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甘南文学作品选2001-2021》作家出版社2023年6月第1版
命 运
脐血溶进了土地
我和这土地连在一起
胎盘埋进了土地
那是我和母亲共有的物器
年轻的母亲好嬉戏
丢失了我的襁褓
丢失在刈草场
厚密的秋草里
这便是命运的判定
——不要离去
滯 留
我还得带留 守住
这丰饶和这贫困
孩子们需要注射疫苗
有些课本缺了页
孕妇的心在跳
惟一的一架钢琴得镶牙
实验室里的空旷得搬走
还有许多的翅膀
得种植在心灵的田地里
片刻的富足
——黄河第一流某处
上游崩落来的浪涛在这里被消溶了
锽锽大乐嘎然听命于这明净的休止符
流光云纹和沙鸥的生命
一下子迷醉颠倒
翻飞成为深深的沉淀
余梁死躺在空云的脊梁
时有大片的泡沫懒懒而至
做轻盈无声的揩拭
千顷镜面凝定了一个我
一晌转生为少年聋哑
只凭筋肉发肤和脉息
享用这富足和静谧山
心灵早已经歇了工
接受自然的厚赠要思索何用
苹果坡
你送给我蓝天 白云 雪山
好精美可爱的纪念章
我在第二年的秋天捎给你苹果
两千公里够那些苹果们马拉松了
它们就是你小米玛
你就是好苹果
你属于友爱和节日
可是你怎么知道小米玛
告诉你唐古拉缓坡上小米玛
有一段路有时好难通过小米玛
大山脉上有一面苹果坡小米玛
苹果坡上苹果真多呀
热贡的 契嘎的 马燕卓藏*的
甜蜜的 香脆的 五颜六色的
四万八千个大苹果一下子滚落
里面有你的一百二十个
可终究你却收到了一百三十个
裹绷带的叔叔他当年是个中队长
他这下少了一万二千个
小米玛你倒多得了十个
裹绷带的叔叔是个好中队长
小米玛你是个幸运的巴札嗨**
*青海省的几个水果产地名。
**外国旅游者对藏族孩子的戏称，语出藏族民歌。
轮
西藏人发明了轮子，但他们却只用来使经轮转动……
——一位欧洲旅人的观感
是的先生，您是真诚的，
又这么精辟！
但和经轮一起转动的
还有磨轮，它旋转得发烫。
糌粑粉像雪一样地落下，
喂养了我们百万家。
乘了磨轮和经轮运进的车，
我们从上古走到了今天。
诗 钟
寒山挺远 那里是一位夫人的山庄
寺名是僧号 你可别搭错了车
年来修缮过的枫桥下
有江流却不见红叶如火
敲一次钟收费伍元
难怪那一夜张继只在听
这才听出了恒久
一千二百年的时光
钟一一早不是唐钟了
声——驾着诗还在飞扬
绿 雪*
淡淡的一丝
苦苦的
涩涩的一缕
细细的
瘦瘦的半个芬半个芳
在空气一样的水中
融为苏杭三月
三月三月
我只贪一杯绿雪
*清人词：阳羡时壶烹绿雪。
背 影*
——记流沙河
狭小的背脊述说着另一个幅员
到底负载了山多少
容纳了水多少
诗家三昧向着时空弥漫了去**
我却读着这背脊
（它瘦小得使我生怜）
读着这领西服的后片
这里面没有脂肪
只有骨骼和韧带 还有
曾经被误认了的最好的煤
*1985年10月3日。成都。座谈会。我坐后排，正对着他的背脊。
**指他的发言：诗的历史感、空间感、现实感。
那一片
在日出之前我已荡进银绿
摇着五岁的栗色游船
唤来山川青翠的
那一声不是欸乃
一面潮湿的皮鼓被敲奏
冬冬冬——大地的声音
永远是忠言
我的目的地是那紫色的远岫
刈草人们的营地
炊烟厮缠着朝霞的岸
是那依然古老的辛苦和疲惫
覆盖着浅浅秋色的那一片
母亲唱出了第一首情歌的那一片
翌年我又失落了襁褓的那一片
秋夜曲
厚密绵软的
香得醉人的
被刈倒了的
温暖的遮罩下面
有的用蠕动
有的用了磷光
还有气味的信号
秋虫们在著作着
秋夜凉凉的专论
——温暖的遮罩下面
一个是丝素和珍珠味儿的
一个是柴油味儿的
混合在一起
呛得秋虫们打嚏
也搅乱了秋的信息
——在温暖的遮罩下面
——不许说那些书上的话
——情歌印成了书又不是我
——唱支布谷鸟的歌吧
——让我怎么弹吉它
刈草场的小夜曲
——在温暖香馨的遮罩下面
自 侃
好像我走得很豪迈
在这银绿色的大原上
回首眺望不禁羞惭
哪有什么跋涉的记载
只不过撞落了一行露珠
偶尔阳光再来一次蒸烤
你的豪迈 你的漫长
好比一只去吃水的鸣鼠
绿 荫
在绿荫下行走
世界十分从容
在绿荫下读书
页页自是汗青
在绿荫下
情侣们笑得很轻
眼影更深
寻浓绿的一角斜倚着
有人在读一本森林学
那巨册是用板斧写成
绿色的血透过书脊在流
四月二十是好日子我们去种树
我们去种希望 再浇灌恳求
但不要想到板斧
林 曲
头项上剪影婆娑的每一个缝隙
都有一颗星可星座们总也凑不齐全
阳光被冷轧成型材斜斜堆放
早霞和晚霞白吹火老是错过炊烟
天空是一片一片千片万片的碎屑
思辨同着蘑菇去丛生
观念在挣扎——怨那蔓藤死缠
隐去的是历史 遗忘了的是辅音
才能同翎羽们对鸣
指点怎样地盘窝造蛋
讲说飞掠不是炫耀
啄食只为享用而不是征服
一切的嘹亮婉转加上一些怪响
托着令人升华的万顷静寂
针叶书写着祷文
阔叶上依稀有天女的叹息
寄生丛弄姿散发芳香
原株慷慨却也难免狎呢
绿色是映照是流动是弥漫是浸润
连自身也险乎被光合了
灵魂就范于森林的教诲
而最终极的圆满要感谢伐灭
中世纪的风度中世纪的气概
召唤山洪召唤狂雹
引发出新款式的别离歌：
不够数的星座再会——你们如数在位
不到站的早霞再会——你们朝朝正点
成造型的阳光再会——你浑浑然一体
成碎屑的天空再会——你完整在童岭之巅
汁
街树洒下的阴凉比内地多
洒水车慷慨我冰珠万斛
瓜和梨的甜汁多葡萄汁更多
最多的是满足了的渴
忘却吧你身在沙州
一切馈赠不都是为了忘却
十倍于降雨量的是什么
几多游客曾心惊
是敦煌人的汗水！
容
燕南好阿贝
为把修长的羚眼之波
顺利引渡向耳上的青莲
在中途一带布设了
美丽的黑玉真是高明啊
梦
收理了檀林的风丝十万
织就祛暑的薄绢一疋
来做衣衫连杏花也嫉妒
让嫋嫋者穿起是多美的梦
黄河首曲
这是多么罕见的缓流态
只见海洋的聚汇
不见河似的流淌
阴云为赶造倾盆疾疾而行
云影却被河水拥抱而滞留
奉了不得喧响的严命
这里的一切永远寂静
可一些顽皮的小飞虫
偏要抗命 嗡嗡地商量
要飞渡到远远的对岸去
选自丹真贡布诗集《溪流集》
甘肃文化出版社2004年5月版
丹真贡布（1934～1996），男，藏族，甘肃夏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5年开始文学创作。根据藏族民间传说写成的处女作《拉伊勒与隆木措》（叙事长诗）被誉为新中国成立后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史上的"第一只报春的布谷乌。"后在《诗刊》《民族文学》《飞天》等刊发表文学作品三十万字，著有《羚之衔》（诗集）、《溪流集》（诗集）和藏戏剧本《青年达美》（与人合著）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