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卿的雪
阿尼玛卿
这位众山神中的巨灵
从来就披着大雪的披风
站在厚厚的雪中
炯炯目光冰冷而傲岸地
凝视着死亡
一代又一代
游牧在它脚下的土著
那些以赭涂面的朝圣者
那些常常在雪灾中
突然变得僵硬的生命
安眠在它的披风下面
飘呀飘呀飘不完的大雪
覆盖着他们千年不化的梦
即使变成了鬼
他们也穿着白雪的袍子
在荒野中哭泣
生，是在阿尼玛卿的雪
死，是在阿尼玛卿的雪
而阿尼玛卿的雪呵
这巨灵身上沉重的披风
连大风也无法将它吹动
千千万万年
它都在这位山神身上被植着
一颗比雪被还要沉重的灵魂
各种生灵在风雪中飞舞着
同沉默的桑烟一起升向天空
他们无法久视
这积雪深处的秘密
只有在死亡中
才能看到阿尼玛卿冰冷的目光
是怎样傲岸地穿越了积雪
凝视着茫茫雪野
凝视着一代又一代
朝圣者虔诚的膜拜
和他们梦中纯洁的景仰
桑科之西：雷雨前的鹰
乌云漫过天空
漫过它们的翅膀
轰隆隆过来的雷声
在崖壁上炸开
炸碎崖壁
但炸不碎这一群黑色的
精灵，它们就飘浮在闪电
溅起的火光之中
它们就这样飘浮着
它们托着乌云飞翔
翅膀抖动，仿佛一群被风
吹送上天空中的黑色花瓣
俯瞰着大地
俯瞰着在雷声中颤抖的万物
雷雨渐渐逼近
它们仍轻松自如
纷纷扬扬
能够想到呵
这一群神圣的
傲视大地的精灵
即使雷电将它们
击碎 它们
也不会轻易从天空中
凋谢
下来
阿木涅果拉山前的牧羊人
这是一群苦难的歌者
终年在阿木涅果拉山前
在深深的积雪中面对着暴风雪
顽强地歌唱
他们胳膊上石头的线条
支撑着寂寞的面孔
岁月碾出的粉尘从皱纹中纷纷飘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
他们都是一群神圣的
牧羊神的化身
额头上泛着金属的光泽
目光喷射，在多雪的天空下
火焰般纯净地燃烧
这一群苦难的歌者
只有候在黑牛毛帐房前的
他们的女人
才是他们在这风雪世界里拥有的
惟一一片阳光
飘浮在他们的内心里
飘浮在他们一生的岁月之中
当他们老了，朝着炊烟深处
动情地看去
那一双双温柔的眼睛
就会使积雪融化
使他们坚定地站起来
在天空中落雪凝止的一瞬
他们开始走出积雪
辉煌地走向花朵
他们的一生大多在这样的一个
瞬间完成
并且在经不住风雪抽击而
临死前的羊的目光里
定格为永恒
阿木涅果拉山前
这一群神圣的歌者
神圣的牧羊神
每当暴风雪之后
你总能够在低低的天空下
在积雪深处
听到他们自信而又轻松的歌声
水葬印象
鱼们沿着水脉的流向
在深深的旋涡里
附着在死者的身上
它们大张着的嘴就是
死神的器官，接通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在那条河流里的
水流平缓
向往着彼岸的人们都在无声地
泅渡
他们像鱼一样张大干渴的嘴巴
他们喘息着，摇着双手
然后又消失在水中
那茫茫水域，连天而过
令人无法想象
送葬者，就站在岸上
他们沉默的目光落在水上
落在旋涡中，阳光
和默祷声一起流过他们的面孔
在五彩的经幡上喧响
在他们沉默的内心的旋流中
孩子们也在不断地哭着，喊着，叫着
向着远方
向着落日下的水域
此后的时间里，连天夕光
便泼湿了所有送葬者脚下的
此岸土地
1988.5.于玛曲
才旺瑙乳，藏族，甘肃天祝人。创作有诗歌、小说、散文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