一下满脸的血迹,然后朗声道:“我道是谁胃口这么大,下手这么狠呀?真没有想到是闻名雪域的笑弥勒桑吉老爷。”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变得紫黑的手掌,继续道:“金凤堂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我们还真是没有察觉?”

        上官堂主一抱拳恭敬地回到:“我们跟踪你们已经十多天了,至到三天前,你们在打箭炉驿站休整时,才有机会在你们的糌粑口袋里下了毒,然后沿着驿站在这林子里等你们到来。这毒只有在全力搏斗的时候才会发作。”

        雪域苍狼翁则身子开始有点颤抖,额头上滚落出一串串的汗珠。他单膝跪地,侧着身子笑着对霸王枪宋伟说:“兄弟呀,咱俩今天得一起搁这儿了。”

        霸王枪宋伟抱着长枪一屁股坐下来,用发黑的手指捋捋垂下来的头发,仰起头长叹一声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能跟老哥你一起死在这么一处好地方,真是三生有幸呀!”

        雪域苍狼翁则道:“今天一战我俩一起干掉了金凤堂四个红衣长老,十几个黑衣高手也算够本了。”

        霸王枪宋伟凄然一笑:“飞龙镖局这次没能顺利的将大人你进贡朝廷的货物送到蓉城,实为憾事。”

        雪域苍狼侧身拍拍霸王枪的肩膀道:“兄弟你已经尽力了,只可惜咱俩这么一走,雪域又要掀起血雨腥风了。”回头对着笑弥勒道:“与金凤堂合作,桑吉老爷这是在引狼入室祸害子孙后代呀。”

        笑弥勒桑吉老爷看到俩人已是强弩之末,便上前一步笑呵呵地一合掌道:“雪域康巴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如果没有什么遗言就准备上路吧。”

        霸王枪和雪域苍狼一个拄着长枪、一个撑着盾牌相互携手吃力地站起来,一起面向森林阴影笼罩下的笑弥勒和追魂手。最后一抹血色的夕阳映照在他们身上,身影斜斜地拉长到七米跟前。七米伸出手抚摸着眼前虚幻的影子。几十支弓弦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七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在一轮朗月映照下,九月山谷里的夜无比宁静,只有林间淙淙的溪流,似怨似诉。寒露入暮愁衣单,七米被刺骨的寒气弄醒了。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阿爸轻声地呼唤,脑子里一片迷糊,心里被人用刀绞过一样难受,心脏变得异常沉重,身体却麻忽忽轻飘飘的。七米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好不容易翻了一个身,一下感觉天旋地转,他干脆闭上眼睛耐心地等身体通过调息回暖;这时鼻子却异常灵敏的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缓过气来后,七米不等麻木的下肢恢复知觉,就用双肘匍匐着朝阿爸的遗体挪去。短短的十丈开外的距离,他觉得就似一个甲子的轮回一样漫长。在清冷的月色中,他看见一起离去的两人肩靠着肩相依而坐的侧影:一个仰着头靠着后面的人,另一个则低着头靠着持枪的手,就像旅途中相依休息的人。

        爬到阿爸跟前,七米终于有力气坐了起来。他用泪眼仔细的端详着去世后的阿爸。阿爸全身上下中了十几只箭,胸腹有几支箭没至箭羽,两只箭贯穿右臂,唯有脸部没有受伤。七米用颤巍巍的手去抚摸阿爸轮廓分明俊朗慈祥的脸。阿爸死得无比壮烈,却没有一点戚容,安详得让人怀疑是睡着了。他一一拔去阿爸和霸王枪身上的箭,把他们平躺着放在一起。捡起附近一个小水袋给俩人整理了遗容,然后将阿爸抱在自己怀里好久,直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开始可以思考问题。于是他站起身走到阿爸脚跟前,整理了一下衣物,恭恭敬敬地给阿爸磕了三个响头。取下阿爸随身的猎刀放入靴子里;解开阿爸颈项上挂着的九眼珠,小心地戴上。

        他看见霸王枪额头上系着的紫红色的头带,中间用金丝绣着“金龙”两字,侧身取下头带,放入怀里。正准备起身,林子里快步走出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来。听他们的声音,七米知道这些都是桑吉老爷的手下卫兵,被安排来打扫战场的。七米听见其中一个抱怨着说:“挖坑埋人都忙了好半天了,也不让人休息一会儿。”

        后面不知是谁阴沉沉地说:“谁再啰嗦,就跟这林子里外一百多号死人一起埋了。”

        看到大家唯唯诺诺不敢开腔说话,他接着说:“土司大人说了,这边离驿道很近,必须在天亮前收拾干净。”

        夜色下卫兵们开始忙着搬动尸体。七米本能地伸手抓过一支断箭,朝着来人侧身躺下,心里开始在思考怎样脱离目前的危机,心跳开始加速。他在回忆去年结果一头被射中的鹿子时,猎刀捅进鹿身时的情形。那时,阿爸就拿着弓箭站在一旁,递给他一把猎刀,一努嘴要七米结果受伤的猎物。看着手足无措的七米,阿爸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够了,阿爸一正色说:“想一想,如果你是这只鹿子,心脏在哪里?血管在哪里?”七米半信半疑,比划了半天,然后双手一使劲,“噗呲”一声猎刀没至刀柄,右手握刀处立刻感受到了鹿子燥热的体温。七米吓得连忙拔出猎刀,喷涌而出的鹿心血洒了一身。阿爸再一次笑得合不拢嘴。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卫兵过来翻动尸体。七米不停地想,心脏和血管在哪里,要害就在哪里。

        一个身材魁梧的卫兵走过来跨在七米身上,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并一把提起来,就在这时七米右手慌忙扬起,快速的扎向卫兵的颈部。锋利的箭头一下就刺穿了颈喉。卫兵扔下七米,双手压住不断冒血的颈部,竟说不出一句话。

        正不知所措,卫兵直直的倒向七米。七米一下坐了起来,伸出双手顶住卫兵的腰身。这时,卫兵压在颈部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来打在七米脸上,同时湿热的的鲜血咕噜噜流得满脸都是。七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卫兵的尸体推向一边,偏偏倒到地站起来。

        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卫兵扛着一具尸体,在朦胧的月光下,依稀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正惊异地看着一具“僵尸”怎么轻松地结束了自己的同伴。

        浑身是血的七米,看着前面簌簌发抖的卫兵,嘴巴慢慢张开,缓缓举起张开手指的双手,左右摇摇头做出即将扑过去的样子。那个卫兵鬼号一声,丢下尸体和火把狂奔出去。其余的卫兵听到异响都警惕地拔出刀剑聚到一处。

        七米乘着这一短暂的混乱,扭头就朝林子里跑。

        快要跑进林子时,后面的卫兵已经吆喝着举着火把追来。这些卫兵里,有几个身手了得的,不一会儿功夫就拉近了距离。好在林子很密,月光下视线不好,在树林里追逐很受限制。后面的追兵有几次眼看着快要抓住七米,都让他从手掌下溜掉了。追兵在林子里分散开横着一排逼着他只能朝前拼命奔跑。可是不管七米怎么努力,也拉不开与追兵之间十米开外的距离。

        跑出几里路后,天就渐渐亮了。此时能听见前方不远江水奔腾的声音。从小就在江水边长大的七米一下子来了精神,心想只要跳到江水里还怕甩不掉后面的追兵吗。

        快到江水边上了,前方横七竖八倒着几株粗壮的大树。小七估量了一下,没有时间绕开跑了,只能想办法从中穿过去。钻过两株大树的缝隙后,从最粗壮的那株大树上跑过,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七的藏袍被一旁的树枝挂住,整个人从树干上滑落凌空荡了起来。

        尾随而来的一个满脸长着痘子的大个子卫兵,从树干上跳下来,骂骂咧咧的上来就给挂在树上的七米腹部几记重拳,直打得七米闷哼了几声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七米双手护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还没等他缓过气来,那人上来对着面门又是两拳,七米顿时觉得眼冒金花,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坚持追来的七八个卫兵都到了。大个子卫兵夺过后面来的一个同伴身上带着的大布袋,盯着几位同伴说:“按理说我们追踪了这么久,应该带回去请土司大人发落。可这小兔崽子,杀了我弟弟,我必须亲手了结了这杂种。”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接着说:“今天这份情兄弟我记下了,回去我请大家喝酒。要是老爷子问起,就说这杂种自己跳江水里冲走了。”

        大个子卫兵一抖开手里的口袋,几个同伴就帮忙将蜷缩在地上的七米提起来装进袋子里。扎好口子后,几个人一同将袋子抬到十米开外的江岸上,丢进汹涌冰冷的江水中。

        七米被装进袋子时想,我命休也!天老爷也救不了我了。看来今天不仅仅是阿爸的忌日,才满十五岁的自己也得追随阿爸去遥远的天国。心里默念一声阿爸,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忽然,抱着小腿的右手隔着靴子摸到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啊,是阿爸的猎刀!他迅速把手伸进靴子里,缓缓抽出猎刀,就在被扔下江岸掉落水中之时,屏住呼吸一刀将布袋从头到尾划开,双手一分上身就露出了口袋,然后双脚一蹬就在水里挣脱了布袋。

        七米将猎刀含在嘴里,为了避免引起岸上卫兵们的注意,他顺着水流潜游至很远的地方才浮出水面换气。浮出水面后,他发现江面十分宽阔,想要渡过江面,必须得借助水势拉长浮游的距离慢慢向对岸靠近,于是放缓节奏开始顺着江水朝对面游去。

        七米在江水里漂了好几里的距离,当早晨第一缕阳光洒满沙滩时,冻得瑟瑟发抖的七米终于爬上岸边,他连脱掉湿漉漉的藏袍的力气都没有了,翻一个身向着金光灿烂的太阳,一阵前所未有的倦意袭来,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七米不确定自己是被饿醒的还是疼醒的,坐起身一看,已是日上三竿,太阳火辣辣的照在身上,藏袍上依稀还能看到斑斑点点的血迹,长靴上冒着水汽,衣物已经干了一半;那把猎刀静静地躺在温暖的沙滩上,刀面闪着银光;巴掌大小软皮缝制的糌粑口袋竟然半边泡在岸边轻柔的水浪里,随着岸边的水浪起伏。

        七米爬过去一把抓过糌粑口袋,翻看口袋里是否还有糌粑残留。他看见口袋里有薄薄的一层糌粑粘在软皮上,于是小心翼翼的把口袋翻过来,用猎刀把糌粑刮下来舔干净。可即便这样肚子依然感觉空空如也,七米索性双手捧起江水来喝个痛快。

        七米站起身四处观察了一下,脱下藏袍,赤裸着上身走到江边将脸洗干净、用双手把散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回身走到沙滩上面向江的上游跪了下来,用猎刀在手掌上划开一道血痕,让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银灰色的沙滩上,双手举起猎刀朗声起誓道:苍天在上,请永恒的太阳神作证,我是来自雪域萨钦的七米珍珠,今天向两岸雄伟的神山和已去天国的父母起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仇家血债血偿,以慰父亲在天之灵。请各路诸神佑我完成心愿。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披上藏袍转身消失在山林里。


第二章  独闯丛林


        七米在大山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大半天,这才注意到,别说是在山里找到一户人家,就连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没有发现一处。这时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了:独自一个人在陌生的深山里过夜。

        七米从树缝里看了看已经快要落山的太阳,心想自己只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可以做些准备。他闭上眼睛想:当下自己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是解决饥饿的问题还是生一堆火准备过夜。他想没有火自己可能熬不过今夜。

        七米开始思考怎么能生一堆火。身上除了一把猎刀和一个空空的糌粑口袋以外别无他物了。他努力地回忆几次跟寨子里人进山打猎时老猎手们生火的情景。“猎刀可以替代火镰;石英石或类似坚硬的石子不难找,火绒呢?这么大的林子里适合做火绒的东西应该不少。”七米自言自语道。

        他围着身边的几棵大树看了一圈,选定了一棵树形适合上下的大树,并试着徒手爬上了树。他想如果不能顺利地生火,那么爬上树自己就会安全几分。他在树梢上发现一个各种干草混搭的鸟窝;这鸟窝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看得出来废弃不用已有多时。他用力摇了几下树枝,就轻松地把鸟窝弄下来了。

        选定了树,他就迅速在周边进行搜寻。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一小块白色的石英,还发现不远处有几丛竹子,最粗的有两根手指粗。他用猎刀砍了两根已经干枯的竹子,拖回到他选定的大树下。七米用猎刀在竹子上削下一大把薄薄的竹屑,跟鸟窝和捡来的松枝、刮下来的桦树皮放在一起。然后他非常仔细地从鸟窝里挑选可以作为火绒的细草嫩叶,放在手掌上轻轻揉搓,直到草叶上出现细细密密的绒毛。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他不禁长吐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擦汗湿的额头。这时太阳已经躲到大山后面了,余晖映照在远处山脊上皑皑的白雪上,天地之间一片金黄。

        七米没有欣赏风景的闲暇,将手上的汗珠在藏袍上认真的擦干净后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他将白色的石英石放在不多的一撮火绒上用左手捏紧;右手拿上猎刀,将刀背朝着石英石用力斜砍下去。随着刀背与石子的碰撞,不断闪现出一颗颗微弱的火花。

        不知道碰撞了多少次,在七米将要耗尽浑身力气时,一颗火花终于引燃了火绒。七米连忙将火绒慢慢收拢,放到鸟巢里缓缓朝火绒上吹气。青烟在鸟巢里逐渐升起,随后扑腾一声火苗蹿起来了。他迅速将桦树皮、松枝不断加上去。

        暮色降临的时候,山谷里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火光旁端坐着一个清瘦英俊的少年。此刻,他解开细长的绑带将藏靴脱下来,笨重的靴子居然还是湿漉漉的,脚丫子已经泡得发白变形。于是他将靴子倒扣在插在火边的两根树枝上,袜子挂在一旁的木材上,裹紧长袍、枕着裸露的树根,朝着火堆沉沉睡去。

        七米被远远近近几声狼嚎惊醒时,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坐起来,伸手握住猎刀,紧张地四处张望。还好火烧得很旺,野兽也只是闻到烟火味不安地嚎叫而已,它们没有敢靠得很近。

        他将已经烤干的靴子取下来穿上,一股暖意从脚底涌上来,简直惬意极了。他赶紧将火堆周围烧过的木柴都朝里错开堆放在一起,又加了几根粗壮的树干,把火弄得旺旺的,火苗子一下蹿起老高,这让他慌乱紧张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他仔细分辨周围听到的声音,除了逐渐远离的狼嚎,还能依稀听见藏马鸡、松鸡在不远处低声鸣叫。

        七米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到像样的东西了,嘴唇干裂,肚子已经咕噜噜响了很久。他想如果天亮后还没有一些具体的准备,那就只有去挖溪水边草地下的蚯蚓。昨天中午七米到溪水边喝水时挖到几条蚯蚓,犹豫半天闭上眼睛张开嘴准备吞下去,手掌里蚯蚓的蠕动让他十分难受,最后他还是扔下蚯蚓跑开了。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恶心,胃子无力地痉挛了一下。

        七米可是山寨里射箭的一把好手,他忍不住想:如果有一把弓箭那该多好。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弓箭的制作过程,但是弄一副简易的弓箭应该不会很难。七米等不及天亮,就摸黑砍来一大把竹子,开始了他制作弓箭的工作。他用猎刀将一根粗壮的干竹子削成对称的弓身,用拧成绳的绑腿作为弓弦,将小拇指粗细的十几根竹子加工成箭,并将削尖的一头在火堆旁烤干,以此增加箭头的硬度。七米拉开弓弦试了几下,感到非常满意,心想:等天亮时再找几根羽毛,自己的弓箭就算制作完成了。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堆,看看自己已经起泡的双手,七米想,我得弄个火折子,不然明天离开这里之后怎么生火呀。弄火折子他可有经验了,他将左脚的靴子脱掉,用猎刀割下一截棉布做的裤脚,将那一块棉布割成三条,一条条搓好后拧成一股绳,然后穿过两头削断的竹子,一个能用几天的火折子就很快弄好了。

        早晨天要亮的时候,山腰上有几只藏马鸡发出清脆的鸣叫,“咯,咯,咯,咯”断续的声音,声音短促、粗犷而洪亮。

        七米拿起弓箭兴奋地朝叫声响起的方向摸索着靠过去。晨曦微露,就在几十丈开外的山崖边,他看见十几只白色的藏马鸡就栖息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他悄悄躲进离大树最近的一从灌木,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咯,咯,咯”的鸣叫声里,抬头搜寻树上的马鸡。几只心急的马鸡等不及天光放亮准备从松树上下来,刚好跳跃到最底下一根横在七米跟前两丈开外的树枝上。七米挽弓搭箭慢慢从灌木中站起来,全力拉开弓不慌不忙地射出一箭。一只马鸡应声而落,扑打着翅膀在地上打滚。七米丢下弓箭几步就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马鸡,任由马鸡在怀里扑腾鸡血洒了一身。那一树的马鸡慌乱地飞向山谷深处,“咯,咯,咯,咯”的叫声响彻山谷。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七米终于吃到了第一串鸡肉。

        七米在大山里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耐心地搜寻了好些天,皑皑的雪山在身后变得依稀可见,却始终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自从有了自制的弓箭在手,他没有再忍饥挨饿;探路的过程也是打猎的过程,甚至有时他会在打猎中获得短暂的快感。可是这些天他并不好受:起先是被两只豹子胁迫,困在树上整整一晚;之后,又遇上一小撮狼群,被尾随跟踪了大半天。弄得他神情紧张、疲惫不堪。

        这一天拂晓,他终于在林子里发现一处山路边的树枝有人为修理过的痕迹。他忍不住高声呼喊起来:阿赫赫——阿赫赫——

        可是空荡荡的森林里除了断断续续七米呼叫的回声依然一片死寂。

        “至少有了发现。”七米忍不住这样想,于是他沿着小路一路前行。

        傍晚时分七米顺着山路走至一处山崖下。他熟练地选好生火休息的处所,迅速生好一堆火后,爬上了身后几百米高的山崖。

        爬上陡峭的崖顶时已经看不清落日余晖里灰暗的森林和远处山峦的情形,夜幕很快沉沉地降了下来,天空中不停闪烁的星星次第显现。七米知道离月亮升起还得半个时辰左右,自己需要就着月光才能顺利下山,于是耐心的在崖边盘腿坐下。

        正当他漫不经心地嚼着肉干,看着满天的星星怔怔地发呆时,有几颗流星悄然划过天空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无意中,他居然发现有一处亮光在地平线附近闪烁,一如天上的星星。他站起身来重新揉揉眼睛再仔细地瞧,的确是火光!等月亮升起来后,他小心地确认了火源所在的方向,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等不及天亮,七米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他在曙光中朝辩定的方向急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发现火光的山峦附近。搜寻一会儿就发现有几顶帐篷搭在不远处树林边,炊烟正袅袅升起。

        帐篷前火堆旁正围坐着几个披着长袍的人,其中一个发现了七米,热情地招呼他过去。还没有走近,七米就嗅到烤肉的香味,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火堆旁端坐着两个头发花白肤色黝黑精神矍铄的老者,身旁围坐着五个健壮的小伙。招呼七米过去的正是其中一个英气逼人衣着讲究的帅小伙。他笑盈盈地站起身,向前迎上几步,朗声道:“小兄弟过来一起喝茶。”邀请怯怯的七米坐到他旁边的垫子上。

        众人见七米一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地装扮,都露出诧异的表情,那几个壮汉更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七米这才想起自己这十多天来在山林里穿行,早已一副落魄的模样,不禁脸上有点发烧,还好众人都看不清一脸汗渍下变红的脸。他用双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拉了一下袍角,便无声的在俊朗的小伙旁边坐下。

        等七米坐定,一个老者便问正在喝茶的七米:“孩子,你这是从哪里来?你的同伴呢?”

        七米早已想好对方肯定会问什么,于是恭敬地回答道:“各位好汉,前些天,我和几个同伴在江边遇到一群悍匪,同伴们都遇害了,我情急之中跳入江水里,被冲到了对岸,在这大山里游荡了十多天。”虽然面对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说着说着,想到阿爸遇害时的情景,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担惊受怕所受的苦,七米眼眶有点湿润了。

        几个壮汉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这眼神里多了许多同情的神色。俊朗的小伙侧身问:“小兄弟一人在这深山里闯了十几天?”

        见七米点头,他伸手捏捏七米单薄的肩膀,又拿起七米放在身边的竹弓和十几支竹箭,拉拉竹弓,摸摸竹箭,摇摇头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真是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呀!”

        另一个老者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又仔细看了看七米的弓箭,之后盯着七米道:“孩子,你这一身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七米只说是被猎物的血迹如何弄脏的,没有说自己被迫杀人的情况,他到现在一想到自己杀人的情景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慌。

        俊朗的小伙微笑着递过手里已经揉好的糌粑,又从火堆旁取过一大块肉请他食用。

        七米则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糌粑口袋,将双手在长袍上擦了擦,一边取出肉干请大家品尝,一边说:“在下七米,来自雪域萨钦,今年十五岁了,如今真是无家可归了,还请各位照顾一二。”

        俊朗的小伙一拍七米的肩膀道:“兄弟我叫衮戈尼玛,寨子里人都叫我衮戈。这两位长者是族里的长老,也是我们几个兄弟的师傅,穿红袍的叫阿巴尼玛,穿灰袍的叫阿巴纳瓦;我这几位兄弟可都是十里八乡寨子里百里挑一的好手,功夫可是同辈里一等一的好手。”

        见衮戈介绍,几个年轻人都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向七米行礼。

        这时七米发现衮戈身份在这群人里有点超脱,才注意到衮戈穿的水蓝色藏袍居然镶着一指宽的水獭皮边,腰上还悬挂着一把镶嵌着各色珠宝的长剑。

        等七米吃过糌粑、喝够酥油茶。衮戈起身进了帐篷,不一会儿手里抱着一摞衣物,对七米说:“兄弟,我们师徒几个今天还有些事情,天黑前回来再叙。那边山脚有一处温泉,吃完早饭你去那边好好泡泡休息一下,如果不嫌弃再把我这一身衣服换上;我想,我俩身高体重都差不多,你穿着应该合身。”不等七米表示感谢,转过身叫过来一伙计,交代他带七米去泡温泉。之后,师徒七人全副武装,很快便消失在森林深处。

        七米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怔怔发呆。那伙计见状,不禁得意地说:“衮戈尼玛少爷,可是我们寨子年轻一辈里功夫最为了得的;我家二少爷在为参加三年后的武林新秀大会做准备。你小子可别不识抬举哦。”

        见七米露出一副羡慕的神色,看了看七米手里拿着的弓箭,那伙计似乎犹豫了一下,嘴角一扬说:“你那玩意儿算什么东西?我让你开开眼界,看看我家少爷的兵器。”

        七米谦恭地说:“那感情好,有劳你了。”随伙计走进刚才衮戈尼玛进出的帐篷。只见帐篷中央有一张两尺见方的茶几端放在藏毯上,几上放着一卷打开的经卷,旁边还有两三卷用黄布包裹的经卷整齐的堆放着。帐篷一边悬挂着一副做工精细的银白色铠甲和几件兵器。当七米看到挂在一旁用牛角牛筋等精心制作的复合弓时,忍不住伸手准备取下来仔细瞧瞧。那伙计啪的一声拍落七米伸出的右手,着急地说:“别碰,别碰,你小子得寸进尺,可别弄脏了少爷的东西。滚、滚,快去温泉里泡澡,洗一下浑身的臭味。”

        温泉离帐篷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两股碗口大小的温泉从山崖底部一丈多高的地方喷涌而出,白花花的热水翻腾着跌落在底部两丈见方的水潭里。温暖湿润的水汽不断蒸腾,柔柔地笼罩了周边的一切。

        七米脱得精光,小心的用脚尖探到水里试了试温度,之后一个鱼跃钻入水潭里欢畅地游了一会儿。洗净了一身的汗渍后,他仰面躺在水潭边上,一股倦意袭来他竟沉沉睡去。这一觉是这十几天里睡得香甜踏实的一次,竟睡到日头偏西才缓缓醒来。

        夕阳下衮戈一行刚回到驻地就看见从林子深处缓缓走出一个穿着一身紫色长袍、黑色短靴、佩着猎刀英姿飒爽的少年。

        大家都被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俊少年惊呆了。只有衮戈第一眼就认出了七米,笑呵呵地上前几步给七米胸前来了一拳,说道:“真是乌鸡变凤凰了,差一点没有认出来呀!”

        七米深深一鞠躬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不是托了阿哥您的福。”衮戈一把扶起来,道:“客气了,客气了。”转过身来对大伙说:“都过来瞧瞧我七米兄弟。”

        众人对七米和衮戈俩人夸赞不断。那个早上带路的伙计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好半天才看出来眼前这人就是早上落魄得被自己误认为叫花子的人。

        只是两位长者神色有点凝重,吃过晚饭红袍老者阿巴尼玛才开口说道:“二少爷,这几天搜寻下来,从种种迹象推测,我觉得白虎在这一带的可能性很大。如果遇上白虎,我们这么几个人胜算不大,我很担心您的安全,建议您明天先回山寨等消息,一旦我们找到白虎就飞鸽传书通知您,到时候您再带上足够的人手前来策应,我们就能稳操胜券了。”

        灰袍老者阿巴纳瓦接着说:“我赞成阿巴尼玛的建议。从迹象来看白虎应该比我们之前所预料的还大,二少爷还是回去等候消息稳妥一些。”

        “我们辛辛苦苦搜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线索,你们两位却想方设法赶我回去,是不是怕我抢功呀?”衮戈把双手一背,装作生气的样子接着道:“本少爷可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会儿回去了,我脸朝哪儿放啊?”

        见两位老者诚惶诚恐地躬身准备道歉解释,衮戈上前一步扶起两位老者道:“这一趟出来如果有什么差错本少爷担着,两位师傅不必担心。”

        第二天天还未亮,一行人已经早早地起身吃过早饭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临走七米还在央求他们带上自己一起出发。衮戈拗不过七米,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起前往。

        衮戈将七米带到帐篷里,让他挑选自己称手的武器。七米将之前看上的弓箭取下熟练地背在背上。出了帐篷正好遇上昨天那个伙计。七米指了指背上的弓箭,向他做了个鬼脸。

        一行人在两个老者的带领下展开身形朝着大山深处急进。


第三章  锦纹白虎


        七米跟在七人后面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感觉到脚步渐渐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可他还是一声不吭咬牙坚持到翻上山梁。这时,前面的两位老者在山梁上一处山崖边停下来,在轻声地商量什么。衮戈停下脚步在一旁的树下坐了下来,四个壮汉迅速在几丈开外分开站定,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随便。

        七米气喘吁吁赶上衮戈时已是汗流浃背累得直不起身了。

        见衮戈用两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坐到旁边来。他放慢脚步靠近坐下都忘了擦汗。

        等两位老者归来,轻声将他俩观察商议的情况悄声告诉衮戈后,衮戈转过身来轻声告诉七米:“我们找寻的白虎十有八九就在前方几里开外不远的山涧里,接下来会非常危险。我建议兄弟你就在这里等待。”说完也不等七米回答,起身就出发了。

        七米站起身几个箭步腾挪至刚才两位老者所在山崖上。极目远望,旭日初升,远远近近高低错落的山头正罩在旭日金红色的晨光里,山涧里除了青灰色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七米没有丝毫的犹豫就一头钻进林子开始不紧不慢的朝着众人行进的方向出发。

        当七米走至一处山涧前时,突然听到一声十分浑厚、刚劲有力的虎啸从涧中传来。

        七米被这一声虎啸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稍微平复了一下慌乱而惊喜的心情,他取下弓箭加快脚步朝山涧里跑去。

        才跑进山涧里不远,真是“虎啸山林百兽散”,迎面就碰到十几头夺路而逃的野猪和岩羊,只逼得七米朝一旁的山腰上躲闪。七米担心再次遇上野物在山涧里躲不开,于是干脆就在山涧一边崖壁上若隐若现的石径上奔走。

        不一会儿等他攀上一处十几丈高的石崖顶上时,就看见在前方不远处山涧中央一块空地里呈倒“人”字形排着七个人。四个壮汉手持长矛分开站在两头,两位老者一边一个也是侧身持矛,而衮戈此时已经拔剑在手正侧着身子居中而立,清风剑泛着淡淡的蓝光。 

        白虎晨鸣,声震四野。又是一声长长的虎啸声,带着风排山倒海而来。

        七米一头秀发在晨风中飘摇,即便是站在离涧底几丈高的山崖上,他也紧张地弯弓搭箭做好了攻击准备。还没有看到本尊,那万兽之王的气势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晨曦斜斜地照进山谷,涧中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山涧里连一声鸟鸣也没有,唯有水声淙淙。白虎就在这样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时刻从晨雾缭绕的山林中悄无声息地走来。在隔着几人十几丈的地方停下来,安静地打量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七米终于看清了传说中才有的万兽之王——白虎。这只白虎通体雪白,体长一丈有余,少说也有千斤左右,眉头和身上几乎所有的纹路都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通体闪着光。

        青龙、白虎那可是上古神兽!黑头藏人传唱了很多年,但很少有人相信有这一神兽真实存在。渐渐的就和会说话的猫、会飞的马、会走路的树成了神话传说。锦纹白虎——白虎而锦纹者那更是闻所未闻。

        去年夏天,洞波寨几个猎人去寨子东边靠近江边的一处山里打猎,曾经远远地看见一只白虎横渡江水悠闲地走进森林,随后又听见山谷里传来低沉的虎啸声。发现白虎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十里八乡的猎人们开始结伴进山搜寻踪迹,可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发现白虎的踪影。久寻不见踪影,也让周边的山寨觉得这是一件及其荒唐的事情,开始嘲笑洞波寨的人。

        为此,土司大人还分别把自称发现白虎的几个猎人一一召唤到病床边详细询问过。其中岁数稍微长一点的两个猎人还为此赌过咒发过誓,并且一直都没有放弃继续向东搜寻的行动。

        半个月前,有人来山寨里汇报,说是在寨子西面的山谷里远远的听见一声虎啸。

        山寨里除了衮戈以外,没人愿意相信;即便是声称发现白虎的几个猎人也不相信在西面能发现白虎的踪迹。由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山寨里就没人对外声张。

        衮戈认真分析后觉得前后两件事情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谎的必要,而且,他在收藏的药典里读到过白虎之骨与其他几味药搭配可生死人肉白骨,尤其是白虎的四颗獠牙更是至宝。万一能寻得白虎,阿爸卧病在床几年的病或许能治好。于是,他带上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师傅和几位师弟以寻猎为名,在这一带搜寻,就在昨天进一步确定了白虎最可能藏匿的方位。晚上,衮戈在帐篷里给七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必须找到白虎,并成功猎杀白虎给阿爸治疗,重新树立洞波寨的威信。

        此刻,当传说成为现实,所有人都惊呆了。衮戈至到看见白虎之前还依然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这一瞬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激动。握着长剑的手,指节发白,剑尖在轻微的颤抖。

        衮戈舞起一片蓝色的剑花,朗声道:“上。”

        七个人同时挥舞着兵器扑向白虎。

        这时,白虎长啸一声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七人。四个壮汉手中的长矛几乎是同时从四面投射出来,直直的飞向白虎。

        正在凌空飞跃的白虎突然变换身形朝后一闪,一条粗壮的虎尾随之横空一扫,硬是将四根长矛给扫落在地。

        白虎一落地,就势打了一个滚,又再一次冲向居中的衮戈。

        两位老者同时将手中舞动的长矛一挺,一红一灰两个身影直奔白虎而去。

        白虎似乎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两条前掌伸出居然迎向矛尖;它用力一按两个矛头,两个老者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得手臂胀麻、虎口欲裂,长矛几乎被震脱手,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身形也被硬生生压落地面。此时,白虎两条收缩到前胸位置的后掌猛力向后一击,两位老者后背上都结结实实地各挨了一掌,身形踉跄着向前滚落。虎指深深钳入后背,两人后背上各多了深浅不一的五道血痕,如几把小刀划过后背,局部深可见骨。

        就在一瞬间,借着矛尖上向上的力道和在两位老者后背上一蹲的劲道,白虎再次一跃扑向剑影里的衮戈。

        衮戈目睹发生的一切,心里暗道一声:好快!一招凌厉霸道的剑指南山已然舞起,人剑一体一道蓝色的身影扑向白虎。

        白虎似乎有点忌惮衮戈手中的清风剑,一猫身从衮戈身下溜过,随后将虎尾一横扫向衮戈后背。

        衮戈一击不中,借势向前滚落,刚好被虎尾扫中,啪的一声后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被扫出一丈开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定住身形。衮戈感到气血翻腾背上热辣辣的疼,清风剑哐当一声掉落地上。这时惊魂未定的六人都已经围至衮戈身旁,四个壮汉已经各自拔出两柄弯刀在手里。只一个回合,七个人中功夫最好的三个都受了伤,情况十分危急。这时红袍老者阿巴尼玛忍着伤痛沉声道:“七位一体,结星月阵。”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月牙形的阵型已经形成。外围四个壮汉,两个老者一左一右护在左右。衮戈俯身拾起剑,慢慢地转过身来,脸色变得一片惨白。八刀两矛一剑合为一体。没有任何兵器挥舞,只是各自保持姿势严阵以待,圆心竟是持剑而立的衮戈。七米暗自惊叹,此阵以静制动、长以卫短、短以救长,从前侧任何部位受到攻击均会有至少三件兵器招呼;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面对一个目标时,阵法的威力发挥得更是淋漓尽致,任对手功夫如何了得都很难破阵,真是好阵法。

        白虎此时压着怒火低声吼叫,非常谨慎地左右徘徊,小心寻找破绽不肯贸然进攻。

        七米这时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手中的弓箭。定定神辨别了一下清晨微风的方向,仔细看看在十几丈开外背向自己不断左右移动的白虎,奋力拉开弓射出一箭。

        白虎并没有在意听到的弓弦声,它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七人身上。待到一箭射穿后腿时,它才惊恐的意识到,居然还漏算了一人在背后放冷箭。它马上本能地跳跃到一旁,然后回转头来寻找七米。这时七米的第二支箭正好射到白虎之前所在的位置。白虎顺着箭影马上就找到了七米。

        第三支箭正射向白虎,它用厚实的手掌一挥,将箭拍飞了。这连续射出的三支箭彻底激怒了白虎。只见它扔下结阵的七人,怒吼一声就向七米奔去。

        只见白虎几个腾跃就没入崖底的树从里。等七米紧张地伸长脖子向下张望时,只见它纵身一跃蹿至崖底一处突出的岩石上,快速腾跃着逐渐接近七米所在的崖顶。七米朝下慌忙射出两箭,都让白虎闪开了。七米算准白虎一定得跳上离自己三丈开外的一处石壁上,于是长吸一口气全力拉开弓屏住气静待时机。

        弓如满月,就在白虎一转身全力跃向七米选定的石壁上那处突出的地方时,一支箭带着轻微的响声飞速射向白虎,正中前胸。白虎身形不由得顿了一下,险些栽下山崖。

        不等七米继续射箭,白虎怒吼一声连续几个纵跃出现在崖顶。白虎胸前已经染红了一片,铜铃大小的双眼瞪着七米,龇牙咧嘴俯下身一步一步向七米逼近。

        七米被吓坏了,拉开弓箭的双手不由得抖动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这一箭该射向哪里。

        就在白虎从两丈外向他全力扑来之际,几乎同一时间七米射出一箭,扭头几个箭步就纵身从崖顶跳了下去。

        在涧底的尾随而来的七人看见伴着一声长长的虎啸声,七米和白虎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一丈从崖顶跳下来,都忍不住都惊呼起来。

        七米腾空了之后心里一沉,不由得想:这下死定了。他不由得放开喉咙“啊——”长呼了一声。慌乱中双手乱舞居然抓到一样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白虎后发先至,居然在盛怒之下一跃而起跨过了正在向下坠落的七米。

        七米在绝望中抓到虎尾中部,便死命抱着不放。老虎拖着七米居然连成奇怪的一体,一头栽进山崖下浓密的树林里。

        随着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一虎一人先后掉落到树下。

        白虎挣扎着翻身坐起来,转过身准备扑向一旁昏迷不醒的七米。这时一红一灰一蓝三个身影出现在树下,随着几声怒喝,两柄长矛一左一右刺向白虎。白虎拼尽全力向前一闪,险险地躲过两柄长矛,迎面撞向蓝色的剑影。衮戈看得分明,身形一矮避开碰撞,回头一招仙人指路长剑直插白虎胸腹。白虎再次一跃而起,带着来不及抽出来的长剑跌落到一丈开外的地上,回转头来瞪着众人。

        七人这时已经结成那个月牙形的阵型,把昏迷不醒的七米护在身后。

        白虎舔舔不断滴落的血,悲怆地仰天长啸一声,瘫软在地上,眼睛里渐渐没有了神采。

        几个壮汉喜形于色,只是看到衮戈一脸凝重的样子,都不敢表现出来。

        衮戈回转过身,这才看清楚仰面横躺在树下的七米:七米紫色的长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正抽动着身子不住地呻吟着。衮戈俯身扶起七米,急切地轻声呼唤七米的名字。七米应了一声,又昏睡过去。

        两位老者在一旁忙碌了一阵,回转头来恭敬地对衮戈说:“七米小兄弟应该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伤势,现在昏迷不醒大概是跌落时头部受了点撞击,还有经受了太多的惊吓,调养一下应该没有大碍。”

        衮戈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对大伙道:“今天要不是我这小兄弟拼命帮忙,我们几个很难全身而退,更别说拿下白虎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众人喜上眉梢连连称是。

        四个壮汉几下弄好了一副担架;其中一个按照平时打猎时的习惯:为了避免猎物腐臭变味,迅速将白虎剖腹掏出内脏扔掉;弄好这些,身强力壮的四人,将白虎轻松地抬起来;于是两位老者相互搀扶,衮戈背着七米,一行人慢慢走下山来。

        一到山下,在驻地上的几个伙计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么多人受伤了,喜的是居然真的找到白虎并成功猎杀。

        衮戈叫人立即飞鸽传书告诉山寨里的人秘密派人前来接应。一行人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两位老者和七米身上的伤口,便安排大伙弄了个比较大的担架,将白虎用两副大毯子包裹起来小心的绑在担架上,牵了两匹健壮的马来并排拖行。又给七米做了一副简易的担架,衮戈将自己平时就寝时用的黑熊皮垫在上面,将担架弄得非常暖和舒适。

        匆匆吃过午饭后,东西也都收拾好了,于是衮戈和两位老者各自骑上马走在前面;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各自牵着一匹拖白虎的马;几个伙计抬着七米,另外两个壮汉手持长矛走在最后,一行人启程向山寨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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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仁多登,藏族,甘孜藏族自治州乡城县人,公务人员,曾从教多年,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