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繁星
野物和家畜
在未来
被人食用
仅因为
它可入药
彼时
人们开发草
琢磨石头
用古老经验
对它们
进行配伍
疗治人类
千奇百怪的病
2021年
11月21日
晚11点
我躺在沙发
泡着热水脚
睡意阵阵——
这可能是
我们最后的机会
回溯初次
落脚大地时
回望大海
抬头望见
繁星的感受
鄂温克酒徒
一辈子对着白桦林
有酒陪伴
偶尔感到孤独
对着大兴安岭
祖先的厝宅
吟哦散乱的诗句
那么认真
在冰封的河上
我看到了
鄂温克祖先的身影
他们小心翼翼地
跨过浅滩
钻进温暖的蒙古包
一群鹿
在啃食雪下的草
情绪的惯犯
一个兴奋的仆人
情绪的惯犯
听到一段琴箫奏鸣
声音穿透每一根经脉
敲打安神的穴位
他立刻保持腹式呼吸
让舌尖轻抵上腭
暗香明灭
油灯闪烁
有人拯救她
于紧闭的牙关
反复开合身体阀门
听从指令
熄灭念头
直到
另一个
虚妄之念升起
续梦
沉住气
感受黑夜的汪洋
整整一夜
黑暗照射我的脸
打开身子
万双眼翕合纷乱
潜入具体的夜
沉寂深处的喧哗
像一场漫长的疾病
整个夜晚都是它的声音
身边的树在燃烧
象群踩过了肩
低音弦
密密麻麻
紧盯风的去向
金属在碰撞石头
一张血盆大口
空空荡荡
萨赫勒的天空
1984年
萨赫勒上空
一只鹰俯瞰大地，来回低旋
它紧盯一个黑孩子，奄奄一息
他被父亲抱起时
像一根干枯的树枝
大地上，饿死了很多骆驼
反政府武装醉卧灌木丛林
豹子在夜晚舔舐巨石
2014年
一架麦道MD-83飞机
在萨赫勒上空消失
科普特女人洗净机身
身披羊皮的男人再用白布将其包裹
大象
对你的所有亲近来自于梦境
不止于纯然的骨和血
梦里已无人，一幅荒诞的卷轴
里面的动物，踏入大地，大约因为寒苦
蜷缩下来，让人无法靠近
梦中的兽，巨大无比
孔武有力的四肢，踩踏于荒原之上
我深知，它只是一幅画
被我们反复着色，勾勒密纹
有时它会忿怒，我会控制握笔的力度
当它温顺下来时，像一尊佛，慈眉善目
站在葱茏的原野——
那是一头力大无比的象
马的翅膀
一个月来，心事重重，注意力有些分散——
她咬了我胸脯，我才把头埋向她的耳畔
吻她的耳垂和脖颈，我把头伸向另一侧，她咬我的肩头
我们身上的草已经黏连在一起，像两匹马在撕咬记忆
寻找从身上丢失的因恐惧惊散四逃的所有感受
不确定
我开始热衷于
各种不确定
你的不确定
我的不确定
周遭所有人的不确定
甚至还有
动物的不确定
一般我是通过
眼神来体会
它们的不确定
猫的忧悒
狗的委屈
马的悲伤
所有这些
一定有
耐人寻味的东西
心念
一帮居士
点了一桌子
大鱼大肉
盘中之物
无论色相
个个栩栩如生
老方丈说：
“那都是面捏的”
怪不得
啃完猪蹄儿
再食草鱼
不见他们塞牙
也不见使刀叉
十一楼的夏夜
夏日的夜晚
房灯还没有打开
她们围坐在
十一楼阳台的
巨大玻璃下
尼泊尔的长条毯
宽长刚刚好
母亲向着窗外指指点点
月亮已升起
万家灯火
像少时
她从平房的单层玻璃窗口
向往张望
身体的宫殿
荒原上，一棵分娩的树，喊疼
她祈求雨水。于是，野风剥开了铅云
猎人躺在阴影下，巨石长出牙齿咀嚼苔藓
高大陆的鹿，低头涉过雪原，趟过大海的浅滩
火把照亮了墓穴，亮如白昼，血淋淋、湿漉漉的手
野牛皮、山羊皮、狼皮，沿着石阶铺到山顶的宫殿
越来越近
少年时
学校周围是一座大寺院
寺院从山角
一路铺来
山顶深处
又隐匿了一座白庙
抬头望去
雾霭沉沉
鹰鹫盘旋其上
今年得闲
往大寺院
寺前已开辟广场
一群群鸽子
在信徒和红墙之上
来回低飞
我蹲在地上
看鸽子啄食谷粒儿
直到同事唤我
才起身发现
白庙就在眼前
却不像少年时
那般遥远
隐秘
秘密
自从秘密被我知晓
它再也不敢兴师动众地暗示我
只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予我虎豹的力量
又在我疲惫昏睡之际给我安上大鹏的翅膀
走出荒原
她痴迷于无人能懂的象形文字
她的论著布满了书柜和网络
有一天我梦到赤裸的她——
在兽皮羊毛和粗褐堆起的软床上
她的肉身文满了蛇形的古代文字
原刊于《白唇鹿》2022年第二期
德乾恒美，藏族，安多卓仓人。有诗作入选《2008-2009中国诗歌双年巡礼》《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中国诗歌年选》（2015、2016年卷）《中国先锋诗歌年鉴》（2017、2018年卷）《青海当代诗歌36家》《DIE ERDE SPRICHT MIT GOTT》（德国）等诗歌选本。部分作品被译成英、德、韩等文，出版个人诗集《吐伯特群岛》《身体的宫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