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夜
——写给在鄂陵湖边与自己有关的一位尚未成年的玛多姑娘
今晚的风没有痕迹
今晚的黑暗没有摇晃
今晚的月亮和湖水
今晚的酒和玻璃杯
今晚，孤独和所有孤独的话语
全堵哽塞在我的喉咙里了
孤独的左右两只手相互交叉着
孤独的左右两只眼睛在相互对视着
用力挤出被水湿润的一丝心绪
用手挠一把记亿的里层
那湿漉漉的泪水是从何处滚下的
那悲戚戚的面容是如何浮现的
今晚，心的右面这样想了一遍
心的左面也这样想了一遍
这思念是一根扎在小心尖儿上的软刺
是靠酒精的力量萌发的一片红叶
叶子上的文字，尖刺上的话语
是用平静和执着写下的往昔的岁月
今晚，云层里缓缓闪动的雷电是何人
噶玛央金
今晚，倏然跳跃到我心中的模糊的文字
今晚，胸腔里长久躁动的湿润的话语
今晚，我一人有两个影子
今晚，所有的酒只用一个杯子
噶玛央金
今晚，我一个人要和你一起进入梦乡
这些日子是我正在老去的征兆或预告吗？
一些秕草籽儿被风刮来
把这个寡言的清晨堆集在道路的尽头
太阳是一只准备偷袭的
流浪猫，静悄悄地离开
又静悄悄地走来
——提醒牌
这些日子是泥土的
山梁上野生的灰色葱蒜吗
是一亿个夜晚中的一个数字吗
这些日子是用牛皮绳串起来的
畜圈里长长的牛档绳吗
这些日子是需要安静地驮在牦牛背上的
花褡裢里的一把曲拉和糌粑吗
这些日子是门窗的过道里准备偷袭的
流浪猫的匍匐声吗
这些日子是在忽明忽暗的天窗口漂浮的
那个紫色睡梦的振翅声吗
这些日子是含在舌尖上的
那粒花椒的麻酥酥吗
这些日子是堵在嗓子眼里的那些话的
残渣吗
这些日子是在雪原上吞咽寒风的
一只乌鸦的寂寞吗
这些日子是在林中刺树上摘野果的
一只画眉鸟的孤独吗
这些日子是没有任何酸甜想法的
路旁的一束草丛吗
这些日子是独自坐在草丛上
弹着香烟烟灰的一个男人孤独的面容吗
记录三则
记录一
正在盯着电脑屏幕发愣时
门窗外面的天气如何呢
一些牦牛是否正在翻越对面的垭口呢
与这个市区并不相称的那条大街上
嘴里不停地叫着虫草、虫草的
人数不等的三两个僧人和几个回族人
是否聚在一起讨价还价呢
我的档案，我的电脑，网上邻居，玩QQ游戏的
和Internet Exp Lorer
风暴电脑室，垃圾存放处
蓝色玻璃窗户里面的
不相称的文明和贪色的大腿
不停地吐痰擤鼻涕的推理者和诗人群
还在里面，孤独地吸吮着网络脂液的
肥胖病毒——所有的一切毫无意义
所有的一切毫无意义
在蔬菜店门旁
遇上了一个嘴里叫唤着放生、放生的老年假
僧人
他想放生谁的生命呢
价钱多少呢
我边走边这么想
记录二
一边喝着酥油茶
一边听着遭受雪灾的情况
一边吹着浮在茶水表面的酥油
想象着那头母牦牛死后的乳房
像气球一样胀烂了吧
在半睡半醒中，没有移动身子
自己便加入到抗灾队伍中
在那个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的村子里
羽绒服和阿司匹林、太阳能、
人民币等一包一包地散发到
人民群众手里
电视里在号召
果洛西部遭受了特大雪灾
群众的生活损失严重
广大干部、企业老板、教师
以及爱心人士都要慷慨解囊
同心协力，积极支持抗击灾害
听着这条新闻
我感觉又困又乏
想回到家里睡上个热乎觉
然后一边喝着酥油茶
一边欣赏着女主人的臀部
寻思该怎么打发今夜的孤独
记录三
灰色的天空下面
一只灵鹫飞着飞着，左翅膀断了
右翅膀断了，眼中的远方迷失了
一只灵鹫飞着飞着
仅仅靠方向和威望
在固执地恪守远征的志向
灰色的天空下面
一棵树长着长着，果子在树梢上干枯
树叶在树底下干枯，鸟巢在树腰间干枯
一棵树长着长着
光着身子站立着
做着树根从地底下成熟的梦
灰色的天空下面
一个老者随着慢慢变老，头发从脑门上谢顶
牙齿随言语掉落，心事从心里散乱
一个老者随着慢慢变老
仅靠最后回眸的希望
想着头顶上这顶帐篷深处的温馨
灰色的天空下面
一个姑娘流浪着流浪着，遗失了心中的爱情
话语在路途上遗失，故乡在婆家遗失
一个姑娘流浪着流浪着
仅凭渗入银元和贪爱缝中的时间
等待着儿时寄希望于恋人的青春
灰色的天空下面
那个诗人坐着坐着，稿纸烂在箱子里
灵感烂在家里，字句烂在舌头上
那个诗人坐着坐着
用岩穴般刺耳的嗓音
固执地说着那些生了锈的话
以上角·华青译自青海民族出版社2011年12月出版的“二十一世纪藏族作家书系”《野荆棘》
作者简介：尖·梅达，藏族，原名索南旦巴，1970年出生于青海尖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有《南逝的云》《野荆棘》《女儿玉琼达娃》。2004年《南逝的云》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022年9月20日逝世。
译者简介：角•华青，1958生于青海贵德。先后在海南州民族师范学校、青海民族大学、复旦大学和中央党校函授学院学习。长期从事新闻翻译编采工作。主要译作有《藏族情歌》《藏族酒曲》《译苑独舞》《文艺复兴和三位大师》（合译）《生命的演化》（合译）《艺术的起源》（合译）《科学改变人类生活的119个伟大瞬间》（待出版），以及小说家次仁顿珠先生的大部分长中短篇小说，诗人尖•梅达先生的诗集《白刺果》等译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