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说


“草甸上有一百种野花” 

“只有一种蓝色,让人心颤”

“看到一座山、一棵树,也有流泪的冲动”

风附在耳畔说——

山神就在某处看着你


我看到一百种花的颜色

模糊成一种颜色

还没触碰到那一朵蓝,手指已经颤抖

可是,我发不出风的声音

只能对着那座山、那棵树流泪

一颗心匍匐在小蓝花上跳动


哦,山神就在那里



塔尔寺


莲花山坳

一座寺院,衔接

人与佛的分水岭

信仰诞生,脐血

供养白旃檀树十万佛身


莲聚塔下菩提深种

酥油灯前尘世难烬


挤破人墙,多数人看到金银闪光

宝珠从塔身掉落,嵌入凡人眼眶也会浑浊无光


少数人低头,跨过佛门

每一根毛孔,都在匍匐

聆听十万狮子吼的清啸


这里,高处是神,低处是人

俯仰之间,众生万象

而万象,才是众生



高原的夜


高原趁夜色潜入身体

睡眠被挤出梦的房间

喉咙干燥,喊不出疼

一座异乡被我憋在体内呻吟


想起,衣兜里,白天拾到的小石子

一定也硌得那身皮囊生疼

它的故乡是一条河,我的手心

却没有流水的温柔


想起,小时候某些夜晚

外婆躺在我身边,一声

又一声地呻吟

我总是不知道,该继续装睡

还是摸摸她的手或背


最后,我什么也没做

像一颗沉默的石头

等到了天亮,等不到一条河

温柔的抚触



九龙河


高原腹地的城市,大都抱着一条河

河的两岸排着密密麻麻的生活


七月的夜晚,我从众多生活中提走一盏灯

忘记带伞,走进细雨,打乱一首诗的秩序

突兀分行。这内在叛乱的时刻,我们不需要被读懂


薄衬衫湿透,寂寞的曲线有流水的温柔

行人把秘密都藏得很好

卓玛经过我时也弯着腰身

真好。在雨夜,他们关注自身

不再关注陌生事物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站在桥上,像一支细弱的船桨

靠着一条固定的船

危险并不会发生。但我

要在河流之上,获得一个意义

或者扔掉一个



伍须海


不止一次,听从高原的呼唤

翻山越岭去看秘境深处的海子

那眸子里一汪蓝色的等待

值得她抛下低海拔的人间


庆幸心事还没有高过云朵

十二姊妹峰下,有野花匍匐着朝拜

她把身子放得比花朵更低,坐在湖边的枯树上

像一簇新芽,怀揣整座原始森林的迷梦


这些年,她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到来

坐在同一棵枯树上眺望、做梦

柔软的心上早已挂满了松萝

像思念升起的经幡

在风中,轻轻地诵念



华丘的云


铃铛声,隐约的,低低的,唤我

山那边,牛群正往水草丰盛的牧场行进

山这边,我习惯性打开木门,倚着栏杆,看山


其实是看云。看云雾从山涧里缓缓生长

薄薄的白轻笼着深深的翠色

似夜晚临走时的叹息

也似黎明赶来献给山神的哈达


眼神也跟着云走了

走过睡眼惺忪的村庄

走过经声荡漾的华丘寺

走过沾染露水的杜鹃花

走得久了,误以为此生轻盈

就要随风散去


“快来,陪阿爸喝一碗酥油茶。”

檐下传来的喊声把我重新聚拢

屋顶升起的炊烟,拴住了一个过客

甘心停下来的人,都归整成了

华丘的云



朝拜


藏地。匍匐的秘密

升腾信仰的高度

朝行夕止,仪轨里万物虔诚


身敬、语敬、意敬

皆苦。当肉身皈依朝拜的苦

冈仁波齐的梵音是否已为灵魂指引


在西藏,她凝视每一个朝拜的人

不为了解信仰的高度,只为

学习如何对万物保持匍匐的姿态



酥油花


痛苦换取花朵

信仰催开花朵

古象雄时代的花

至今未曾凋谢

花开多一日

杀戮少一时

人间酥油香透

悲悯是最有情味的供奉


部分作品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1年第6期

卓兮.jpg

        卓兮,女,本名王卓英,四川青白江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协诗歌专委会委员,青白江区作协秘书长,《四川诗人》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