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拾句


漫长的夏季结束的时候

你所期待的温润还是没有来到

一场接着一场的冷雨里

万物都已厌倦虚妄的葳蕤


阳光和马尾早已朽腐了

在九月,谈论收成为时已晚

我们早已回不到熟悉的大地上

——虫豸们交换信息的触角

在更加隐蔽的泥土里进行


只能渴望一场大雪降临人间

那么多的白挤在长空里

天和地,才能重回平静



石头


若能回到诸神驾临的黄昏

深藏山坳的那块赭石,或可成为

众人膜拜的图腾。雪山之巅

雪一样洁白的石头上,偶尔会有

清晨的阳光,洒落金色光芒


深埋在泥土里的石头,能长庄稼的石头

早已忘记了年代和出身的石头

一旦滚落路口,就是人世的灾难

搬开石头开通道路的人

平凡如斯,在时光的尽头

没想留下自己的名号


会雕凿石头的父亲辞世已经六年了

刻在灵魂深处的言语清晰如初——

他想让我们成为一个温润的人

所以刻意隐瞒着,自己体内

种子一样不断生长的石头


梦到晦暗的山石阻隔来路时

又一年的秋天就来到了

须发皆斑的我们,无意揣测

暗夜的眸子,和轻柔之手

究竟哪一个才能提前抵达黎明



自叙帖


把庄稼交还给镰刀,把伤口交还给枪

把琐碎和埋怨,交还给尚且健在的亲人

教会我祭祀月亮的人已经走远了

不能交还给这个世界的,还有

纯粹,热忱,和越来越简明的人生


四季很长,一生太短

中间的日子

就让风来吹拂



秋日于湖畔见荷


壬寅年八月十九的午后

几丛细碎的洋甘菊扑在路边

蝇虫拖着翅膀找寻最后的口粮

一阵风吹过,满池塘的苇子

齐刷刷晃动着脑袋


枣红马又把那块地仔细啃了个来回

穷尽此生,完不成一个像样的等待

起身的时候,秋已经很深了

随手拍下的这朵莲

足以拯救整个北方



秋夜记梦


在梦里,时光才能跳到光怪陆离的地方

——除夕的暮色已经降临了,酣睡者

早已错过,从容准备一切的时机

厚厚的尘土蒙上老木屋的香案

打翻的油灯,再也盛不满肃穆的仪轨

礼数周全的长者,放下所有的矜持

最后一尾鱼,被煎熟的时候

尚且翕动着空空如也的腹背

炉火快要熄灭了,还是不能

给亲人们精心备好一碗周全的晚餐


梦醒时分,城市的夜

深陷在迷离的灯火中

我依旧放不下那些赞誉和妄言

栖身的北方,秋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

每一场绵长的凄雨,都在等候

化身为雪的那份轻盈



秋风引


这些年慢慢习惯了朝五晚九的作息

远在他乡的朋友说:“星星是你的兄弟。”

而我宁愿,那一弯薄薄的月亮

能挂上所有早行者的耳畔——

浸淫擅长窥视的人间太久了啊!

我们讨论耳环的时候,早已忘却了

“勿听”的告诫和真谛


神明在天,虫豸在地

中间的虚空只能交给游荡的风

爱过的人,恨过的事,结下的果

在昼夜等分之前就已经来过了

一扇又一扇门深陷在讳莫如深里

孤灯独明的窗口,就显得特别突兀


秋日盛大。丰收的锣鼓再次响起

在这个繁华似锦的世界上

已经没人在乎删繁就简的意义了

晚风吹落,能简简单单存活的

只剩下疏枝横斜的影子


我的北方,又将承受一次

叶落归根的敷衍



九月


居身的兰州,雨水总是很少

北国该有的雪也十分罕见

只能守着这条舒缓的大河

把所有的希望,都交还给

阴晴未定的春晨和夏夜


叶端的露是干燥的,虫豸的诡迹

和睡梦中吐着涎水的赤蛇

也是干燥的。从疏朗的林下走过

竹笛淡淡的忧伤是干燥的

风吹过月色,整个世界都是干燥的


最后一只蛱蝶打开翅膀,又合上

短暂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想一想,它曾经历了多么惨痛的蜕变

——什么时候,我的北方

真正需要一首诗来温润?

索木东202205.jpg        刚杰·索木东,藏族70后诗人,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有诗歌、散文、评论、小说作品发表,部分作品入选各类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