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752105781748.jpg

汪什代海·热乐,实名仁青东智,藏族母语诗人。现为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州作家协会副主席。供职于青海省海西州广播电视台,担任双语记者。

1979年出生于天峻草原,16岁开始写作,先后有500多首诗歌作品发表于省内外各种刊物上。2001年、2004年、2008年分别出版藏文诗歌集《我真想生活》、《忠言逆耳》、《沉思》。2011年第四部藏文诗歌集《我背负金鞍》被选入藏族当代诗歌丛书,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

2015年由久美多杰藏译汉的诗歌集《等待西风》,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同时创作了一百多首藏语歌词,由藏族民间歌手演唱并得到了广大群众的好评。2013年参加鲁迅文学院第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习。

2015年11月,海西文联和州作家协会举办藏族诗人汪什代海·热乐诗歌集《等待西风》诗歌研讨会召开。作者新作《藏族婚礼赞辞卷·旺什代海婚俗》发行仪式暨论坛会在青海西宁举行。对旺什代海部落婚俗中的口头赞辞进行了全面收集整理记录,并重新用文字手段载入书中。《旺什代海婚俗》有15个分目,共41万字,由四川民族出版社正式出版。

近年来,海西州蒙古族、藏族的母语文学得到了长足发展。汪什代海·热乐作为一名优秀的藏族青年母语诗人,继承了藏族诗歌通俗易懂、幽默等优良传统,得到了省内外广大读者的热爱。

2023年12月16日逝世,享年44岁。

 

给自己修建一道围墙

 

奋斗的结果

奔波的结果

我找到了工作

还娶了个老婆

现在,我能为自己修建围墙了

这个围墙是我给自己修建的

汽车钥匙在母亲手中

工资存折在老婆手中

诗歌激情在领导手中

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人们奋斗一辈子

目的就是

给自己修建一道围墙

 

 

我想咒骂新年

 

撕下一层层包装纸

纸箱和衣箱纷纷复活

外甥女盼望已久、母亲等待多时的新年到来时

我小时候的骏马不见了

清香的桑烟没有了

左邻右舍的面孔消失了

我也在楼房门上

倒贴了一个“福”字

装出高兴的样子

燃放了鞭炮

照着祖先的镜子

就是找不见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多么想念小时候

常听得那首民歌啊

多么想念小时候

住过的那顶帐篷啊

多么想念小时候

一起玩过的那些伙伴啊

多么想念亲朋团聚的

那些难忘的日子啊

 

 

初一的凌晨零点

 

这个小镇上到处传来鞭炮声

看着急速飞溅的火花

我的想象中

一个草原正在团聚

一个地域正在团聚

所有人的心在团聚

因此,我不得不告别新年的第一天

 

 

在我还是个人的时候

 

没有领过四千元工资之前的我

没有得到一官半职之前的我

那时候的我是个人

是一个有良心讲公道的人

没有人请客吃饭时的我

没有人设宴喝酒时的我

那时候的我是个人

是一个不跟酒肉打交道的人

没有住进楼房之前的我

没有离开帐篷之前的我

那时候的我是个人

 

 

是一个不懂懒惰和拖拉的人

 

睡前坚持磕头礼佛时的我

早晨坚持念经祈祷时的我

那时候的我是个人

是一个慈悲善良有爱心的人

爱情

爱情,是一朵可爱的花

它必须要盛开

在山水之间

为了让世界充满美丽

爱情,是一条清澈的河

它必须要流淌

在鱼石之间

为了消除人间的干渴

爱情,是一颗纯洁的心

它必须要诞生

在你我之间

为了给人生带来乐趣

 

 

别人的妻子

 

我的办公室里

有一个别人的妻子

因此,我上网听歌时

要小心谨慎地听

那个别人的妻子

她的眼睛是别人的

她的耳朵是别人的

她的口舌是别人的

因此,我要学会保护自己

对别人的妻子说情话就是做梦

向别人的妻子倾诉衷肠是玩笑

总之,不能信任别人的妻子

这个道理,咱们的大德们

早就知道啊

 

 

藏历新年

 

今年

青海藏语卫视找见了藏历新年

今年

青海藏语广播找见了藏历新年

今年

海西藏语电视也找见了藏历新年

找见藏历新年并欢度藏历新年的那一天

我在海西州德令哈市

通过电视看着新年

通过广播听着新年

我兴奋地

把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我激动地

把诗歌写了一页又一页

这是我找见自己之后的一次庆贺

我们丢失自己很久很久

今天终于找回来了

我们遗忘自己很久很久

今天终于记起来了

人们说

新年的一天充满吉祥之兆

那么,今年的新年一切吉祥呈现眼前

上区阿里三部在煨桑祈福

中区卫藏四翼以法号祈福

下区多康六岗用哈达祈福

这也是吉祥的好兆头

也许预示着

三区兄弟姐妹

将围绕祭台团团圆圆

历书上用醒目的红色提示我们新年到了

可是到现在我们没有找见自己的新年

历书把日月星辰确定好以后托付给了我们

可是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度过自己的新年

 

 

今年的新年初一

 

在找见自己新年的这一天

我在德令哈市

尽管在外面的饭店和宾馆

看不到藏历新年的浓厚氛围

但是,从广播和电视里

我找见了新年,而且在欢度新年

这是日月照彻世界的第一缕阳光啊

这是找到一个真正自我的吉祥之兆

 

 

我比鸿毛还轻

 

我的父亲是个当官的

我做的一切事情

人们说

那是父亲做的

我的母亲是个作家

我写的所有诗歌

人们说

那是母亲写的

这样,在人们怀疑的目光中

我比鸿毛还轻

 

 

写在塔尔寺的诗篇

 

在宗喀巴大师诞生地

当我想起三根头发

留下三滴泪水的故事时

被一个男儿的坚毅

和一位母亲的思念融化

在宗喀巴大师诞生地

当我听到将八座佛塔

想象成八大支柱

用一顶黑色牛毛帐篷

给佛塔装藏的故事时

好像自己在一处牧幕遗址上

如同宗喀巴大师的母亲

思念着远方很多

像宗喀巴大师一样的圣人

今天

在宗喀巴大师诞生地

当众人以虔诚的礼拜

怀念宗喀巴大师时

我以诗歌的形式

供奉着宗喀巴大师

 

 

电话里,朋友的语气不像以前

 

兴奋地接起电话

问候好久没有见面的朋友

一个突然的变化

使朋友的语气不像以前

因此

我关闭了和他开惯的玩笑之门

没说几句话便匆匆结束了谈话

 

 

在丹噶尔想你

 

在丹噶尔想你,卓玛

两年以前

一颗流星落进怀里又丢失

一朵鲜花开在胸口而干枯

一只牝鹿踏入陷阱却逃走

在丹噶尔想你,卓玛

发黄的树叶落在脚边

褪色的园林引入眼帘

一条双人长椅留在心中

在丹噶尔想你,卓玛

一阵阵忽然挂起的秋风

摧毁了我心中

所有的计划

在丹噶尔想你,卓玛

 

 

正在衰老的我

 

从早晨到傍晚

校园的环境

使我走不完的人生旅途

守护着学生们可爱的脸蛋

承受着家长们的谩骂与唾液

满怀希望和信念

最初上路的人是我

还未走远的也是我

清晨的朝阳下

我以托举大山的勇气

从容前行

黄昏的霞光中

我以气吞山河的魄力

准备出发

可是,火山一般喷发的尊严

把我牢牢地拴在这里

清流一样纯洁的泪水

把我深深吸引到这里

因此,半尺讲台成了我

走不完的路途

幼小的学子就是我

培育不完的花朵啊

常常

牧放着孩子们的喜怒和走向

观想着这个民族的兴衰与前途

金贵的时间从岁月的河道流出时

每分每秒不停衰老的是我自己啊

 

 

并不是没有办法

 

不管我怎么努力

为了得到一个人人羡慕的官职

可领导却说:没有抓手

就无法将一只鸡蛋掉在空中

其实,并不是没有办法

如果他们愿意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培养我

就可以缝一个口袋举到天上

 

 

 

最高的山上看见干枯的马头

人们谈论的是鬼

最大的河边看见湿漉的牛头

鬼都吞噬的是人

因此,人们没有能够

心安理得地生活

害怕鬼的故事

和鬼的袭击

乡下人都跑进山坳沟谷

过着贫苦的生活

鬼是吸食我们血肉的恶魔

鬼是摧残我们生命的妖精

见了鬼我们也许会发疯

一提到鬼我们吓得半死

到底鬼个是什么样的

谁也说不上谁也没见过

在未来也不会有谁看得见——鬼

鬼,跑起来了,喜欢我们血肉的鬼是狼

鬼,跑起来了,经常袭击我们的鬼是人

鬼跑起来人群混乱不堪

人还在打听鬼的行踪

世纪之交

人们又在谈论鬼

鬼的故事与人的故事很接近

其实鬼不是鬼

其实鬼就是人

从此,人都明白了鬼就是人

我是鬼,你是鬼,大家都是鬼

所以,我怕你,你也怕我

大家都怕鬼

 

 

我们一定要飞,因为拥有翅膀

 

听说远方有个鲜花的世界

听说远方有着光明的前途

但是

我们拥有翅膀却没能飞

由于成长在守旧的环境中

又长期在退缩的温床上打滚

迈出一步就会跌倒

失败一次就会绝望

居住在山坳和沟谷之中

除了神话没有听过故事

抛石鞭以外不曾见过技术

有时候

会有几名干部下乡到基层

多话不说,一顿酒肉之后

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边取悦别人一边劳累着自己

一边羡慕别人一边埋怨着自己

岁月匆匆,消然流逝

我们必须要飞

首先要掌握飞翔的本领

中间还要讲究程序

最后就得降落到珠穆朗玛峰顶

因为,我们拥有翅膀

在二十一世纪清凉的空气中

我们一定要飞

飞到祖先们的崖壁上

创造一种生活方式

然后骄傲地大喊

因为我们拥有翅膀

 

 

喝酒吧,诗人们

 

在很多黑暗的夜里

谁都说咱们清闲

因为清闲

喝酒吧,诗人们

鹰鹫早已飞走

雪突然从头顶降落

思考着将如何度过明天

喝酒吧,诗人们

看下面的城市

三条道的群体在出卖咱们的精髓

厅上面的静寂

那些舒适的鼾声在催促我们入睡

喝酒吧,诗人们

间歇性的疯狂

使我们大喊大叫,泪流满面

有谁会理解这个痛苦呢

喝酒吧,诗人们

冰雪和寒风肆虐

我们骨子里悲情涌动

我们身后流言在轻飘

我们走到哪里

都会赐予“妖魔”和“疯子”的封号

喝酒吧,诗人们

在酒精中安慰自己

给祖先办完葬礼

就可永远闭上双眼

但是,抓住光明衣角的我们

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

诗人们,还不到死期

我们要指一条道路

我们要找一个方向

我们有宪法

我们责任重

诗人们啊!

 

 

换了主人的马

 

马的主人

奋蹄如飞的骏马

在牧民进城之后

突现于街巷之间

看到眼前的饲草和水

它们会思念辽阔的草原

和清澈的河流

年迈的主人挥洒着泪水

把你交给了陌生人

新的主人赶着你和马群

离开草原走向远方

从今以后

请不要提起马群

也不要谈论草原

你的主人,不再是扬起抛石鞭的牧人

而是一个手持棍棒的陌生人

 

 

和你交谈之后

 

——宽太吉是我的同学

和你交谈了一次

我的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

传说故事和山水已经衰老

我们也在谁的手掌里

如果真的是

把乌鸦的怪叫当成了布谷的鸣唱

谁也不会为破碎的岁月佐证

心里只想着鹰鹫血肉的人

我们需要尊敬吗

和你交谈了一次

我的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

传说故事和山水已经衰老

一个种族的女人们要靠发辫来识别

当一群雪山夜莺

将目光投向低海拔地区时

唯有你用纯正的母语讲述太阳的故事

三十个藏文字母做成的项链

也只有你知道它的价值

和你交谈了一次

我的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

和你交谈了一次

我的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

传说故事和山水已经衰老

牛毛帐篷与青稞糌粑的味道在变

喜欢新潮和模仿的鹦鹉们

随意地到处飞蹿时

能够为雪山的命运而思考的

宽太吉啊

几年之后

只想谈论你的发辫和双眼

 

 

才让吉

 

用颤抖的手

铺开你脸蛋般的白纸

掬一捧沸腾的热血

我要写点什么

才让吉

像风中烛火般的你的心

我虽然执着地点燃在自己的灯盏里

一阵轻风却把它引向别处

我这个只会眨巴眼睛的客人

应该失望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还是愤怒地带着哭腔大声吼叫呢?

才让吉

四年之后的今天

我还想蹑手蹑脚地

闯进你的世界

但是,在透明的窗户里

没有看到能够容纳心事的草原

我到底是一无所有的路人

还是没有爱情的那位王子呢?

才让吉

你的身影像一只蜜蜂

飞转不停

折磨着我心中的鲜花

你我虽然相隔千里

在昼与夜的边缘

我始终在心里牧放着你

才让吉

 

 

来自达日县的三封信

—致卡毛才让

 

收到从达日县寄来的第一封信后

虽说不见她的青春和容貌

虽说不闻她的声音和衷肠

可是我似乎亲眼看到

她泪水连连地

挥动柔软的双手

收到从达日县寄来的第二封信后

看到信中说牧区交通不便

偏远之地非常落后

我心里突然生起了爱怜

担心她会像小鸟一样受冻

收到从达日县寄来的第三封后

看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部手机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新朋友

我立刻想到

女人都容易被风吹走

达日县的第四封信

“谁也没有写给我”

 

 

等待西风

据说,人们怕南风

可我怕的是冬风

——题记


东风,骤然刮起

一会儿工夫

我渴望见到的月亮女神

被吹到我看不见的一座山后面

我准备捡拾的月光

落在一条我无法渡过的河那边

今晚,我一边惧怕东风

一边等待西风的到来

等待西风——

把圆月的笑容

迅速推进我的窗口

摘自《等待西风》久美多杰译,青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

1702752442132445.jpg

久美多杰,青海省格萨尔史诗保护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会委员。出版有藏汉双语诗集《一个步行者的梦语》,藏文散文集《极地的雪》和翻译作品集《冈底斯的项链》《藏族女诗人十五家》》 等。曾获青海“章恰尔文学奖”新人新作奖、青海省文学艺术奖、孙犁散文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