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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秀才丹邀请我写序,也许是找错了人,李亚伟《豪猪的诗篇》,我的温情都那么吝啬,斟词酌句,才丹你不怕狡猾的汉语把你绕晕吗?哈哈开个玩笑,中招的原本是我。这篇序言表面上的人情通达顺理成章,其实是一次异质植入,才丹一定懂我。

        如果不是华东师大夏雨诗社的前后渊源,按本人性格,和比我低了六年级的“小玩闹”应该没什么交集,你又不是姑娘我凭什么,我甚至记不准才丹的投名状《仰望贡唐仓》写了什么,最近看到才丹等人整理的所谓“诗歌史料”,透露当年的情状,讲我狂狷之处,对他供奉的包子不够尊重,至今耿耿,得知我的目中无人(吃包子只吃馅——其实当时我只是掰包子皮打鸟)让他很受伤。

        我这人并不随和,讨厌像杨胖子后来那样同一帮小孩儿不清不浑,满脸纡尊降贵的慈父灿烂,对后生辈“近之则不逊”甘之如饴。当年不曾理会才丹,倒不全是因为看不起小辈,他的诗作跟夏雨诗社传统城市书写的美学兴趣有一段差距,无从置喙,我甚至发觉他在写比较老派的现代抒情诗,没有对自我的尬笑,没有畸零人敢拉着世界一起下坠的寂灭……甚至他接近汉语世界的姿态,都让我觉得可疑,如果我们当年再熟悉一点,我会愤怒地要求他力行更多的裂变,要求他破壁而“嗨”,而事实上我他之间只是在夏雨诗社的躯壳下各玩各的。

        那个摇摇欲坠的1987年,好像大家都很暴戾,大家都在“路演”,才丹和一帮新晋的大学生诗人,不乏少数民族学生,努力以独特身份、异域图腾、异质“崛起”来刷新风景,他们的出现和各种喧嚣,密集的行动,至少刷新了校园史吧,1980年代大学诗坛仿佛进入一个弯道傾翻气囊破裂的阶段,唯有“叛逆”之名,艾伦-金斯堡“嚎叫”的外壳,才丹他们维系了这个社群的存在,像我这种很冷淡的的人也被他们打扰了一下。我甚至和才丹対演了一出“寝室广播剧”,记得在这个自娱自乐的“广播剧”里,我还用江苏口音扮演了一个伟人,活佛的不肖子首次给我脑回留下的擦痕,居然是他的声音,碎片又整体,没有剧本,现编现演,本色演出,至高的反讽,周星驰的先声——大致情节是审问才丹昨晚可否泡我们汉族姑娘,伤害我的民族感情,才丹嗫喏回答“我没有”,典型的西北人说话的翘唇音“mei-yu-oo”,众人哄堂。1987年的神奇夏天,风闻学校保卫处对这盒磁带表现出浓厚兴趣,于是在惊慌中这盘磁带就神秘失踪了,才丹与我脆弱的校园际会,也像被涂抹的犯罪现场一样,阳性反应锐减,失去鉴定价值,随风散去,唯有翘唇音“我没有”假装憨厚的嗫喏,长手臂不知如何安置如高大笨拙守门员的影姿,让我不时回想,时常戏拟,一乐。

        他们带来的异质兴奋,确实让我们这些庸碌的汉族感到新鲜,而对于更多的溢美,我是有一定保留的:80年代中对马原的西藏叙事和昌耀诗歌的热捧冷眼相看,必须承认有几分悻悻然的不忿吧,1986年我像开历史倒车的荆轲一样舞戈新诗坛的各类报刊大展,几乎全面否定,难道不是刷存在吗?那是一个好胜心的时代,这种惯性一直都在,就像有一次怒喷李亚伟《中文系》“什么玩意!”亚伟缩了肩干笑道“选题好选题好”,你看,人家亚伟等于一记无影脚把我踹回来,我在明指暗喻才丹的“身份行走”同时,无形中设了个套自己往里面钻,不是吗?前几天张元导演还当面骂我“战狼的祖宗”,我回应是我“mei-yu-oo”!如果你把我逼急了,我会正式宣布1996年的造次,是一次阴险的诗歌行为。

        评价旺秀才丹,回避不了“身份辨识”,而我这样一个不惮违背政治正确性,甚至一度呵佛骂祖的人,在这个议题上缠搅,不免两难,稍不留神就滑到非诗歌:应该说,作为活佛的儿子,才丹还是秉持一种老实的写作,他的身份樊笼,换言之是优势,藏域文化特征预设了招人眼热的前提,才丹是一个乖觉的人,他明瞭身份舒适隐伏的危机,作为一个几乎接近于灵童的被嘉赏者,他对“中心文化”伪善的慷慨是本能排异的,他在两个向度挣扎,“汉字喂大的藏獒”甚至一度策划对母语文化的叛乱(如他和才旺瑙乳等策划的本族“丑陋”议题),另一面他像情圣一样行走,绯闻式的场面我偶尔目睹,我理解这些行为都是为了消解……

        然而最终我看到的是,他挣扎了30多年,但没有走出“舒适区”,我也最终没有怒斥才丹不曾向壁而嗨,他的诗歌充满着地理图舆,寺庙孤灯的省察,纠结,浮光掠影的世界主义,甚至心灵开悟消费指向的甜俗(他有一组诗歌就叫《心灵风水》)……这就是咬啮和“归真”的心理摹本,《魔幻春秋》就是一卷时间供状,我看到了另一组镜像:就是本人的时间坏笑的表情包,我们都在时间深渊里坠落,可能意义不同,我等是消费自我,而旺秀才丹则是皈依。

        这个时代我们都疲惫且松弛,越来越唯心,对我这个可鄙的汉族来说,唯心绝不是向内而丰盈,才丹的幸福感一定比我充溢,我们相视而笑,牛哞般拟音,实现我们的会合——“没有”“无有”,“我没有”——也许,我们联系到今天最大的价值就是彼此疲惫的尬笑——“我的掌纹/隐藏着因果的秘密/无以数计的缘起和业风/随时修改着识破和开启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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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波,作家,文化商人,凤凰联动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总裁,新浪微博大V。生于1964年,曾任华东师范大学夏雨诗社社长,城市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20世纪80年代,他是第三代诗歌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上海“城市诗派”的旗手。代表作品有《法院》《检察大员》,诗集《城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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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秀才丹,1967年出生,甘肃省天祝藏族自治县人。1985年开始诗歌写作。1990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华东师范大学夏雨诗社第六任社长,上海市大学生诗人联合会联席理事长等职。1990年被选拔参加上海市作家协会第三届青年作家(诗歌)创作班。1994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作家班进修并结业。1986年开始在《飞天》《西藏文学》《民族文学》《诗刊》等几十种书刊公开发表诗歌。诗作入选《当代先锋诗30年:谱系与典藏(1979—2009)》、《当代西藏汉语文学精选(1983—2013)》(台湾)、《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诗歌分册)等多种选本。与才旺瑙乳合作主编诗集《藏族当代诗人诗选(汉文卷)》。出版有个人诗集《梦幻之旅》(2002年)、《旺秀才丹诗选》(2019年)。曾获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文学类一等奖、首届甘肃黄河文学奖二等奖、第二届中国·玉树唐蕃古道文学奖,甘孜州文联、《贡嘎山》杂志社 2014 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多种诗歌奖项。曾任“天涯诗会”版主。现为《西北民族大学学报》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