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歌一曲


在美丽而古老的天空下

他们无所事事地走着

看看这看看那

没有明确的目的

笑容真诚且无意义

男人洒脱地甩着宽袍的长袖

牧女用牛仔帽和松石装扮自己

小孩子手里抓着吃的满地跑

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的香味

他们把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献给信仰

家里有牛羊还有青稞

河水在山涧流淌

牧草直长到天边

感到高兴就唱唱歌喝喝酒

难过了也是这样

他们用歌喉取悦你

他们直勾勾地看着你

仿佛在说

面对死

你不用挪开眼睛


*为藏族歌手科旦而作。他于2021年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没见过他,但很喜欢他的歌声。



仿果洛民歌


若问世间最向往的地方

第一向往玛域果洛


若问世间最眷恋的亲人

第一眷恋慈祥父母


若问世间最爱吃的食物

第一爱吃酥油糌粑


若问世间最难忘的人儿

第一难忘姑娘卓姆


若问相思为何肝肠寸断

姑娘卓姆嫁作人妇

若问新娘为何涕泪涟涟

因她早已心有所属

若问所属何人

答曰

勒巴扎西但比


注:勒巴:藏语音译,演唱者的意思。



我在草地上坐着


我在草地上坐着

太阳从左边

好心地绕到了右边

我很快乐

我看到青草和小树

也很快乐

我们搬来整箱啤酒

唱了一支古老的歌

我们哭过

犹如一阵清风

把自己交给全能的主人

生命就该如此度过

我们在草地上坐着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4

 

有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全部是另一个民族的音乐

那些充满异域情调的歌手坐在草地上拨着六弦琴

嗓子里像是有清泉

很难想象一个只吃牛羊肉的民族竟然会孕育出如此清丽别致的嗓音

人生如果到此为止也该不错吧,我被那些旋律黏住了

不愿抽身

男人们的宽袍扎在腰间,就连那褶皱都能引我入胜

那段时间我学了他们的文字,但我更喜欢在街市上闲荡

听他们夹杂着笑声的交谈如痴如醉

稀薄的空气里飘着牛羊肉和燃烧桑柏枝的香味

我知道我身上也跟红衣僧侣的袍子一样气味芬芳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爱上一个地方

一度以为会在此定居嫁人生子的地方

我差点儿就成功了

有个淡棕色皮肤的本地小伙子在纯净强烈的阳光下吻我

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我收下了他的戒指,像未婚妻一样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虽然后来我知道那枚纹理怪异的铜戒指其实一文不值

但它现在还在,只要我翻找一下还能找到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5

 

翻过山后还是山。那是我认真对待的第一份工作

为一个民间艺术影像项目撰写解说词

一个阴沉的下午,老大让我跟车去采访

我钻进堆满摄影器材的汽车,兴奋不已

我喜欢和男人们一起工作

开了一小半路程之后,我们在一个路边面馆吃了足量的炒面条

当时我还分不清干拉、干拌和其他青海面食的区别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声响一片

门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也声响一片

我们吃饱喝足,跟店主闲聊了一会又上了路

车里播放着一个新出道却让我们都喜欢的歌手的专辑

老大说那是他的同学,我们为此感到由衷高兴

跟着光盘里的旋律大声唱个没完,好像快乐永远都不会结束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但车里面很安全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我还没有睡意

雨也停了,我跟一个小伙子出去散步

我们临时驻扎的地方是一个很普通的藏区小镇

但对于我来说,却有雨后青山般的魅力

他很自然地拉了我手,爱情来的时候我想我不应该拒绝

 

第二天一大早老大把我们叫醒载我们去吃面

老大是真的很喜欢干拉,每顿吃都不会腻

而我每次都为菜单上的名字苦恼,最后不得不胡乱点一份

尝试了无数次后我才找到最喜欢的青海面片,但是每家的味道都不同

我们在戏台下架好机器,太阳烈如醇酒

这给来看藏戏的观众带来了一点儿麻烦

他们,大多数是女人和孩子,不断挪动座位,或者撑开阳伞

男人们则坐下就不愿动了,哪怕太阳已经把他们的皮肤洗成了大地的色泽

戏台上是动人的文成公主的故事

我真喜欢这一带的戏腔,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的

最后合唱的时候,我竟然哭了,虽然我一句歌词也没听懂

 

第三天我们到村上一个藏戏老艺人家里采访

老大问问题,老人答,我瞌睡

老人的小孙女儿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

我们在那儿拍摄了好几天,她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像漫山的野花

 

我想念江什加的小央金

还有那个拉过我手的男人

他在雨后无人的街道上对我唱过:

一个人只要认识了星星就能认识爱情

不过那时候我没听懂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6

 

在青海的时候,没人知道我写诗

直到有一天同事们都下班了,我和你留下来校对字幕

你喝着啤酒,攀谈是从宋佳演绎的萧红开始的

后来不知怎么就谈到了诗歌和文学

“原来我们都是隐者!”

你激动地摘下脖子上的护身符把它戴到我脖子上

那是你最尊敬的人为你亲手做的,你说。

我问怎么做的?你说你的民族有特殊的方式。

你说你喜欢宋佳,

我说我也喜欢,她非常美,她是一个让男人和女人都喜欢的女人。

你笑了。有人共鸣的感觉很不错,很久违。

后来我因为心碎了要离开大家之前

你给我们讲了一个笑话,我至今都觉得很好笑

你说有一次你去买鞋,回来才穿了一天就破了,你找回去

柜员小姐说这是不可能的

你说话风趣幽默,有理有据,你说你们砸了自己的牌子

几百块一双的鞋子怎么能穿一天就破呢?于是,

你当着她的面脱下那双破了的鞋子,在店里挑了一双新鞋,套在了脚上

然后把那双破鞋放到了陈列柜最显眼的位置

柜员小姐气红了脸:拿走你的破鞋!

你说:这不是我的破鞋,这是你们的破鞋。说完你就潇洒地走了。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直接就哭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要走了。

而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再见过。

后来你为我翻译了一些你喜欢的诗篇,有一首颇有仓央嘉措的味道

你说是我写的好,我说是你译的好。

人生有很多遗憾是不自知的,你喜欢弹唱南木卡,我亦然。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7

 

曾经,为了排除外界的杂音,我寻找绝佳的倾听你的方式

朋友告诫入耳式耳机对听力是伤害,但我想就算聋了也要一试

高原上没有更好的消遣,男人们席地而坐

身边堆满了啤酒瓶。饮至酣畅,我们就会轮番唱你的歌

我知道很多传唱的曲调来自民间,但经过你的加工和嗓音的修饰

古老的土地在你的转音里玉化为琥珀

时光带来的所有苦难也渐变为可以忍受甚至有些可人的蜜色

又绿又蓝的湖水因为咸度和光线的关系给人要往外溢出的错觉

——一颗没有边界的松石颤动着不灭的光华——

这就是我反复歌颂和沉迷于你的音乐的原因

尽管我们对于世界的看法完全不同

但我忍不住一颗喜欢你的心和一双为你的歌声而欣喜若狂的耳朵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8

 

这个故事残忍到没有爱情,根本不值得记录

但作为其中的亲历者之一,在别人发现或说过的事物面前

我仍有赘言的冲动

不得不踏上一条老路,其结局也许是付诸流水

但我的野心隐秘而强烈

 

时间以不变改变着我们

写下文字的人渴望永恒

茫茫人海,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寻遍世界各地,我也只倾心于一群与我迥然相异的人

和一个未经允许之地

全然不顾这空无一用的喜欢是否用对了地方

虽然后来我也为此受尽了煎熬吃尽了苦头

 

心地仁慈的主啊,请宽恕

一个孩童人生头一遭对一样事物如此执着的惊奇

她之所以不幸是因为她深爱那些

没由来让人热泪盈眶的音乐

和那在日头下唱歌的人

所以她到死都对另一个地方、另一群人怀着

隐秘而不渝的衷肠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9

 

牧草绿了又黄

举目望山,山高水长,唱支歌吧;

湖水映照着天空纯粹的颜色

牦牛沉默地跟在我的黑影后面吃草,唱支歌吧;

昨天有人从遥远的地方一路颠簸而来

他待我有密友之情,唱支歌吧;

明天早上太阳会照在他随风飘拂的袖口

我的帐篷坐落在无人的草原,唱支歌吧。


我相信歌中所唱的,却不相信听者

也许终其一生,我能感动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唱支歌吧。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10

 

地球转过一圈,又来到近日点

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从来都是


牧草准备好了饱满的浆汁

雪山展现出献身的热忱

江河掏出高贵晶莹的心


一辈子都喜欢不够的阳光啊

照在一个苦乐不惊的人脸上

一辈子都看不够的蓝天啊

我想念的地方有个人玉树临风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12

 

我在通天河边放牧

牧草黄了黑牦牛不知道

我深爱的人和我断了音信

他袖口的彩线是我亲手缝制的

我的棕骏马不知道


我坐在通天河边流泪不止

岁月是个隐身人

别人把我要说的话全都说过了

一件乐器从遥远的祖先传承到我手上

一坛酒越放越醇

 

河水流过千年

世上必然没剩下什么必须由我说出的真理

最沉重的苦杯有人替我尝过

最悲恸的哀歌有人替我谱上了曲

最简单或最繁复的花纹早已织上前襟

 

只剩下喜新不厌旧的生活

搅得我心烦意乱,忘记了岁月的名姓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15


那一年,面对满货架的母语音乐专辑

我不知如何选择

光盘堆积得像富足人家的粮仓

我隔三差五来音像店看看

觉得自己像一条咸鱼

从未停止过对大海的渴望

那年头拉萨街头巷尾都有这样的音像店

我胡乱地拿起几张光盘

全凭对封面的判断来猜测

我会遇到什么样的音乐国度

卖光盘的老板往往会在电视里循环播放

一个随意选中的人

我记得那天阳光一如既往地强烈

我忍着被晒伤的疼痛站在货架前

像一个愿望即将被满足的孩子

你嗓音别致让我入了迷

画面中整座山峰都伏在你的歌声之下

好像羊群信任而温柔地看着牧人手里的皮鞭

我买下了你所歌颂的那个世界

现在它们在我的音乐播放器里活着

陪伴着我每一天上下班的漫长路途



给未能道别之人的留言条16

 

新生命来到旧世界时我们高兴又忧伤

古人沉睡的地方早已长出参天大树

短命的灌木和蕨类植物趁着春拼命绿

等到秋光来临时又换一种颜色拼命黄

它们都不在意自己的一生只是一次或短或长的呼吸

就算在意,它也不会被轻易鼓动

就此离开故土

 

牧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

但我依然选择它作为落脚之处

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

我把去年认识的人仍记在心中

虽然我知道他早把我忘记


世事好像一场大风

把我们吹向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们匆忙相遇,没有告别

 


曲珍,我的羊丢了


            1

曲珍,我的羊丢了

额头洁白如雪的羊丢了

全身温暖如火的羊丢了

眼睛哀婉如你的羊丢了

曲珍,我该拿我空空的牧鞭如何是好

现在它划过的弧线毫无意义

它激荡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

曲珍,我跪在地上哭

羊也不会回来了

我哭得肝肠寸断

你也不会回来了


            2

12,12只羊

羊圈里多了一只羊

我给他取名杰布

看样子他走了很久的路受了点伤

我会照顾他一阵子

直到他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然后他会不告而别

世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像亚当入睡之前

我的羊圈里有12只羊



无用的事物


或许是出于无知以及

能和你媲美的乐观

我从没想过你跟我的不同

你唱歌的方式和歌唱的事物

流入我心的时候是那样自然

语言不能阻碍我对你的理解

你的一切我都怀着歉意来欣赏

所以我在青海生活的时候

从来没有觉得不便利

或是有哪里不对劲的

我可以像男人们一样席地而坐

情急时也可以在草地上小解

人本来就是自然循环中的一环


除了有些小男孩,在我们经过时

他们会大声喊:一个“汉女”

关于这种不够具体的不友好

或者轻微的敌意,我也接受

等到他们长大一点

也许能成为更好的守护者


等到他们说起自己过去的

失败或盲目时

但愿他们带着自豪和豁达的笑

而我不断回想自己

总是失败的人生

但愿那次分别

不是永别

只是再见



观云者


一过德令哈,我们就进入了牧区

火车在缓慢地爬坡

整个白天我们都趴在窗边看云

看两种颜色如何既是自己

又能衬托出更好的对方

牦牛细嗅野花

然后小心地

把舌头伸向青草


现在是雨季

草场从天边延伸到了眼前

夜幕降临后

云层会聚集成一种灰色

我们不再辨认蓝和白

牦牛已经被牧人赶回圈栏

灰色的云会带来风和雨

但我们听不到


群山环绕着群山

观云者在大地上没有故乡



草原来客


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所有的目标和理想

就是成为一个牧人

草原上有成群的牛羊

我有一把旧琴

帐篷的橛子不会钉得很深


一趟趟往返于想象和现实后

我深知草原不喜欢我这样的客人

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

从一片风景到另一片风景

在男性的流徙中

我用鼻子眼睛嘴巴手和声音

去辨认心灵

但这多半是靠不住的

在漂泊中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度过


为了一首牧歌的曲调

我学了他们的语言

但我不打算听懂更多

如果我把琴拨得太响

男人终将是靠不住的



仿安多民歌


曾有一条河横在我们之间 

我转身离开没有渡河 

如今看见河水清澈 

我就泪如雨下 

他还在河边徘徊 

只是要等的人不再是我 


曾有一座山在我们必经的途中 

我爬到山腰就停下了 

如今看见雪山顶上金光闪耀 

我就泪如雨下 

他还在山中 

只是雪落无声他不会回答我 


曾有一件珍宝送到我手中 

我随手丢弃了 

如今看见他 

我就泪如雨下 

他就是那件珍宝 

只是不再属于我



安多小调


弹起琴就想起你,扎西加呀 

唱一首情歌,哎呀呀 

爱情烧得人金黄呀,扎西加 

秋草藏起绿意,哎呀呀 

春去冬来,快藏起你的光芒呀 

免得山上下雪山下凉 


想起你心就上了弦 

于是日头下就有了唱歌的人呀,扎西加。 

弹起琴眼泪就止不住地淌 

于是地上就有了河呀,扎西加。




掏心窝子的话还没有跟人说过,扎西加 

要离开家,在一个蓝色的清晨 

唱起一首动情的歌: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跪下来吻别故土 

好心的姑娘如果有一个 

不会无动于衷 

好心的姑娘如果真有一个 

唱歌的我啊 

此刻还在梦乡吧……” 

太阳升起,扎西加 

一路唱一路哭,离开了家



藏族弹唱大师杰布赠曲珍手信


我是一块地 

喜欢的人,一茬一茬地长 

她们都曾来过,又烂在地里 

你也来了,你的天才是大病一场 

我的天才是久病不愈 


最好的幸福是 

我弹琴唱歌,你听着,为我的才华折服 


注:1553 年,杰布的弹唱藏区无人不知,曲珍是唯一能将他所有歌曲完美唱出的女人,但没有人听过曲珍的弹唱,除了杰布本人。这封手信在曲珍死后由她的家人整理发现。曲珍将其放在自己手持的转经筒内。曲珍的丈夫是杰布忠实的歌迷。



藏族隐秘派女诗人卓玛措 1738 年日记


从来没有一个春天像今年 

整个季节阴沉,然而我每天想着他 

渴望夏季快点到来 

(这里本来没所谓春季 

他来了,就有了 

我想象,今年夏天的湖水会更清澈) 


湖边我不常去了 

为了尽快且频繁地见到他 

我需要在做饭洗衣喂孩子的时候 

抓住一切间隙读上几页从他那里借来的书 

甚至哪怕只是几行 

因为“我来的日子近了”是一个倒计时 


思念是一条通天大河,九曲回肠 

他使时间变快亦慢 

(泪水是生命给的良药 

我读过的书不能让别人知道) 


昨天扎西加说,即使最有经验的风也避免不了伤害 

其实我也不确定现实是否是可以把握的 

我能确定的唯有一点: 

他的笑是天堂的颜色。


注: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1811 年,青海湖畔的海南地区民间开始流传藏族女诗人卓玛措的诗歌。弹唱师将其诗行谱成可以传唱的歌谣,其中《达瓦歌》等至今为人熟知。她的后裔在疑虑重重中开始找寻祖母留下的遗物,直到从她生前最爱坐的座垫夹层中找到她的日记与大量手稿。卓玛措出生贵胄,终生未曾到过青海湖更远的地方。她与丈夫扎西加育有三男二女。1738 年,一位汉地来的书商将他的“ཟླ་བ།”书坊开到了海南,他的名字没有被当地人记下。




西宁,我是你怀中的竖琴 


你的手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黑夜中摸索着落在我洁白的心上 

你悄无声息 

弹奏着雪的来去 


我们都是无声的美梦 


在光线和词语的缝隙 

你的手匆匆告别我的手 

告别所有的梦境 


你的手是一把绿色的小伞



凉风起天末


草原是否绿色依然? 

天地之间的那个人是否还能和我抱头痛哭? 


诗越写越短是否意味着未写的越来越长? 

——我的白发三千丈 

——他的黑眼睛闪烁如初



青海湖


青海湖 

要到何时我才能与你相逢 

在这遥远的故乡 

爱情曾经遍地金黄

 

如今,在哑静的秋气中 

你依然回响 

虽然,岁月改变了我的模样 

改变了天使的心肠 


我们无数次相爱 

在大地无言的两端 

在你碧波荡漾的心房



牧人


今夜,我是一个纯洁的牧人 

在深爱的家乡 

歌唱月亮 

蜜色的人群围着篝火 

草原上的每一朵花都有隐秘的忧伤



情歌 


草原上没有我爱的人,草原也只能用来牧羊。 

神山下没有我爱的人,神山转也转不完。 

圣湖边没有我爱的人,圣湖也显得太过宽广。 

拉萨没有我爱的人,拉萨也只是一座空城。



给梦里飞翔的你


最好不要问 

梦里的红衣僧人 

我们飞一般交错而过 

是为了停歇还是转身 


最好不要回答 

月儿从西山来到了东山 

你在转,为何只有我在看



拉萨谣


小河对岸草地正青 

姑娘等的人儿就要来 

流水无情,为何我们分离 


我们生来有憾 

如何才能死而无憾 

写的越多得到的回应越少 

时间从你身上带走的 

会在另一个身上复活 

徒增的年日并非岁月的全部 

流水无情,为何我们分离 


伤害我的不是你,而是爱 

作为一个女人我手无寸铁 

除了给你烂熟于心的祈祷外 

别无他途 

晚风携来青草的香味 

很像你所说的爱情 

流水无情,为何我们分离



是否还在爱着他


想为远方的朋友抚瑶琴 

琴箱积尘已厚—— 


第三辑 

减字谱中最复杂的指法已练熟 

弦却已不在琴上—— 


纸短情长 

想与爱慕之人秉烛夜谈 

他坐过的椅子刚刚空了……



苦难


是我诗行背后无声的注解 


是琴弦反复弹拨的位置 

是失去的一切不可或缺的辅音 

是地上的事物对天空无法更改的渴望 


太阳日复一日照在雪山上 

苦难是唱歌的人手中唯一一件乐器 

羊在山坡上埋头吃草 

苦难是唱歌的人没有了听众



烈日下怀乡


阳光下的树木令我着迷 

它们把自己细致地摊开 

每一片叶子都倾心如水 

这种快乐我能知晓 

当我把自己安置在阳光里 

看河面波纹如许 

看粼粼波光如泪如珠 


因诗爱我的人必因诗忘记我 

这又有什么要紧 

天空不为任何人而蓝 

我却因为这纯粹 

宽恕了自己的耗损和烫伤 

“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黑暗随波浪消逝远方 

远方有我爱过的一切 

有人在窗前听雨 

听我曾将太阳的美妙诉说



山冈上


在家乡的山冈上 

我是零零碎碎的天才 

爱上了零零碎碎的人间 

野花漫山开放 

我是其中一朵 


等到白雪覆盖大地 

在他乡的山冈上 

到处都有人传唱我的诗篇

吕达.png

        吕达,女,1989年生于安徽太湖。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曾获首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第1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著有诗集《伊甸园纪事》《除了爱和祈祷,我别无长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