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南藏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边缘,地处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陇南山地的过渡地带。在这片神性的大地上,栖居着一群耕耘文字的诗人。在高原写诗,有可能会缺氧,但这里更接近太阳,更接近蓝天白云。甘南的诗人们都很谦逊、低调。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甘南作家“摇篮刊”《格桑花》杂志的诗人完玛央金,蜚声全国的诗人阿信,采摘过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硕果的诗人扎西才让,提携后辈的高产诗人牧风,年时成名、且诗且歌的诗人嘎代才让……甘南诗人的队伍逐渐庞大,年轻的诗人也在不断涌现。由于刊物的版面有限,我约的都是短诗。很遗憾,还是漏掉了好多诗人,对未能选入的甘南诗人深表歉意。
——特约主持:诺布朗杰
阿信:星空下的马匹
星空俯下来行碰额礼,马的额头
发出幽幽的光。
今夜的阿尼玛卿,一个不好的消息是
欧拉秀玛的图布旦老人归西了。
他的马,挣脱束缚,逃离帐圈,在西科河畔的
湿地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夜。
好消息是:这匹马,在黎明时分自己回来了
——浑身精湿,布满泥渍,额头发亮。
没人注意到这些变化——它已混迹于
畜圈的马群之中。
人们知道的是:欧拉秀玛的图布旦老人死了,
它成了一匹没有主人的马。
但没人知道它在星空下度过的一夜。
没人知道,在那里,曾发生过什么?
完玛央金:雪的话题
雪在早些年的夏季
遮住了你的山
山的顶端
留在了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
团团的雾来撞击我们的身体
这根披着阳光的银针
刺穿云霞 刺破愿望
透亮的早晨
挂在窗外的树枝上
背靠村口低矮的土墙
消磨时光
两个鸟巢结在高拔的白杨树上
茅屋在树下
小路选择了隐在门洞
不远处 穿玻璃衣服的人
行走在黄土路上
看得见他欢悦的心脏
在忘情地跳动
身旁 冰冷的生存
寻到了温暖的泥土
肋下被赋予一双翅膀
闪亮着滑翔
喧响了你驻留的天堂
牧风:面对落日
独自徘徊在烟霞覆盖的当周山
面对即将失去光晕的落日
我的神情已经沉默
苍荒山影起伏
想那落雪的黄昏
谁的魅力之手操控这一场落日的好戏
在甘南草原的心脏位置
我竖起光影的耳朵
时刻聆听来自草原之夜的舞蹈与歌吟
扎西才让:虎头山雪崩
猛虎老去,化形为山。神鹰俯瞰:
山峰林立,山峰与山峰之间,
大雾弥漫。雪峰之下,是冰雪峡谷,
谷内沟壑纵横,沟壑两翼
是阔叶林带,如墨色巨象匍匐。
在那开阔的冲积扇上,
一个黑点,在雪原上艰难行走。
农夫?牧人?抑或是
那固执又沉默的守林员
于黄铜茶炊后,前往守护的疆土?
不得而知!惟见北风呼啸,
山顶积雪,被狂风飏起。
岩羊群出没于悬崖之上,
啃食枯草和积雪,时刻保持着
源自古老血液的警惕。
但意想不到的灾难:
一场雪崩,带着天地威压,
遽然出现。迸溅的雪潮
在刹那之间就挟裹了岩羊,
将其撞落崖底,葬于无尽的黑暗。
只那神鹰,早就预知了危情
展翅疾飞,穿越雪雾一飞冲天,
在巨大的回声中自由翱翔。
神鹰羽翅下的红色迭部,
惟见天地之间死地求生的意志。
嘎代才让:拉卜楞不悲伤
鹰飞过寺院
放生羊若有所思,在转经
还来得及,天空和云不计较
匍匐的人不计较
草木不悲伤,身旁有
显而易见的智者
大病初愈,又遇你
我知道内心的天空,万里无云
梳理好心情,轻松生活
来得及供养一朵花
一生备下来的盘缠,足够
款待万物众生
举足难行,鹰也不飞翔
放生羊照旧完成爱和勇气的意愿
一劫是多少年,今生偶遇
便是猝然的拥戴与分离
拉卜楞不悲伤
捱过了一季还有一季
阿垅:和平饭店
时常经过这里,从未曾入住
也不知里面的香槟和牛排
适不适合一个人粗糙的胃口
总觉得像电影,需要乔装打扮
还缺少点什么,黑墨镜
宽边礼帽,兜风的呢子大衣
还有一场潜伏危机的莺歌晚会
街上早已没有叫卖香烟的人
门口亦然没有卖花的小姑娘
每次都感觉我要和谁在此接头
斜对面的商务宾馆
我会洗个热水澡,然后
站在窗前,看闪烁不定的霓虹灯
三三两两的小汽车喷出白色雾气
并顺手将放下的打火机又递到嘴边
我承认,自己已戒不掉
现实与梦幻之间的生活
花盛:桃花
风轻烟柔,像被炫耀的乡愁
唤醒心底蠢蠢欲动的梦,在一波波的芳香里
点燃故乡的土地和人
故人已逝,而桃花依旧年年盛开。在晨光里
随鸟鸣睁开惺忪的眼睛,把贫穷的日子
一点点,一片片装扮成待嫁的新娘
蜜蜂和蝴蝶是儿时的伙伴,陪你花开
也陪你花落。一场春雨,如纤纤柔情
将往事汇成一条条溪水,哗哗远去
时光如水,而乡愁是一次次复发的旧疾
由轻到重,像每一朵桃花,内心都藏着
一个生命的种子和一段破涕为笑的日子
海日卓玛:风吹开的日子
窗外飘着无声的雪花
还有那个哭泣的男孩
在风雪中被遗弃
灯火通明,雪在燃烧
纸上的文字流着泪水
枯萎的玫瑰在风中绽放
一直以来,喜欢收藏有关你的信息
也许某一天
终将会再见,只是不经意间的告别
我在你的世界里来过,来的那么拥挤
甚至遗忘了你的模样
唐亚琼:落叶松
群鸟不知所踪
野兽不知去向
阿日神山下
大片松柏郁郁葱葱
初来的时候
我以为它们是格萨尔王留下的士兵
其实,它们来到人间
就是枕木、房梁、电杆、矿柱
次让家院子里的一把小凳子
我想像年迈之时
躺在松柏做成的棺木内
闻着松香死去
该是件多么优雅的事
赵英:阿米贡洪
我到时
蓝色的苍穹已支好
绿色的绒毯已铺好
当我刚想触摸阿米贡洪鲜嫩的肌肤时
满目的绿就先和我撞了个满怀
打开蜷曲很久的压抑,与阿米贡洪
来一个炙烈的金色拥抱
那一朵朵露宿青色帐篷的云
是否梦见一群闯荡文字江湖的侠客
来此,剑指高原星空
摘一颗文曲星
闪耀在甘南这片诗性的草地
风雨飘摇忠走出脚踏高原高峰的路
葛峡峰:分水岭
千仞铁尺梁
悬挂着甘南,四季冷暖,日月更替
云里生长着云杉
云杉悬挂风铃,万古寂寂
只剩下云雀叫声清脆
拨动高压电线的四弦
一条河是洮水东去,大河奔腾万千气象
一条是白龙江南下,入蜀,繁花落尽锦官城
彭世华:天黑了
屋檐上的雨,一点连着一点
失眠的灯,有点疲倦
你走过的林荫路,比过去更幽暗
答应陪你一起看月亮,可偏偏下雨了
说什么好呢
你在雨那边,我在雨这边
月亮一直在雨后面
岗路巴·完代克:火的一席话
陌生的夜里
传来点火的声音
泯灭的希望,又被燃烧了
是火的一席话
开始燃烧风里的文字
让生命变得更有了温度
阳光的陨落
不一定是到了死期
而是等待被唤醒、解脱
诺布朗杰:写诗
在火里写诗
你写下的诗一定有火的成分
在刀上写诗
你写下的诗就会有刀的锋芒
在谎言中写诗
你写下的诗难免被谎言所伤
在夜晚写诗
你的诗才可能多出几颗星星
原刊于《荆州晚报》2022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