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
经轮给流水架起了一把阳伞
几头牦牛细嗅彼此的肉身，走向深山
它的迷人在于野果顺着浅显的危机
向林子深处探密般开辟路径
野草莓红艳瘦小，聚拢在老树墩边
一只虫子从大地深处磕绊而来
在生命的夹缝里顾前盼后
群鸟恪守自我的词语
这未知的声调——
高于生存之上的某种觉知
酥油灯里的苍蝇
漂浮在金黄酥油里，像是黑夜的遗腹子
透亮的黑色宁静，停止劳碌与无明
在诸佛的目视下，以最高的礼仪
给自己进行了火的葬礼
我认真地
从灯油里捞起了
一个虚影
山谷记
一个人像一湾清泉
两个人像两个季节
翠绿松柏和山尖积雪
用尽心力，保持瞬间的诧异
和持续的无常理，把时光锻造成崖石
光缓慢的攀爬，白云低垂
抬头就能触到，一个干净的灵魂
藏戏面具
戴白色面具的人，在旷野上舞蹈
不可思议，他每唱一次
我就向前一步，追寻我的耳朵
声音里飘落兽毛、岩石和雪花
他在风的口袋里，装满
祖辈的灶石与火种
还有一个宇宙的全部声音
一只灰兔跃入傍晚的舞池
草原，傍晚的舞池，空无一人
大自然的和弦消声
一只灰兔跃入聚光中
竖耳倾听，音响缭绕锅庄曲
它并没有听命于听觉的驱动
静默站立在夜色中央
身后的栏杆边，众目悄声聚集
善意的好奇，几许紧迫的期待
它坚守一束火花的宿命
纵向跃入右侧夜幕
落入无边的虚无
英雄主义
石头在漫长的希求中
变成了一座碑或一个神
记忆如井，激起幽深涟漪
屈膝见山，挽歌拜神
信仰一枚英雄的勋章
所爱皆欲介入旷世
当夜晚和一轮明月交集
时辰消失于白天的消息中
把自己奉献给一种热爱
眼泪是最炙热的冒险
如岩浆凝固的山梁
带着黄昏的暖色激情
在明暗的光线下显现出火的意志
绿松石
一块墨绿色石头
形如眼眸
这来自远古的凝视
带着密林深处的氤氲
梦境是月光的隧道
绿色的旖旎脱离现实的石头
化成沙，化成河
化成闪电和慈母心
瞧，爱情在寂静的眉眼里再次升起
如火焰和升腾的青烟
如日光下托举的一缕轻纱
时间说
把时间划分为二
昨天和明天
请一个神下来，成为历史
请一个人上来，摆在墙面
我们重复返回人群，逃离时间的真谛
面对饥饿，吃一颗糖，再把它吐出来
面对星系，以雀鸟的方式
互啄羽毛，拥抱流泪
我们在各自的幻象上制造掠影
给失踪的马蹄规划远程
证明没有裂变的心
风总是吹个不停
心的画卷
简单的语言指向一方
在月亮高挂的方位
存在愿望成形的居所
它的美不同于尘世珍宝
放下记忆，只储存一个信息
破除岩石障碍，每个人都落在雪花上
山尖白雾，是逝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他们踏遍缚身的版图，亲见一双眼
以悲铸成随时可以脱落的金箔
以祖屋和它深秋的金黄色
落叶之心，叠加苍茫
听得见的消失都是珍爱过的
遥远又虚幻
一朵花和它之上的愿景
所感之美在于一个动词的形而上
心如天河，以词语构建晶莹漩涡
又幻灭于晶莹本身
雪的誓言
误入密集坟茔,往生之阶梯
在山的腹部向上延伸,春光乍暖
温热从后背冒出大地的血液
路边枯枝伸向新的绿意
穿过一群人的长眠
一只昆虫跳出了自己的梦境
活着的泪水只为离别而流
没有人能够说出心的终点
我们可以坠入一座山谷
那里四季有雪
谷口石堆和褪色的风马旗
禅定者入坐的空山头
山雀叼着天空的米粒
白色帐篷和终年的风
远去的骏马和迁徙的牧场
我们如三时的颗粒被风吹落
我们以漫长的冒险之心
去兑现雪的誓言：十万个坛城
十万次皈依、十万次匍匐
十万次忏悔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3年第二期
那萨，女，又名那萨·索样，藏族，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