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我们一直

追寻阳光

凝望月光


甚至

远处昏暗的灯光

雨夜里一点火柴头微弱的

火光


我们内心古老的恐惧

我们生长在肉身里不可剔除的怯懦和软弱


就这样

我们一直渴望

找到光

拥抱光

成为光



怀念马


穿行在灰色的城市丛林

好久没看到一匹马了

好想看到一匹马


在草原,在荒野

蓦然看见一匹——

不套笼头

不上嚼子

不绑鞍鞯

不拴缰绳

不钉铁掌

不修剪

不装饰

不被长鞭、口令——

调教驯服

跳跃奔腾

仰天嘶鸣

素朴天真

野性十足

自然而然

原原本本的马

真真实实的马



笃行不已


秋日盛大

盘踞在枝头的果实们

圆熟玲珑

踌躇满志


圣人说

五十而知天命

而你

怎么还是一只

天真无知的雪豹

向着高处,更高处

向着虚无缥缈的雪山,星辰

笃行不已



遥远的冰川或者最后的晚餐


遥远的冰川在加速消融

张三李四们为晚餐吃米饭还是面条大伤脑筋


此生,张三李四们很可能看不到

遥远的冰川巨龙一样的庞然存在

只看见摆放在眼前的餐桌和

餐桌上摆放的米饭或者面条


而遥远的冰川在加速消融

不断抬升的水位终会

淹没张三李四们喧嚣的餐桌和

餐桌上最后的米饭或者面条


注: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11月3日发布报告称,由于全球变暖,位于世界遗产区的一些知名冰川可能会在2050年前消融殆尽,包括意大利多洛米蒂山区、美国黄石和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坦桑尼亚乞力马扎罗山的冰川。



如狂风呼啸


空白纸页嘶哑,咯血

在昼夜呼唤


留下墨迹之声

还是装聋作哑


写与不写

浓烈的墨迹早已在心里

如狂风呼啸



大雪


一场混沌无形的漫天大雪

瞬间覆盖了我们


我们几乎感受不到大雪的重量

更看不见雪花们细密繁复乃至

精妙绝伦不可思议的结构纹理

但——

一场混沌无形的茫茫大雪

已经覆盖了我们


也许,大雪就是我们吧

我们就是大雪——

一片无声无息,无形无名

无足轻重的白

降落在大地

降落在人间

复又消失于大地,消失于人间


大雪

大雪究竟是为何物



目击者


螳螂扑蝉

黄雀在后


黄雀之上

一万只鹞鹰樱桃似的血红眼球


阴暗的目击者蹲伏在阴暗的角落

讪笑不已


此时,太阳巨目高悬浩浩晴空

怒射出无量无漏光芒



坚硬的颗粒

——致埃德蒙·雅贝斯


触手可及

一桶坚硬的花岗岩颗粒

棱角锋锐

犹如刀剑

割手

滴血

扎心的疼痛


但也有黄金颗粒

幽藏在深奥的桶底

冰冷

沉默

孤独不群

辉光四射

瞬间刺穿你浅薄的视网膜

同样也是疼痛难捱

血泪俱下


注:埃德蒙·雅贝斯(1921—1991),法国著名诗人、作家、哲学家和宗教思想家,犹太人。



文字简史


我们结绳记事

我们把野性的牛羊刻画在岩石的筋骨上

把灵性的楔形字符镶嵌在泥板的血肉中

把庄严的吉凶卜辞供奉在神龟的精魂里

把往事和心事铸铭在青铜的火焰上


我们把浩如烟海的诗文和公文

饱蘸浓烈的墨水和心血

书写在——

粗犷的莎草纸上

坚韧的羊皮和牛皮上

青翠欲滴的竹片上

雍容华贵的绢帛上

一张一张无尽的纸页上


而如今,我们把文字

把所有的愿望和绝望书写在

存在或不存在,看见或看不见的小小芯片里

梦想不朽



噩梦中的醒来


与其在噩梦中挣扎

还不如醒来

不如翻身而起

摆脱无尽的纠缠与深渊

坐回现实

那怕是面对风雪呼啸的夜半


手中的一把棉絮

要比梦中的一捆钢铁

更为坚实,也更为可靠

现实,现实其实是美好的

哪怕是风雪呼啸的夜半

那怕是斗室中无路可逃的的突围

同样也是壮怀激烈,惊心动魄啊


此时——

可以坐下来煮水喝茶,冥思悟道

可以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给面目狰狞可憎的噩梦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记重拳的暴击

不也快哉

曹有云于德令哈海子诗歌碑林4.JPG

        曹有云,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青海湖》副主编。著有诗集《时间之花》《边缘的琴》《高地大风》《心灵的织锦》等。曾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二届茅盾文学新人奖、《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二届方志敏文学奖、第十一届“万松浦” 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