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向阳的山坳里，挤成一团的风
老是让我想起那些温暖的相遇
冬季来临的时候，大地干干净净
仿佛没有落下过半粒尘埃
有时候也在想，在辽远的北方
浪荡半生，我们也曾有过
在风雪凄迷里艰难跋涉的经历
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人间清冽，连绵的群山
慢慢堆砌出一年一度的白
曼陀铃
紫铜色的悬铃木叶子落了一地
惊起的鸦雀，遁匿的虫豸
和最后一次缓缓收起翅翼的蛱蝶
都要艰难地步入冬日的腹地
貌若先贤的那朵流云很快就散开了
如封似闭的暮色，由远而近
三十年前，弹拨曼陀铃的那个少年
早已在沉郁的谣曲里老去
几片雪，在黄河两岸飘了下来
霜降的日子
有光从林子那头斜斜地打过来
满地的落叶都泛着金子般的色泽
北方之秋，已经到了极致
陪着身边这条蠕动的大河
我知道，安宁东路的冬天
依旧不会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
能给予我温暖和光明的那个人
早就长眠于冰冷的泥土之下
年近半百，依旧两手空空
只能捧出半颗尚且热烈的心
妄图化解，即将抵达的所有冷峻
裸冬
一轮红红的圆月映照四海
归乡的路，还是被疫霾阻隔
故去的老人正在依古老的仪轨安葬
——大地封冻之前，尚且
找不到可以遁隐的根脉
众多的虫豸早已蛰伏泥土之中
北中国大地上，每个裸露的冬天
我们都要学会点燃一盆认真的炉火
把所有的种子和年轮仔细擦拭
封闭已久的大门即将打开
那些感动的泪水，艰辛的汗水
和怜悯之心里仔细流淌着的
人间大爱，都将在一场大雪里
深藏，酝酿，等待未来
写给远方的信
已经想不起是哪一年了
把一封仓促的书信塞进邮筒
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大山
不断钻进靴筒里的雪粒
足以洇湿，少年时代的足痕
知道隐痛，知道骨头缝里的伤
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秦岭南北的柿子又一次挂满枝头
多像一盏盏点在白昼的灯笼
无法照亮，深藏在暗夜里的心
十一月到了，疫霾仍在阻隔回家的路
围炉而坐的人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尽头的干燥，开始席卷整个北方
那封寄出的信件依旧没有音讯
四十年后，扑上灯台的雪
还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待吗？
小雪时节
喧嚣从波斯湾西南岸遥遥传来
我的北方，最后一片叶子空悬枝头
欲言又止。在午后的浅眠里一闪而过
整整七年了，您依旧保持着不变的姿势
窗台上的阳光，是彻底分不出冷暖了
仿佛我们不曾走过的又一个四季
对季节的赞美早已干枯如斯
小雪时节，大地如封似闭
无题
阴霾的天气每延长一日
大地就多几分冷峻的理由
离世的亲眷今年增多了一位
和故乡的血脉又断了几根
整整一年，都没出过门的人
还是没能错过冬季的来临——
不喜欢养殖那些随风怒放的植物
总是缺少一条，能绽开莲花的舌头
那么多的云，挤在空中沉默不语
你说过的瑞雪丰年，究竟又在哪里？
2022年11月于兰州流珠斋
刚杰·索木东（1974—），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十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