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山林
鸟鸣犹如深渊的回声
寂静,亦是极境
当清风穿过密林
一座山就有了荡漾的部分
谁是飞溅的浪花呢
风声如梦
一定有什么
找到了自己的源头
欢喜
分不清是哪一声鸟鸣
唤醒了黎明
分记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候鸟
振动翅膀,给我以亲人般的抚慰
在鸟鸣声中醒来
群星已摆脱全部的黑暗
退出了仰望者的眼眶
一滴泪,挂在晨光的睫毛上
——朝阳浑圆啊
喷薄出体内全部的热血
换来了明亮的新生
当我推开窗张望新的一天
我,就拥有了
沐光而生的第一重欢喜
爱的教育
波涛弹奏大海琴弦的时候
浪花和海滩正在相爱
落日收走了光线
大海才懂得控制自己
一个藏怯的人,始终知道相处的界限
爱和被爱相互安慰
没有过多的言语
只有黄昏,独自一人
接受着爱的教育
用空旷,安抚疲倦的海岸线
花下独坐
低处的花已不知所终
只剩下一缕香,空悬于
腊梅枯瘦的枝干上
冬日午后
暖阳带来慵懒的寂静
石阶上的落花
挨着落花坐下的人
木椅上的恋人,吹过爱情的风……
各有各的秩序,互不干扰
都在花香里沉醉
幸亏余花开在高处
幸亏没有人开口说破安静
尘世安稳,花香无形
我本是孤傲之人
花下独坐
我的心也慢慢开出了香气
寻山记
在一座山里寻另一座山
仅凭经验和耐心是不够的
还需要对生死之事抱有足够的敬意
后山松树葱郁,草木繁茂
风一吹,就有无穷尽的松涛
那扑面而来的一朵朵浪花
是生者的问询呢,还是大地的回答?
山前的大河,滔滔不绝
早已看透了生死
一如我年迈的老父亲
经生历死,早已从容
只身登临一座空山
为活着的父亲寻一处山
我心有悲戚却难以言表
时逢岁末。天寒,风冷,草木萧瑟
山顶上的雪,酝酿着春天的消息
后山的松树青翠欲滴
全然不顾岁月更迭人世沧桑
我们都曾青松一般苍翠欲滴
时间经过我们
终会有一天在某处停下来
就在我此时所站立的地方
为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人
寻找到一处来世再见的法门
在一座山里寻山
谁又不是在给自己寻找
消失的地方……
旧事重提
时间过去了许多年
仍然有人,从旧事中找到你
当时的破绽
谁不是一生辛劳,毁誉参半
谁不是潮起潮落
依然保持眼里的清冽
曾经获取的,时间早已滤尽喜悦
只有已经破碎的部分
还深深隐藏于生活的褶皱里
旧事重提,不过是从沉默的月光里
制造出一种新的波澜
谈话犹如一根鱼钩
拽出一个疑虑
回忆使我们重新思考
从前明亮的日子
原来也是暗影重重
秋天的病人
在病痛对命运的一次次转述中
每个人都在漠视着病变
在风雨对草木的一遍遍梳洗里
没有谁不是在忍痛坚持
青葱时犯下的错
时间用枯萎做出绝望地回答
那些任性的妄为,泪水模糊的隐痛
终究被时光喂养成无法治愈的病灶
——当疼痛转化为绝症
活着被判定为具体的期限
所有的平静都被打乱
在越来越深的寒气里
落叶伴着秋雨落下
就像秋天的病人随餐把药片服下
世界寂静无声,万物相互疗伤
【创作谈】我们是问题本身,也是答案
疫情三年,每个人都在经历着无尽的变化。
其实,即使没有疫情的全球爆发,即使没有封控、静默、核酸、行程卡、国际航班熔断,没有个人的头痛脑热、囤药待阳、疼痛悲伤,变化也在细微的改变着、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变化,是永恒的命题,每个人都在努力作答。
有的人挣扎于变与不变的深渊,泥足不前;有的人把自己活成了一束光,以良善为灯,映射出社会丑恶的暗影;有的人在探究真理,有的人在怀疑人生,有的人在不断追问,有的人在思考变化带来的深层次原因……
在变化的时代,每一个诗人同样也面临着变与不变的现实取舍。保持对词语的敬意,保持对生活的热爱与敏感,保持对诗歌严苛的个人标准与开阔的视野,保持真情的书写与诗意的深度锤炼,这是我认为自己作为一个诗人应该始终坚守的不变基点。怎么改变?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破旧立新,每一个诗人都在尝试着改变和实验,不变的是诗意的表达中始终葆有独特的温度与真诚。在这方面,跑调诗群的兄弟们都在各自的跑道上领跑,他们用作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宏大的时代面前,每个人都是一粒沙,诗人微弱如尘埃,能用诗歌发出一缕微光,就是一份投向虚无的力量。我身在其中,经历着时代的巨变,用诗歌记录了一个普通人细微的心跳,不断用字与词的相互遇见,尝试写下一个诗人的疼痛、悲伤与无力,而恰是这些我们用心写下的文字,完成了对人类命运的记录和转述。
我们是问题本身,也是自己的答案,诗歌介于其间,约等于我们所经历的生活。
王志国,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7年生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庆宁乡松坪村,现居巴中。出版诗集《风念经》《春风谣》《光阴慢》《微凉》(藏汉语对照),有作品被收录重要选本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