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帖
虫草下山
大鱼登岸
绕道秋天
与君一见
筷子共碗
相顾无言
眼含人间
泪流满面
年楚河上游
由此岸到彼岸
河面宽浅，水流散乱
正是年楚河谷秋收时节
小马探足蹚水，行至今生
粮食陆续过桥，赶赴人间
都说，此地景色殊胜，天际远阔
云游僧来过，部分驴友也来过
有只水鸟，全然不知农作、修行
与旅游，三者究竟有何分别
就在转瞬之间，不过振羽一飞
它便掠过一河粼粼秋寒
把自己径直度化到了对岸
此时，差七分晚六点。形上之我
正劝哄形下之我勤行勿懒，譬如过河
之后，还可往秋天以远，暴走一段
雪夜失眠
雪，认真地下着
然后，停在了半夜
乍起的风中
把其余的夜哄睡
听任白昼用剩的那部分自我
似梦犹醒，辗转反侧
我似乎一直在等
风若隔窗喊我一句
雪能替我答应一声
空
合上闲书，把心放平
听风在树梢上阅历天空
寂寞对面，总是喧嚷的万物生机勃勃
也总是一闲下来，便会发觉自己变空
岁月逼人，又似乎没有什么必须完成
无非听风刮过，看草变黄
再目送一匹马与更多的马，渐次远去
也把一个人的视域，一步步走空
若尔盖湿地
非凡地球上的寻常一日
路朝北走，水往南聚
而偌大的天空
喜欢沉浸于花湖，潋滟地裸泳
上午，束苇溯溪
下午，游禽打鱼
偶见有鹰悬停，执著于迎风送云
此去郎木寺，46千米
白天，太阳暴晒过的事情
到了夜里，若逢七星伴月
必会一直关照到黎明
若尔盖湿地，正值
今年夏秋轮替时节
此间岁序，繁茂且宁谧
傍晚，最先转场的牧群
过河还家，后面相跟着
辛苦了一季的尘世
满鞍暮色，一驮斜阳
循例不乏逐流草木，沿途随行
那个落在队尾，本该很赶时间的人
实则并未着急策马入水，涉渡余津
他正驻马观望……什么或谁呢
也不知对面的天光岸影
肯否多放飞几段鹤鸣
陪完他今夕最后一程
世界与你
这世界，原本就该好好的
就如周末阴雨，闲居家中
内外相安，身心响晴
偶或与异地亲友通个视频
你过着与我截然不同的此生
即便不看，不管
你也知诸般物事，没多没少，俱在其位
即便适度增减，亦挪移有序，合情合理
就如眉毛、鼻子和嘴
各司其职，以及你的
手指与脚趾，都刚好十个
而且还是美甲店的常客
作为地球四十五亿年来诞生的
最为惊世骇俗的碳基生物之一
你深知：应爱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灵魂
就如要爱生活本身，并警惕对其妄议甚至腹诽
照说理想中的完满无虞，理应比比皆是
岂会非此即彼，仅限一时一地
但是，倒也仅止于但是
世界无处不在，实则与你何异
时常欢欢喜喜，间或耍赖、置气
必须承认，我有一个
总是心事重重，却不着急
弃世动迁的自己
——他曾不止一次
将你和世界，一并含在眼里
转过头去，泪流不止
风吹
风吹文部北村也吹南村。当惹雍湖畔
白塔经幡、石头聚落、牛羊与平野
大地上满是理应珍视的一切
风吹达果雪山一列七峰。一阵对世界
很不放心的风，吹过古老雍仲本教的俗尘与秘境
也吹着今天的青稞，以及因缺氧而气短的你我
风吹旅游探险者神往的阿里大北线
要是万水千山，并不切盼被谁走遍，那就学学
风的样子：闲来坐拥八荒，急了嘶吼上苍
顺便仰面看看，风吹落日，接手近乎永恒的一天
如何缓慢且盛大地，合上几处孔雀蓝的湖面
原刊于《诗刊》2023年第7期
张子选，诗人、编剧。著有《藏地诗篇》《执命向西》等诗文集。系文化综艺《中国汉字听写大会》第三季、《中国成语大会》第二季主创编剧，《见字如面》第一至第五季总编剧。最新诗集《雨把人间刚刚哭完》（暂名）将于近期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