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
1936年,来自尼泊尔的驯象师
骑着一头雌性亚洲象
驮着宝轮,围着布达拉宫绕三圈,代表虔诚
人们有机会目睹这头熟悉各种礼仪的
热带动物
这头上贡的产物,战胜了时间和空间
来寻找它绝望时的主人
原刊于《星河》2022年秋季星卷
她的名字叫:白
她的名字叫:白
仿佛血淋淋的亡灵,在森林中奔跑
直至天明,野花和动物是唯一的受害者
她的名字叫:白
雨是急促的,没法洗净愚昧的颜色
这一幕很可耻,所谓的成熟也许就是可耻的
她的名字叫:白
似乎一生之中,勉力修行,不敢乱语
发现,内心是干净的,这是唯一的线索
她的名字叫:白
身世显赫,保留所有记忆,在黑暗中
写下了自己高贵的一生
原刊于《星河》2022年秋季卷
母亲集
1
她跟我讲述河流的秘密,人性,美德
理直气壮的东西
黑暗中的沉默,寄生病,源于人类的污点
2
母亲的认知不可更改
她柔弱的身心中,有一种步履沉缓的实物
已将万物接纳
就像她祈祷的那样,令人欢喜
3
她整天风尘仆仆,忙里忙外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试图改变着爱的重量
让孩子们衣食无忧
继而结婚,生子,寄语无限厚望
4
母亲的一生,是救赎的一生
作为众生一员,是洗涤内心的污秽黑暗的一生
母亲的一生,是修行的一生
把自己一步步缩小,驮着伟大的母爱离开
5
作为母亲的她,不需要安慰
尽量把自己所有的福祉留下来
滋养儿女冷寂的尘世
原刊于《天津文学》2022年4期
扫雪的老人
一绺一绺的雪,在反对中喊饶命
晨风试着扭转老人的脖颈
我站在阳台上看得很清楚,雪越下越大
一瞬逆转,老人和雪抱在一起
原刊于《民族文学》2022年6期
时间轴
1
阴阳之间的增减盛衰
求得庇佑 。坚信这是造物主的又一举动
天时地利人和,未知的意识仍在
有气无力地奔跑
四周阒无一人,比想象得更复杂
不再有任何摆脱的迹象
2
狂风暴雨之时
诸神有着人类的孤独,有模有样
厌恶自己多余的劬劳
似乎这种荒谬性
是多余的,众人各行其是
3
阐述什么呢
爱着的人突然顿住,不说什么
一座房子,几匹马
生活了这么久
我竟然不知道随时可以走
随时,回来,继续爱
4
从婴儿做起——
从灵魂做起——
5
怀揣星辰,隔壁的夜空是盲目的
我用身上的苦难
拥挤于这片时间的净土
相继一生,荒凉而无边的迷宫
敲过所有的时钟,人类平安无事
原刊于《香格里拉》2022年秋季号
雪山短句
一场突来的暴雪
让牦牛无处躲藏,惊愕了
秃鹰被拒绝飞翔
成为一块岩石
一动不动
风引领着漫长的辜负
在暮色中停歇
幼小的藏獒
目光炯炯,朝着垭口凝神地望着
不为任何意义
后来,风一前一后
无力点燃焦虑的太阳
牦牛安慰神灵
鹰露出虚无的眼神,迟迟不肯表态
生活有无盼头人民在商榷
我们认真地活着
迎合疑神疑鬼的每个人
雪山被周围的世界吸引很久
雪山脚下有人,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吻我
雪山是永恒中变老的范例
雪山残留的光纷纷照在时间的尽头
原刊于《天天诗历》2022年11月7日
界
河流是大地的纹身
偶尔泛光的血让我难过
月光悄然隐退
在它的阴影中,暂且忘记了踹息
看见一座座山,晨光有礼
醒来就披着发白的衣裳
周围的人并不脆弱
挥手告别大病初愈的自己
某些伤疤终究不会有痕迹
如梦如幻,有菩萨保佑
黎明归黎明,早市中只有
一群缄默的老人
我独坐在窗前
空谈死亡,看尽了虚无
然而,你做了我的新娘
世间一览无余
原刊于《贡嘎山》2022年第4期
时间博物馆
草木的形象如此年轻
但阳光又很现实,一直走滑坡路
黑夜暴露的遗言
并不是最后的觉悟
毕竟活过的灌木丛深处
我们的影子依然在讲道理
就好像这是最好的安慰
世界不再是值得说服的
历史会受到怎样的刺激,万物生灵
可疑的目光很明显
生命终结之时,不再需要繁密的念叨
残存的遗憾
一步步消退,像云朵收回了尾巴
让天空束手无策
无论你以什么样的名义活着
最后炫耀的部分,只有自身的孤独
死亡是个未知数,曾被恍惚的
语言显得如此轻浮
灰尘轻微的声响
是心跳的最后节奏,越来越清晰
只有时间是永恒的
不需要听从谁乏味的声音
这精巧的博物馆内
急躁的部分永远是个悬念
原刊于《帕域诗会》总第30期
密集恐惧症
云压低身子,向太阳磕头
风很激动——
可以嘲笑荒芜的天空
可以舔舐鹰的脚趾
我钟爱群山的亡灵
这些流浪者皈依拥挤的天庭
四顾茫茫心茫然,惊散的人群无力回头
原刊于《地平线诗选》2022第33期
暴雨将至
“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
——尤金·奥尼尔
寺院金顶泛着光,阳光很刺眼。
菩提树下,交谈的老人不断捻动着念珠
又伸手去逐个招呼,然后起身说再见
互为彼此。都有自己的修养与学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切看得很淡
几乎没有不明白的事,只是不会久留
暴风雨将至,我正好站在老人的对立面
提前去结识雨的匕首,没有血迹
突然感到很羞愧,雨没落下好名声
我拖着虚无的步伐在前行,没有人搀扶
这是虚设的惩罚,我实在不愿承认
暴雨摧毁一桩心事,无需隐匿
我已经对微小的事情毫无兴趣,它的复杂
领着更为复杂的关系,使我们迟钝
散漫,不知所措。所有的悲伤
都源自熟悉的山,重重叠叠,万重山
暴风雨不能假设,人生的意义成了名副其实的
落汤鸡。只有闪电,还潇洒地来回走动
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光的躯体
任意摧毁黑暗,任意催生内心的山水
诸神感到无为和无力,在审判一个人
化为灰烬的的身心时,无需怀疑
反反复复的问答。晒干皮囊
人们又从高地赶路,披着一路尘土
去面对短暂的记忆。落日正停泊在
邻居的窗户上,是经卷中,最为特殊的
标记。暴风雨暗藏的反抗,都有
人为的特殊记录,都不知说什么好
事实上,我渴望珍藏隐忍的雨滴
至于奔跑,呐喊,可以肯定的是
隔着云层,鹰,彩虹,山,树林,落到实处
自由和辽阔,毫无在乎。雨马不停蹄
只是为了从反面袭击你,无需安慰
万事万物在悬空倒立,有着难言之隐
请对不公作出赞美,对勇气说出不
我想我不会接受,但身心已不属于自己
善缘已经绝迹,英雄已经绝迹
难不成最初的心愿也已经荡然无存了吗
没有彼岸,没有尽头,夏天会停留多久
那一年,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变老,每个雨滴
像是临终遗言,像是灌输给教育的手术刀
渗入高傲的灵魂,直到完全被洗净
原刊于《天津文学》2022年4期
嘎代才让,藏族,生于1981年9月,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章恰尔》等刊物发表大量汉藏双语诗作,作品入选六十余种重要诗歌选集,被译为英、法、德、日、朝鲜等多种语言文字。著有诗集《西藏集》等多部。曾荣获“全国十大少数民族诗人”、“滇池•80后十家诗人”、《民族文学》年度诗歌奖、“诗选刊•2005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首届“安康诗歌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第六届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岗尖梅朵文学奖”、“唐蕃古道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