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珠》:走进藏族人的精神世界

作者:刘鉴强 出版者:西藏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9年12月

据说,前香港特首董建华看了《天珠》后,很想去西藏。而马来西亚的生意人看了这本书,则萌生了想要跟书中的人做生意的冲动,因为从书中的描写来看,“藏族人比较诚实、可信”。

很难给《天珠——藏人传奇》(以下简称《天珠》)这本书一个准确的定位——有人把它列入“环保资料室必备的10本书之一”,因为书中讲述了很多藏族环保志愿者的故事;有人说它是一本历史书,因为它通过主要人物的故事,折射了藏民族在当代的发展进程;有人说它是“认识西藏的第一读本”,进藏“驴友”应把它放入背包中,因为它像是一本藏族文化、历史、地理的简本百科全书;还有人说它是一部心灵史,因为书中用大量的笔触来描写藏族人的精神世界和他们的信仰;还有人说它是文化人类学著作,藏族生活不为人知的细节都真真切切地写出来了。

而对于刘鉴强来说,作为一位曾供职于《南方周末》的资深调查记者,主要目的就是“讲一个好故事。”

生活比小说更精彩

“这是一本真实的书,书中的每个人物、每个故事,都是真的。与那些关于西藏的小说不同,这本书没有想象,只有事实;与一些关于西藏的纪实作品不同,这本书的主角是藏族人,不是作者。书中这些来自不同藏族聚居区的主人公不能代表全体藏族人,但我希望笔下的他们像一扇扇明亮的窗子,透过这些窗子,真实的西藏扑面而来。” 刘鉴强在《天珠》自序中写道。

2005年7月30日,刘鉴强应北京大学教授吕植之邀,到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采访索南达杰的秘书扎西多杰(简称“扎多”)和当地藏民的环保活动。此次采访一路经历了种种艰险,但让刘鉴强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些,而是那里的人的精神状态,“他们很贫穷,但是他们比我这个城里人快乐,他们精神能量的来源是什么?我开始思考。”

索南达杰在可可西里

扎多带着他到澜沧江的源头,帮助地青村举办以生态保护为主题的赛马会。在赛马会上,他见到了后来出现在书中的几位主要人物:一位学者、藏医,他领着村民们种树,种了40多万棵;一位成功的商人,一度可以操控藏族珠宝——天珠的价格,人称“天珠王”;一位藏王的后裔;一位出家后又因爱情还俗的画家。这些人像小说一样传奇的人生,无疑让这位喜欢讲故事的记者心动。

两个月以后,扎多来到北京,刘鉴强请他讲索南达杰的故事。他看过电影《可可西里》,但并不满意,想从扎多这个亲历者身上了解事实真相。扎多已经10年没有讲索南达杰的故事了,那天晚上,他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了两个小时。索南达杰的先知先觉、伟大和孤独,让刘鉴强十分震撼,他决定写这本书。

“但我并不想只写一个英雄人物的书,”刘鉴强说,“我要通过不同藏族聚居区的几个人物,还原出藏族同胞的真实生活和精神世界。比如扎多,他是索南达杰的秘书,原本有自己的生活道路,索南达杰去世后,他的生活彻底改变,跟着索南达杰的脚印,最后成立了青藏高原上的第一个本土环保组织。他和索南达杰是师生,有历史传承的纵深感。”

了解到领着村民们种树的仁青的故事以后,他更坚定了写书的决心。“仁青的环保之路,与扎多截然不同。扎多是受索南达杰的影响,而仁青的环保行为完全是受藏文化传统的驱使。”刘鉴强说。仁青给他讲了很多故事,山的故事、树的故事、河的故事。“在他们眼里,自然万物和人类都是平等的,彼此尊重。在这种理念之下,他们有了保护环境的行为。同样是藏族人,有不同的思维逻辑,却又殊途同归,可见藏族文化传统是多么深厚而丰富。”

2006年4月,刘鉴强请假离开了《南方周末》,开始了这本书的采访。“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最棒的采访对象,他们做着相似的事业——保护青藏高原的环境与传统文化,但他们之间并不雷同,来自不同的藏区——西藏、青海、四川和云南,有不同的成长背景,分别是商人、官员、农民、还俗的喇嘛、居士和大学生。”

采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刘鉴强对书中一个人物的第一次采访进行了7天,每天交谈12至16个小时。第二次采访是两人用14天的时间在西藏和川西旅行,每天交谈十几个小时。后来在拉萨、北京,这样一天接一天的采访又进行了很多次。如果按一天工作8小时算,对这一个人物的采访就超过了60天。

虽然写的是平凡人的生活,但是刘鉴强并没有忽略影响和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时代背景: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毛泽东逝世、改革开放、宗教恢复、经商大潮、商业化对文化和环境的影响……他把人物放到宏大的历史坐标中,从文化、宗教角度投射历史上千年的变化,让这本书具有了厚重的历史感。因此有人评价《天珠》是一部“平民史诗”。

“由黑羊毛和白羊毛织成的故事”

“好吧,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故事——由黑羊毛与白羊毛织成的、有好的也有坏的故事。”这句话是仁青对刘鉴强说的。仁青曾经是一个僧人,可是他经不起爱情的诱惑,还了俗,这段往事是他一生的遗憾。但是,在刘鉴强面前,他并没有隐瞒。刘鉴强也没有替他隐瞒,在书中照实记录了仁青的故事。

“我并没有刻意去问这些‘坏事’,但他们很诚实,他们将其一生的故事告诉我,包括好事和坏事。”刘鉴强说,“如果人为地隐匿那些坏事,那样反而让读者觉得不真实。”

而索南达杰牺牲前,与秘书扎多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他无理地将自己的愤懑和怨气撒向部下。在以往关于索南达杰的报道中,这个重要情节是没有的,它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真实的、没有被神化的索南达杰。很多读者读到这里不禁感动得流泪。

“索南达杰与扎多的争吵是完全真实的,恰恰表现了他当时的孤独,以前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刘鉴强说。十几年前,当国内的环保理念还停留在捡垃圾、种树等老一套时,索南达杰已是环保的先驱。他是个领导干部,去可可西里的目的是开发和保护那里的金矿。在他目睹了藏羚羊被残杀的惨状后,思想很快发生了转变,他随身携带的《矿产工业手册》变成了《濒危动物保护名录》。但是他的领导和同事并不理解他的转变,他们依然希望索南达杰加快可可西里的开发,为当地经济发展作贡献。

索南达杰成立了高山草场和野生动物保护办公室,没有经费,没有装备,仅凭几个人开始与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盗猎者对抗。直到索南达杰牺牲,他们汽车的油钱还是用自己的工资垫付。

“当时他太孤独太压抑了,没有人能理解他,包括他的秘书扎多。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在牺牲前两天的晚上,他的愤怒突然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刘鉴强说,“如果对这些事实进行隐匿,那么,我们只能看到一个‘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但那样的人物是单薄的,不真实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采访中“有闻必录”。刘鉴强表示,有很多故事,由于无法核实,而不得不舍弃。而对于藏文化中很多神秘的、目前无法解释的细节,他根据写作的需要,谨慎地采纳了一小部分。“当地人对这些事情是深信不疑的,我没有亲见,我谨慎地存疑,但也对多元文化抱着尊重的态度。”

“自信和慈悲是藏文化的核心价值”

有人说《天珠》是一本关于环保的书,毫无疑问,书中很多主人公都与环保事业有关,但它更是一本关于藏文化的书。在一次小型的读者见面会上,刘鉴强也明确表示,希望读者认识到藏文化的价值。

“书中的人物,经历艰难时世却不沮丧,不愤怒,不绝望,保持内心平静,永远乐观,追求和谐。他们的自信和慈悲,是藏族文化的核心价值。”刘鉴强在《自序》中如是写道。

藏族人的环保理念和他们的文化是息息相关的,是藏文化传统令他们有这种自觉。藏文化的核心是藏传佛教,藏传佛教的核心原则之一是众生平等。牛、羊、山、树都是平等的,都要怜悯,相互尊重。北京大学教授吕植认为,“因为藏传佛教的传统理念,藏族人保护神山圣湖,所以这里大多生态良好,可见文化能在生态多样性保护中发挥大作用。”

而且,青藏高原生态脆弱,环境一旦破坏,极难恢复,哪怕毁掉一棵树,草木不能涵养水分,就可能造成泥石流,威胁到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因此,自然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传统文化与生活经验相结合,促成了藏族约定俗成的环保意识。

这种“慈悲”在索南达杰身上表现得最明显。他原是县委副书记,不信佛教,去可可西里是为了管理那里的金矿。可是,沿途看到被残杀的藏羚羊后,他的思想立即发生了转变,原因就在于他从小受到藏族文化的浸润,慈悲和怜悯之心被激发。

而“自信”则体现在书中的主人公在挫折面前表现出坚韧不拔的精神,因为藏传佛教告诉他们,有因就有果,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有结果。正如仁青所说:“你得到的果,源于你所种下的因,因果相连,就像影子,总是跟着我们。”

“这很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入世精神,与儒家思想是相通的。藏族文化不仅仅是藏民族的,也是整个人类文化的精髓之一,”刘鉴强说,“我写这本书的过程,就是自己去探索、学习的过程。也希望读者能通过这一本故事,认识到藏族文化传统的价值,从而对人生有益,对社会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