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天使

                                   

我写的字

越来越不像我写的字

它越厚我就越无力

我停下来

拿起一杯水

慢慢滴到这摞字上

字变大

变模糊

再用擀面杖擀

它结成一块

又碎成无数不同的形状

再拧紧

滴下一捧墨水

顺着洗漱台漂亮洁净的瓷砖面

一溜烟消失在下水道的黑洞里

留下一坨白雪一样的纸

真想打在你的心上

你会不会像玩雪一样兴奋

同样给我打来一坨

惊飞仅存的天使

 

 

赛博格侵占

 

把玻璃珠放进空洞的眼框

腮边贴上硅胶耳朵

启驳契是死契

所剩无几的心脏愈脆弱愈敏感

故意哼起快乐的歌

轻飘飘地,重复在失我的路上

过去在手上消失

现在的门紧闭,里面传来狂欢声

未来呢

孩子在哭:我宁愿不是你的孩子

山啊水啊……美丽……

把头埋进没有我没有孩子的文字里

再精致的脸也撕扯不出一个卡西莫多

孤独的一个个人

用自己都无法认出的抽象意象哀叹:

这世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美

比如最后一片雪花

从太平洋飞到喜马拉雅山上

 

 

耳朵长出来了

 

他四十岁时才发现长出了耳朵

那个部件曾无知无觉

而今,它有时发出警报

有时发出笛音

扇动时汗毛们起立站岗

吞进一个个消息

还不够,还发痒,接着等消息

再坏的消息也只是消息

他说,实质是一阵语言的风

他奋力一跳

逮住好消息的耳朵

软软的

汗毛全休息

他说,耳朵是个难以满足的怪物

 

 

你说的时候我消失了

 

你说:

你试着把时间无限延伸

你试着把空间无限放大

你试着把自己变成无我

那你会怎样?

我想:我会怎样?我会怎样?我会怎样?

都无我了

还能怎样

 

 

你又可以喊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深夜里做梦也喊我的名字

 

你把手伸向了另一个女人,所有的女人

她们的身体是另一个你不顾一切所向往的

 

只有失去记忆和理性的时候你才这样

你说你的记忆很短暂,你说你站在生死边沿

 

那是一种绝对的危险,承受禁闭对生命的渴望

你的手没有一点毛病,只是动物性多了一点

 

在没有任何可以扶手的地方,动物性拯救了你

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可以喊我的名字了

而我从愤怒到理解到同情,再到愤怒

不断转换

 

 

满世界细雨在生长

——怀念泽仁达娃

 

细雨洗着树叶洗着大地洗着行走的心

尘垢的耳朵

听到好消息坏消息的杂音妙音的耳朵

传输时没有卡顿一直到脑到心到手脚的耳朵

细密的雨,一直下

窗外湿漉漉的黑影坐过站的黑影想回家的黑影

渗进衣服打着冷战的白天的回忆

磨燥人的回忆和爱的回忆

一边洪暴一边放晴的雨一直下到天边

下到无边的老虎的围栏里

刀剪麻醉的雨

血污的围裙和意识的外表

透明的管子落进无声的雨弹

出血的雨感染的雨水肿的雨堵塞的雨

一直下,没有躲雨的地方

雨穿过头发穿过骨头穿过大脑打湿昏迷的狮子

困在请君入瓮的疾病的广场上待宰的天使飞舞

默默的哭泣的雨,打湿了段落的雨

破碎的鸡蛋感谢人工的神手隔着玻璃墙的雨

门禁卡托着冰冷的雪花融化浑浊的泪

故乡的雨亲人的雨留恋不知归途迷雾中的雨

两茫茫三茫茫永茫茫无人预告的茫茫

你的雨我的雨她的雨带着不同颜色的雨

进入草丛的雨灌满泥洞的雨蚂蚁的雨

鲜花的雨油灯的雨长明的雨,迷蒙

一直下到贡嘎山安静的雪绒花轻轻睁开眼睛

看见了

走在前面的爱说出雪山的话语

发现大地里的嘴唇

雨还在下

思念的雨纯真的雨爱的雨握笔的雨

变成彩虹

永远挂在鲜花遍地雪山巍峨的龙灯草原湖边

看着贝祖村的孩子们一代代长大

1705067841610422.jpg

泽仁央金,四川雅江人,诗歌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