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古海
是遥远的过去,还是辉煌的现在?
喜马拉雅山脉:历史凝结的波涛,
偶尔发生的雪崩:因为无法拒绝时代
的召唤,而热情奔溅的浪花。
在陡峭的崖壁上,在幽深的山谷里,
是安静的古海洋动植物——
三叶虫、珊瑚、菊石、海胆和海百合,
以化石的形貌,喟叹着生命的神奇。
当海底灵物,在广袤的雪域寂然出现,
自然变得有序,人类从蛮荒中劈开荆棘,
引导我们不再迷失的文明,
就在绛红色的土地上,生根开花了。
高原异禽:树麻雀
洮河上游的一处山丘上,飞来一群树麻雀,
这群小家伙,头侧绒毛发白,耳部自生黑斑。
青年考古学家解释说,它们,是地方性留鸟的代表,
特别喜欢在荒芜的高原上繁殖。
一到秋冬季节,就群居在土著们的房舍周围,
在洞穴、瓦片和房檐下筑巢,在农田里觅食、嬉戏。
天哪,它们在几千年时间里,进化了心肌和飞行肌,
以便适应空气稀薄、氧分低缺的环境。
它们的邻居:藏羚羊和高原牦牛,为了能够活下去,
也在千年光阴里,悄悄地衍增了心肺脏的重量。
大草原上的长角鹿*
这一群动物,细数之下,计十五匹,
其中两只,因条纹模糊,形象漫湮,已无法辨认。
最大的那只,显然是头角分叉的雄性巨鹿,
它尾巴上翘,左顾右盼,一副高度警觉的姿态。
其他十二匹,画师的笔触有粗有细,
但以简略之风绘就的,是高头修腿的草原马模样。
远古社会最常见的一幕:大草原上,
即使是马群中的大角鹿,其日日的生存,也充满危机。
而陶罐的持有者,定然是群马的主人,
他热爱着游牧中的每一天,又将其定格为永恒。
注:甘南州博物馆内,藏有一尊残口圆腹动物纹小底罐,其为夹砂红褐色陶罐,通体施黑彩,细线彩绘集中于肩颈之间。肩纹之下,是一圈动物纹样。
豹獒之斗
青藏腹地。大雪过后,
群山确如蓄势待驰的巨象。
峡谷内,一只饥饿的雪豹,
正与五条藏獒对峙。
一边,是群起而攻之。一边,
是一夫当关,欲擒眼前美食。
拉锯式的争斗之后,一条
吠得最厉害的,被豹衔颈拖去。
群兽之争,与人斗有何区别?
还不是仗势来欺人,失势各东西。
你看那一条被掠,另四条
茫然失措,瞬间就萌生了退意。
制陶者
匠人精选陶土,淘洗掉杂质,
把泥条盘成粗坯,嵌上耳朵、把手和推纹,
再用类似毛笔的工具,在泥制陶器上描绘出山水和物种。
平行纹、波浪纹、网状纹、漩涡纹
鸟纹、青蛙纹、鱼鳞纹……
原始之美陡然呈现,似乎一伸手就能独自拥有。
若潜心追寻,我们定能触及制陶者的泥手,
若侧耳聆听,我们定能听到制陶者的心声,
若移身穿越,他们,就是我们。
竹子和地域性
在南方雨林,竹子,用四年的时间
只长了三公分。在第五年,它们
以每天三十公分的速度成长,
两月后,成为庞然大物,高达十五米。
但鲜有人知:之前的四年,它们
把根须在土壤里延伸了数十米。
而在北方高原,竹子在枯地悄然生长,
五年之后,才两三米长,小指粗细,
被有心人制作成了用于驱尘的扫帚。
显然,地域与海拔的巨大区别,
决定了物种的不同,命运的迥异。
物犹如此,人,能否摆脱这般命数?
湮灭和滋生*
大夏河畔,有的是流水清澈艳阳高照的日子,
此时,如果纵马驰骋在甘加或桑科这些草原草甸区,
我们还能依稀见到梯田、沟渠、驿道的遗迹。
在甘加乡八角城中,如果我们歇马逗留,
也能看到那些相继出土的石臼和碾盘,
这些物件,再现了西汉时屯田士兵加工粮食的场景。
边境之地的战与防,在湮灭一种文明的同时,
也在悄然滋生着另一种文明。正如人类的繁衍——
悲怆的民族融合之后,新人类将开辟全新的疆域。
注:汉武帝时期,霍去病率兵西渡河湟,对甘肃、青海一带的高山大河,布设了障塞和亭燧。公元前121年,大批汉人随军西迁,使阿尼玛卿山脉的农业,得到飞速发展。
磨 坊
这里,是古洮州地界。僻地边陲,
山高,谷深,其间沟壑纵横,溪流众多,
溪边村落,也是星罗棋布。
这里,古战沟,旧城沟,长川沟,
羊永沟,刘顺沟,新堡沟……沟沟相通,
沟里必有磨坊,坊里,必有岁月。
这里,农夫和牧人的日子,在磨眼里
一一逝去,以一粒,以一袋,以一地,
以我人间五谷,繁衍子孙后代。
而今磨坊不在,白发老人,成为
非遗的传承者。祖先传留的文明啊,
在一轮朗月之下,请给我以安慰。
原刊于《星河》2022年冬季卷
扎西才让,藏族,1972年生于甘肃临潭,1994年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之一,2019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著有作品集《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诗边札记:在甘南》《桑多镇》《桑多镇故事集》《甘南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