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院的柏树
梦中，他的身影沉默
在为我打开通往故乡的小路后便转身离去
童年走过的路上
那些渐行渐远的记忆
在路过的风里清晰
老屋的炊烟漫过时光和枝桠的缝隙
惊醒的鸟雀衔着阳光奔向土地
站在木栏村长长的日子里
他曾那么努力把这里的天空撑起
身上的红布条
系着人们对天地的敬畏和人生的期许
如今，他有些老了
许多枝叶已开始泛黄
落叶的针尖正缓慢刺向大地
归途上，我听见他沉重的叹息
时空静寂，从此
我身体的血液
向着他的方向倾斜
坐在东门口
须是深秋或者冬日
才能想到去东门口
这次也一样
只是在恍若隔世的穿行里
再也找不到曾经坐过的那片荒草丛
太阳从照壁山上升起
把熟悉的温暖递了过来
我把周身的毛孔打开
呼吸久违的气息
那些稀稀疏疏逃离的梦境
在野草的生长和枯萎里重复
视野之下，小城大了许多
鳞次栉比的建筑里
已找不到长大的家
认识的人越来越少
风过之时，恍惚有熟悉的呼唤
从新街爬上来叫醒我的失落
其实，江水走远还有江水
故人走远还有新人
已是深秋，梨树举着今年的红
高高低低把小城点燃了
明亮挤满山谷，我看见
蓬勃的故乡正向着新的时代奔涌
在嘎尖看一朵花开
三千米的绿上
一朵小黄花探出了头
她打量着世界和村庄
目光里的勇气和坚毅
暗淡了纤弱的身姿
晨露歇息在她的花瓣
光亮的圆里有梦安身
她接住阳光的秘密
也把蓝天和白云的重量
放在怀里
一缕风过来
带着村庄的讯息
其实风已在山岗伫立很久
它在等待最美的相遇
辽阔的拥抱
打破时空的距离
她叫猫爪草，也叫小毛莨
朴素而又寻常的容颜
像极了她的村庄
虽然生在陡峭的高度
也要认真开放自己
阳光里的木栏村
老屋还在站立
倾斜的身子把目光举起
当环顾的眼神触碰远山的鬓角
相惜的情绪在晨雾里缓慢升腾
所有的事物都在翻新
老屋喃喃自语
声音跟随风的影子
在木栏村的土地、树林、房舍穿行
自来水引进了家门
清澈触手可及
落满灰尘的背水桶躲在角落
轻轻叩击，牵出月光的记忆
树林里，筑巢的鸟雀扑棱棱地飞
滴落的鸟鸣透着惊喜
牛们清闲地吃草，镰刀走失在风里
有人驾着机器与土地达成丰收的默契
进村的柏油路，打开村庄的大门
汽车画出的省略号，装满乡土的气息
邻家表妹坐在院子里指点手机
苹果的清脆和甜蜜就送到了东西南北
风儿和煦地吹
木栏村走在阳光里
阳光的宽大和温暖
罩在每一个村人头顶
老屋收拾起忧虑，守着老迈的年轮
安静在时代的拐弯处
它听到木栏村在赞拉河岸
踩着波涛的声响
向前的路上，时而激越时而低回
云盘村
从前，这里曾是战场
硝烟漫过的青山
长出锋利的石头
残阳滴着血
湮灭山梁上悲壮的吼声
如今，时光之殇
沙一样沉没
在季节的翻动里
鸟鸣唤出清脆
森林长出湿润
山崖上，道路迂回转弯
把触角伸向云端
种子们扎着猛子挤进土里
绿从大地里涌出
一浪一浪漫溢山岗
村庄敞开了大门
接住所有靠近的事物
新的叙事爬上树梢
院子里老伯手里的旱烟
在春天的光景里敲击出最美的韵脚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4期
蓝晓，女，藏族。四川小金人。编审，中国作协会员。在全国各级文学期刊有诗歌发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一个人的草原》《冰山在上》《聆听高处》。诗集《一个人的草原》获第五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冰山在上》为2016年中国作协少数民族重点扶持作品。现为《草地》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