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中国诗人》2012年第5卷推出“甘南诗歌”小辑,选发了甘南州近年来在诗歌创作上颇有成绩的王力的《甘南大地》(5首)、王小忠的《恪守》(5首)、扎西才让的《羚城曲》(5首)、花盛的《热爱》(5首)、牧风的《青藏日记》(5首)、唐亚琼《又到黄昏》(5首)和彭世华的《夜色》(4首)等力作,并配有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黄恩鹏先生为此栏目写的专题评论《甘南诗歌,纯净可饮——甘南七人组诗简评》。


甘南诗歌,纯净可饮

黄恩鹏

        我与一位诗歌刊物主编交流时,曾谈起甘南诗人。我说:“甘南诗人极力创造诗性精神之美,这是值得肯定的。因为他们就生活在大美的雪山草原湖泊之间,就生活在纯净的诗性的本然世界里。”这话道出了我对于甘南诗人的尊崇。这是一群有着旺盛生机的诗人群体。他们纯净、安然地生活在这块干净得可以饱饮的天地,成为诗歌灵泉的积极开拓者。我读甘南诗人的诗,有如饮着清冽的泉水。他们从纯净的地方来,诗情自然也是纯净的。
        王力的《甘南大地》每一首都似一幅绝妙的风景画。他描述甘南大地之美境,有如随风摇曳的青草,或是从湖岸吹过来的朵朵涟漪般的花香,总能给我淡淡的感怀。这感怀是那般的迷人,如果我能去这些地方,吟诵诗人绝美轻灵的诗句,一定是非常惬意的。我在他的诗里所读的一切风物,皆与审美主体的“我”相联。是亲历了山川之后的由衷的心灵赞叹。这些静美之地是“在山包上猎猎的经幡里/一波一波,穿透远行者的心房”的阿万仓,是“她默默无言/却把世间所有卑微的骨头,一一收藏”的西山,是与我的生命的诸多“有福了”佛相之“十万佛的鼾声”的扎西奇,是“我心怀的欲念,被湖边的清风吹散”的姜托措钦,是“你要敛声屏气/以免被扑面而来的静美伤害”的扎尕那。等等,以这些美轮美奂之地为诗题,本身就说明大自然原有之诗意存在。虽然作为读者的我没有去过,却从这神性的描述中感受到了、看到了。那么,心灵与风景的抵达之谜,就在灵感的某一处交汇了、相握相拥了,诗人也就此揭开了它明亮而清澈的审美情境。这是诗带来的清纯,如同《诗经》的大小雅歌,清冽的水畔照鉴的,是大地呈现的神性。神性与诗性结合了,便是灵魂。
        王小忠依然是站在故土一角,审视身边的生命景状。《恪守》是心灵的恪守,甘南是清贫的,除了雪、芦苇、还有“陈旧的街道边”的“那些飘落的叶子”等等这些“轻”的事物。韶光易逝,我们逐渐苍老,一想起有一些生命之轻的陪伴,却也是无悔的热爱、幸福。因此,我们的恪守,是心灵的恪守,并不会被浮华所扰。在某一个清晨,他听到了众鸟的歌唱。鸟儿的啁啾,让他的诗有了亮光。这亮光随鸟声璀璨、阔远,也有了诗本体意义的延伸:“直到它们开口说话,直到我回归大地深层”。《私语》并不是低徊的独语,而是对变幻的人生发出了的诘问,那些怀念与叹息,映照蒙尘的内心。我,或我们,到底该怎么活过这一生?也许,过往了的珍贵,才令人缅怀。“隐藏在雪花里微弱的火光是少年时代的梦想和美丽”,今天这些梦想和美丽,在哪里呢?这种伤感,感同身受!《广场》有别样的审美喻意。广场是盛装情绪的喻指,也是集结喧哗繁杂的空间所在。它所呈显的,是人的诸多情感。温暖、冰冷,都是人生的滋味儿。我、他、他们,在广场的游移里,是一个个棋子,玄秘和预想,皆附着其上了。生活中,人人都有梦,《梦境》虽说是梦境,其实是诗人有意设置的一个倾向性预谋,这个预谋完全服膺于冷抒情的需要,这种需要,与父亲的命运际遇相关,辛酸道出了父亲苦难的一生。这样的道出,让我感到了诗人的巧妙之设。“而似乎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多么想紧紧抱住他那冰凉的身体”。“冰凉的身体”喻指父亲难以回首的苦难。这种怀想似的悲凉结尾,震荡人心。


        扎西才让是一位敏感诗人,有时候,我从他的诗中读出拉美文学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味道。比如卡彭铁尔、博尔赫斯等语言的幻梦般叙述。《羚城梦》从羚的身上,让思想跳来跳去,一会儿是星星、焰火、藏金莲,一会儿是城市的高楼、长者、在文化广场和电影里走着的我自己,一会儿又是牧羊人和阿尼玛卿山脉。诗的大量意象罗织,有意构成了自由与束缚的对比。而这些,都是梦的不可预知。《腾志街》日复一日地有着与其它地方相似的生活本态,这个本态其实也是在变化的。无论白天、夜晚,这变化表象无法看出来。事实上已改变我们的生命。比如,“我暗恋了三年的女子,再也没有出现”。不难读出,这是一首关涉“时间”流变的描述,这样描述是非常巧妙的,而不是单纯写一个普通街那么简单。《马莲滩》的诗核,是一种美的事物,这个美本身,其实是可以挽回的。而不应是被像阳光那样放逐的。“雨后的空气”“黄昏”“夜色”这样的时光递进,也着实让我读到了时光之马的迅惚。一种美如何能留住?“我是不是应该像个男人,把她慢慢地搂在怀里”,这样的反问,让诗增加了厚重。桑多河,这是一条令诗人产生遐想的河。在这条河边,诗人与众生一样,也是同样的沐浴、垂泣、昏睡,水声陪着诗人三十多年,但况味不尽相同。一些声音被稀释尽了,一些仍如传说般留在了心灵深处引发幻想。这是一个注重精神价值的过程。有了这个精神价值,人生就没有白过。在《达娲谣》中,以“原初的”意象体验,来求证镜像式的感悟。让超验和亲历成为知性,幻变一种类似真实的情境。这是诗的主观化色彩的突显,它与自身生命体悟关联。一种佛家的轮回感,充盈在诗的意蕴中。扎西才让创作让我看到的不只是语言的陌生化效果,也同时看到了他的非凡的文学功力,他有时出其不意的语境,让我惊叹。
        花盛的《热爱》5首,也是寄托情感于甘南大地,很大的成分,来自于理想化,乌托邦意味浓厚。这种意味是历史积淀的回忆,是生命的心境对于历史情境的复现。经验作为一种审美创造,在他的诗中呈现出立体。《缓慢行走》三段式的咏叹调,叙写岁月的沧桑之变。从时间的维度上看,包蕴过去现在和未来。诗人在体验最深的“情境”里伸缩一种思考,活脱了行走这个行为,诗意浓醇。《夜宿甘南》,着重是孤独的歌吟,半个月亮、一匹马、一个遥远的故乡、一个诗人,都化作了一句轻灵的歌声,静静飘坠思念里。《窗外》透视出“忽隐忽现的云雾”有如生活的隐痛,被时时触碰、记怀。《热爱》中的“我”,虽然“隔着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却不能忘怀那宁静的雪山,那里虽然贫瘠,却有着温暖的爱和慰藉。《野花》是我喜欢的一首,卑微的野花,为何能引起诗人注意?也许,在自怜中相互映照出生命本相的联系来。这种联系又是博大的、慈悯的。野花,自生自灭,无人问津,只有天地的寒暖,让它们成为顷刻之美的存在。但它们坚定“好好活着”,正是这种生命的价值认同,让我们找到了某种可贵的存在。在远行路上,或者说是在人生的行程中,如何看待生命价值。读野花即能找到答案。
        牧风《青藏日记》着重写感受。在《午后桑科》他这样写牦牛:“那些黑色的闪电/在眼眸里稍作停顿/便随深秋牧归的口哨/呼啸而去”深秋的草原是冷色调的,诗人的情感,则随着桑科草原而飞扬飘荡。“我的灵魂遗失在哪里/一切都定格在桑科黄昏的雨幕中/而我已想不起/佛前世修行的往事”诘问中有生命省觉的力量。《身在羚城》,写远去的羚,写消失的海子,写现代化对大地的抢掠,写绝灭人本的噩梦。意在先,让思想先入为主,是这首诗的特点。《当周沟的阳光》写一种生命的闲适。这闲适,不是诗人常常寄怀的梅兰竹菊或风花雪月,而是一只“虫儿”:“我且做这虫儿的悠闲/忘却了尘世的浮躁”,虫儿是弱小的生命体,这个意象运用的很好,也体现了诗人卑微和自我慰怀之安道守节本态。《远望若尔盖草原》《晨曦中的巴西牧场》也向我们展示了诗人情怀:格桑与卓玛、月亮与梅卓。主客体的移情、互映,较好运用草原特有的诗性元素,凸显了甘南诗歌地域特色。
        唐亚琼的《又到黄昏》淡淡抒写别有一番滋味。“桌子对面”的他,却是“那遥远的地方”,语言的反向喻义,启引抒写。近与远的反向,让黄昏充满了伤感。黄昏的人生之喻,很明显道出。《我身体里住着一群孩子》这首诗我很喜欢,诗人把思绪万千的状态写得如此之妙,令我拍案叫绝。“我身体里住着一群孩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岁”。孩子是美好新生、永恒的象征,也是生机旺盛的喻象。读这首诗,让我想起安德拉德的句子“孩子的手映照了我黑暗的手”之美好。这种神性创造,首先是对于神性的认同。它不是虚无飘缈的存在,而是纯洁的、丰沛的、热烈的存在。有如春风浴洗了身体每一处萌生的力量。《秋天就要来临》《像他一样》《怀抱》等,也是通过时序的挪用,来写生命的心境。如“秋天”“黄昏”等,求证人生的某种局促带来的思考。轻的“叶子”,是审美观照最直接的,它包含直觉、想象、联想、回忆,它似镜子。庄子所谓的“见独”,就是将主体的内视作用加入其中了。
        彭世华的诗,有如现代谣曲,机妙、精巧,若谱曲,则似有着小调的民间曲。其实,这样的诗,最是难写,须要有“机趣”存在。而且,最适合地域的乡俚民谣唱吟。《大雨》中的句子:“雨从东面来/雨从西面来/雨从南面来/雨从北面来”,有如汉乐府古辞《江南》。此类诗歌,最能接近当代诗歌的口语化效果。汉乐府古辞诗,常常采用的是比兴与双关等手法。如:“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显得活泼、自然、有趣。句式复沓而略有变化,是《诗经》的传统手法,诗人能将这种乐府手法用在当代诗歌创作中,是非常好的继承,不得不令我刮目相看,且有着一定的启迪。但须运用得自然、不留雕凿之迹。这首诗让人想到与雨声相亲、相和、相应的情境。雨的生机,雨的稠密,雨的潇洒,都是一种妙趣横生的人的生活本态。《表姐》《红碌碡》《夜色》等,着墨不多,却诗意深远,给读者留下了相当大的联想空间。彭世华的诗多自然之态,与造化相通,与心境相侔。诗虽短,却大有广远精微之势。
        甘南诗歌,纯净可饮。


        《中国诗人》2012年第5卷“甘南诗歌”小辑作者简介:
        王力,男,汉族,甘肃通渭人。有诗歌、散文、评论见诸省地级报刊杂志及民刊。《甘南日报》副刊编辑。
        王小忠,男,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大家》、《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民族文学》、《山花》等多家刊物,入选《中国年度诗歌》、《散文精选集》、《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等10余种选本。著有诗集两部,散文集一部。
        扎西才让,藏族,1972年生,甘肃甘南人。已在《诗刊》《民族文学》《诗歌报月刊》《诗选刊》《星星诗刊》《西藏文学》等国内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四十万字。曾获“诗神杯”全国诗歌奖、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铜奔马奖、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西藏文学》年度作品奖。作品入选多部诗歌年选和总结性诗集。甘肃省作协会员。
        花盛,藏族,甘肃甘南人。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刊》《飞天》《诗歌月刊》《岁月》《散文诗》《诗潮》《西藏文学》等刊,曾获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第五届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五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多个奖项,参加过第二届甘肃作协高研班、第七届和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著有诗集《一个人的路途》,散文集《岁月留痕》。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洮州文学》编辑。
        牧风,原名赵凌宏,藏族。已在《诗刊》、《星星诗刊》、《青年文学》、《中国诗人》、《中国诗歌》、《散文诗》、《散文诗作家》、《散文诗世界》、《飞天》等发表新诗及散文诗数百篇(首),作品入选多种诗歌及散文诗专集。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理事。
        唐亚琼,女,藏族,生于甘南迭部。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飞天》《中国诗歌》等。
彭世华,网名沧浪之水,甘肃甘南人,出生于七十年代初,甘肃甘南州青年诗歌学会副会长,曾在《飞天》、《甘肃日报》、《赣西文学》、《西部诗报》、《几江》、《逐水诗刊》、《老爷山》等报刊发表有诗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