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世人对军阀仍停留在“杀人不眨眼”、鱼肉乡民的刻板印象里。近日，央视《客从何处来》节目里,台湾导演钮承泽在寻找曾外祖父孔繁锦足迹时，也不免有这样的担忧，结果却发现了更多面。“陇南王”的一生已令人称奇，“湘西王”陈渠珍的故事却更奇。
“湘西王”陈渠珍
奇的原因之一在于他留下这样一本书：《艽野尘梦》。
这个书名稍显拗口小册子，曾在长达70年的时间里，被读书人争相传阅，藏学先驱之一任乃强亲自校注“推广”，出版人钟叔河读后40年仍刻骨铭心，作家马丽华更是受其触动写出了一部长篇小说《如意高地》。
1937年版
这本6万余字的传记，本是自印书，却因缘际会，在上世纪80年代得以重现世人眼前，到了21世纪仍有很多人念念不忘，乃至一版再版，成为西藏题材畅销书中的一个奇迹。
民国军阀中不乏舞文弄墨者。大名鼎鼎的阎锡山早年曾与泰戈尔谈文化，晚年留下300万字的回忆录和探讨中国古典哲学文化的文章。但很少有人的书像《艽野尘梦》一样吸引了后来者的持续关注。
这到底是一本怎样的奇书呢？
其一，事奇。
很多人是在大冰的书里知道了陈渠珍与西原的凄美爱情故事。《艽野尘梦》里当然不止爱情，还有清末的西藏局势，最后一个驻藏大臣联豫，川边大臣赵尔丰，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彼时，陈渠珍不过是一名相当于营长的管带。驻守工布一带时，迎娶了藏族女子西原。辛亥革命爆发后，形势急转直下，陈渠珍被迫离藏，误入羌塘大草原，经历非人磨难。西原万里从夫，生死相随。不想劫后余生到达西安后，西原染天花而死，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西原故乡西藏林芝
专栏作家三七说，“在我国的群籍中，死里逃生于绝地者的追记，又足以惊心动魄的，以此书为第一”。难怪任乃强称其“人奇，事奇，既奇且实，一切为康藏诸游记之最”。更赞其“比之《鲁滨逊漂流记》则真切无虚；较之张骞班超等传，则翔实有致”。马丽华则感慨：“谁读过它，谁将终身铭记。”
陈渠珍墓
书之外的故事也颇为动人。若干年后，陈渠珍成为割据一方的“湘西王”，将西原灵柩运回凤凰，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再若干年后，陈渠珍的墓地也迁葬故乡，墓前是黄永玉设计的西原铜像。陈渠珍与西原，终于同归凤凰。
其二，书奇。
说《艽野尘梦》乃民国一部奇书，当无异议，其文采也自不待言，前文已有专家评定。除此，其出版流传也颇为传奇。
最早发现此书并且促其公开见诸报刊的就是前文提到的任乃强。如何发现的呢？任乃强说，“张厂长志远游南川归，示湘西陈渠珍所著《艽野尘梦》”。原来，陈渠珍曾困守川南的南川，组建纺纱厂时将张厂长请来做技术指导，由此书籍流传开来。
任乃强与藏族夫人罗哲情措
此书写成于1936年，次年铅印出版，1940年-1942年在《康导月刊》上连载。至于为何连载，任乃强解释：“适学友之喜研究边事者来过，偶以贻之。辗转传阅，一月之内，更十数人，原册已破，而求阅者无已。或请于《康导》（月刊）转载，以慰向隅。”当年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1982年，《艽野尘梦》作为“川边历史资料丛书”在重庆出版社出版，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公开出版。马丽华形容其“虽为公开出版物，传播渠道却更多地在口耳之间，像极了私相授受的秘密读本，小范围里引发悄声的感叹，称奇”。
虽然一直到今天，《艽野尘梦》也并非广为人知，但是在两个读者圈子里流传甚广，影响极大。一个是西藏，也就是故事发生地。另一个，则是陈渠珍的故乡湘西。
西藏人民出版社曾于1999年和2009年出过两个版本，2011年此书第三次再版，成为人们目前看到的最新版本。2008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陈渠珍女儿陈元吉整理编纂的《陈渠珍遗著》，收录了《艽野尘梦》。2006年，广播电视出版社也出了一版《艽野尘梦》。
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是著名作家马丽华2006年的长篇小说《如意高地》，就是根据陈渠珍的这本旧书衍生而来。还有2011年朝华出版社出版的《西藏生死线》。更不用提研究陈渠珍的作品了，如《湘西统领陈渠珍》、《湘西王陈渠珍》，后者直接把陈渠珍的故事搬上了荧屏，书稿就是电视上的讲稿。或许将来拍成影视作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本小册子能有如此的命运，想必是作者未曾预料到的。
其三，人奇。
古人讲知人论世，《艽野尘梦》作者陈渠珍本身的经历也足够传奇了。
20世纪20年代初摄于保靖的沈从文
陈渠珍是亲历清朝、民国和新中国三个不同年代的“振奇之杰”。不用说，他与民国总理熊希龄、著名作家沈从文并称为“凤凰三杰”的旧梗了。也不用说，年轻的沈从文曾在他手下当文书，受他的资助才能北上，由此成为一代大家的故事了。大概读过沈从文的人对此人都有或深或浅的印象。
陈渠珍故乡湘西凤凰
单说一件事。上世纪50年代初，陈渠珍赴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曾亲手把《艽野尘梦》赠送给贺龙。那时正好解放军进藏，贺龙心想此书也许有些参考价值，就转赠给了十八军首长。这本写西藏的书终于在现实的西藏中有了实际的用处。当然，如今以旅游闻名的林芝，“西原故里”也成为一处景点，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陈渠珍最广为人知的名号应该是“湘西王”了。他统治湘西近30年，实行湘西自治，奖励农耕，兴办实业，开办学校，一度出现辛亥革命以后最好的局面，是湘西历史走向近代的重要一页。就像美国学者金介甫在《沈从文传》中说的那样“使湘西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盛世”。
陈渠珍的同乡，沈从文的侄子，著名作家黄永玉曾说：与常人不一样，陈有底子，常人没有，他的底子是西藏打的。（图片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