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延华,女,藏族,生于1980年,文学博士,兰州理工大学文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参加全国第七次青年作家创作会,鲁迅文学院第十期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学员。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等多项奖励。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嘉禾的夏天》。

 

马的故事

 

再也不要讲关于马的故事

不要讲姑娘出嫁那一天

出门上马的往事:

她把半颗心带给夫婿

半颗心留给亲爱的父母

 

再也不要讲关于马的故事

不要讲女人回娘家那一天

出门上马的往事:

她把一颗泪珠甩进尘土

一颗泪珠咽进肺腑

 

再也不要讲关于马的故事

不要讲安多草原上

一个少年和马的往事:

他把自己变成马匹

和自己的爱马称兄道弟

 

再也不要讲关于马的故事

不要讲安多草原上

一个老牧人丢失爱马的往事:

他把脚步和呼唤抛洒在白天

他把绝望和眼泪抛洒在夜里

 

2015.11,23

 

 

一个村庄的全部内容

 

一个村庄的全部内容

多到无法想象:

首先是一面向阳的山坡

或者一方平坦的洼地

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女人

最先来到这里

他们耕耘田地

繁衍生息

渐渐地

茅屋像春天的花朵

盛开在山川沟壑

 

其次是田野,牧场,森林,河流

庄稼,牛羊,鸟雀,桥梁

它们互相成全:

后者赋予前者以生命

前者赋予后者以魂灵

 

再次是一堵两堵三堵四堵

宽厚温暖的土墙

围城一份大大的庄窠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漂亮结实的松木

搭成一个圆圆的屋顶

屋前最好有一方菜圃

屋后最好有几株果树

庭中最好有一个花园

堂首最好有一个佛龛

炕上最好有两位老人

炕下最好有一群娃娃

圈里最好有牛羊猪鸡

心里最好有浓情蜜意

 

然后是一座佛音缭绕的寺庙

屹立在山顶中央

一所美丽如画的学校

坐落在村庄一旁

它们互相完善:

前者让人虔敬,善良

后者让人智慧,向上

 

最后是一个个美丽的梦想

种植在人们

朴素而明净的心上

 

2015.11.19

 

 

秋天的原野

 

麦子已经归仓

游子也已回到家乡

秋天的原野多么安详

哪怕还有杜鹃

在不停地吟唱

 

野花还在开放

姑娘却已做好嫁妆

时光多么匆忙

哪怕最小的草尖

都听到它飞驰的声响

 

秋风早已荡漾

飞鸿却还在路上

翘首的人儿多么忧伤

哪怕最轻的思念

都有它安置的地方

 

秋雨还未酝酿

游子却又赶往他乡

秋天的原野多么空荡

哪怕还有希望

深埋在大地的胸膛

 

2015.11.18

 

 

小镇春天

 

春天刚刚来到

那个来自西北的汉子

就俘获了小镇姑娘们

鲜花般迎风荡漾的芳心

男人们冷眼观望

心头妒火怒烧

像很多年前抵御外辱

他们团结在一杯烈酒

和一把尖刀周围

商议给那狂妄的异乡人

一个教训

给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们

一个警告

 

就在这时

异乡人带着镇上最美的姑娘

从他们面前招摇而过

春光紧紧地跟随

他们年青的身体

一只蝴蝶和一只小狗

也跟着他们

男人们措手不及

呆呆地目送他们远去

他妈的真美

他们在心里赞叹

而巨大的团结中央

烈酒已经喝完

尖刀也已冰凉

 

2015.9.11

 

 

春天的故事

 

    那是一年春天。春风荡漾,春雨缠绵,庄稼的骨节,在春夜发出争先恐后,蹭蹭拔高的声响。

    女人们斑斓的草帽,像盛开在麦田的花朵。她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妩媚闪亮。

    年轻的牧羊人把羊群赶到山上。青灰色的草尖,淹没了他的腰部和羊群的脊梁。

    牧羊人唱道: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你十七来我十八,正是青春好华年。

 

    又是一年春天。春风蹒跚,春雨慵懒。牧羊人丢失了草原,姑娘丢失了庄稼。他们安居在城市的高楼,心却流浪在千里之外,忧伤寂寞的故乡。

 

 

 

秋风一丝一丝地吹过:

山川,田野,树梢,草尖

人们的肌肤和动物的绒毛

秋雨一滴一滴地洒落:

大地,江河,经络,根蒂

人们的脖颈和动物的背脊

秋天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拂过:

高山,平原,庄稼,果实

人们的眼睛和动物的脚底

秋天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踏过:

雪峰,沼泽,溪流,园地

她纤巧的双手,拎着多彩宝盒

所到之处,尽情地泼洒

从地球的那一头

泼洒到地球的这一头

呀!

泼洒出一个五彩缤纷

焕然一新的新世界

 

 

 

春天在哪里?

在蓝天,大地,江河,山岳;

在鸣雷,闪电,峭风,瑞雪;

在龙吟,虎啸,鹰苏,蛇觉;

在熊走,莺飞,蚁奔,蜓掠;

在蜂唱,蝶舞,花笑,鱼跃;

在枝头,草尖,蛰洞,巢穴;

在心口,眼角,鼻尖,梦阙。

 

2015.11.18

 

 

第十九个节气。节者,草木之新生节也。

冬至。水面初凝。地表始冻。

寒风乍起。十月硕。秦岁首。

祭祖。宴饮。卜岁。

问苗。补冬。探宝。

蜃为大蛤。万物收藏。规寒避冷。

冬立之日。盛德在水。天子乃斋。

立冬酒肴。贺谒君师耆老。拜冬。

天朝辽阔。气蕴互补。各自芳华。

北方:风干五燥。万物凋零。

南方:温润如玉。鸟语花香。

然万物,生长也。向上也。

 

 

山岗

 

那天清晨,我悄悄地,悄悄地爬上了山岗

我的脚步,惊醒了露珠,和露珠下的麦芒

我站在山顶,沐着晨风,俯瞰山下的家乡

她的腰身,她的心房,辉映着万道光芒

 

那天清晨,我默默地,默默地爬上了山岗

我的脚步,惊醒了小狗,和它守护的村庄

我站在山顶,沐着晨风,仰望头顶的苍穹

她的腰身,她的心房,放射出万道光芒

 

那天清晨,我站在山岗,面朝朝阳

却感到无比的孤独,渺小,还有忧伤

 

 

 

我对树情有独钟,尤其是杏树,樱桃树,各种果树

除了嘴馋,我爱它们是因为,仅仅是因为,爱就是爱

 

想想看,一棵大树,默默无语,伫立在风里

就多么令人感动,有多少诗意和美丽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的一位亲人

年轻,健康,开朗

 

可惜这只是一场梦

她年老,且生着病

 

梦里,我是多么多么

多么地高兴

 

2015.11.16

 

 

我把一枚落叶扑进怀里

 

今天中午,我经过一棵大树

一枚金黄的叶子,落入我的怀里

准确地说,不是落入

而是我向前一跃,把它扑进怀里

那么多的脚,正从地面上踏过

我把它扑进怀里,感觉就像

做了一件充满诗意,又浪漫的好事

 

2015.11.19

 

 

冬天

 

夏暑还未消尽

冬天就来了

挟风带雪

气势浩荡

凡是有巢的鸟儿

都归了巢

凡是无巢的鸟儿

还叽叽喳喳

奔波在天上

 

秋色还未褪尽

冬天就来了

横冲直撞

所向披靡

凡是有爱的人儿

都到了爱人身旁

凡是无爱的人儿

还寻寻觅觅

徘徊在路上

 

冬天就是这样

把人世间分成

两个群体:

有巢的和无巢的

有爱的和无爱的

 

2015.11.1

 

小白鸽

 

杏花开满山野的季节

十岁的小男孩

从杏树上的鸟窝

偷来一只小白鸽

他精心地照料它

当它的爸爸

又当它的妈妈

 

如今它已两岁

是只骄傲威武

丰仪伟颜的雄鸽

小男孩把它称作

我的哥们和兄弟

一只秀美玲珑

啼声婉转的雌鸽

陪伴在它的身旁

 

小男孩无师自通

对它们进行各种训练

他们之间的信任和依恋

就像鱼儿和河水

蝴蝶和花朵

牛羊和青草

孩子和双亲

 

夏天的一个早晨

小男孩在课堂

突然哭得很伤心

老师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的鸽子飞走了

果然,他的爸爸

把它们当做礼物

送给了远在新疆的亲戚

玩物丧志

是他对儿子

最好的解释

 

小男孩失魂落魄

日日夜夜

听见他的小白鸽

他的哥们和兄弟

咕咕地啼叫

叫得声音嘶哑

嘴角流血

他一天天瘦下去

不跳了

也不笑了

他盈盈的灵气

跟随小白鸽

一起飞走了

 

转眼到了冬天

小男孩登上家乡

最高的山坡

眺望新疆的方向

也许它们被关在笼子里

吃不饱,喝不够

也许它们已经

死在了异乡

小男孩默默无声

流下一股股热泪

 

天空中吹过一阵

刺骨的寒风

风稍带来几声

熟悉的啼叫

小男孩擦干眼泪

只见天空飞来

两只洁白的鸽子

他欢呼雀跃

惊喜的孩子呀

这一次哇地

哭出了声音

 

小男孩和他的

哥们和兄弟

又聚在了一起

他们彼此发现

这次漫长的别离

反而使他们更加亲密

 

很快

笑声和灵气

又荡漾在小男孩

耳朵,鼻子,嘴巴

手,脚,脑门

还有眼睛上了

 

2015.11.5

 

 

冬季之上

 

大地之上

万物遵时

卸去华妆

大地之下

万物潜藏

激流涌动

啊!

莫问收获

莫问窖藏

这仍是一个

播种和耕耘

的季节

 

 

区别

 

秋和冬的界限

仅需要一场风

少和老的界限

仅需要一段路

而人和人的相遇

却需要真诚的祈祷

漫长的等待

和刻苦的修炼

 

2015.11.23

 

 

 

有个渔夫,有座面朝大海的房子

有人来到他门前,他羞涩地说:

门前的海景,实在没有什么可看

可是你瞧,我屋后这一园蔬菜

啊呀呀,却长得这么美!

 

2015.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