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随记
寒露已过，霜降未至
一场又一场大雪
已经落在了青藏雪域
远在南国的友人说
他们那里并没有鲜明的四季
满池塘的荷叶都已经枯萎了
依旧拍不出来自己想要的片子
尊敬的长者说：
“午间阳光直射到水面的时候，
就可以看到，形销骨立的苇子，
若戟般高贵地林立！”
秋英早已结下了如针的种子
我也慢慢放下了怨怼、争讼和义气用事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领悟
菩萨垂眉，金刚怒目？！
入冬时想起卓尼普
我们是从东南边的小路上山的
几台收割机正在席卷蜿蜒的梯田
大地上再也见不到，一家人
弯腰挥镰的抢收景象了
垭口的风依旧很紧
儿时的玩伴从另一个山头驱车而来
“我在那里养了四百多只绵羊，
每天都要去看一看，拢一拢。”
在风中费劲地互点一只烟卷时
我们都已年近五旬
成片成片的沙棘挂满了金色
几株高大的云杉倒伏山神脚下
已经听不到如涛的松声了
背阴处的半坡野草莓
还能让这个午后美好而宁静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还是没能碰到那只憨态可掬的獭拉
转眼就要入冬了，大地上的生灵越来越少
我们依旧忙忙碌碌——
有时候不禁在想，什么时候
也能躲进积雪覆压的地层
过上一个没有惊扰的冬天？
群山复归寂静
健硕的骒马打着响鼻特特而来
衣着鲜亮的俊美少年
在平整的冰面上走得愈发忐忑
大路尽头，一身锈毛的老犏牛缓缓而至
负重的木车偶尔也会碾碎几片薄冰
群山很快就复归寂静了。静得只能听到
丁丁的伐木声从另一个时空遥遥传来
天地很快复归寂静。静得只能听到
尚未出窝的雏鹰又舒展一次翅翼
我们的内心很快也复归寂静
这个时候，就能听闻
一片雪花压低整个世界的声音
一朵花在晨曦里盛开
兄弟从故乡带来手工石磨的糌粑
江格尔河畔的酸奶和足够温暖的故事
我们都牵挂着更远处的亲人
牵挂着，繁华灯火里
蜗居深冬的每一份艰辛
小雪无雪，大雪也将无雪
春天到来之前，我们都得守着
沉默蠕动的大河，和岁末年初
所有的严寒与干燥
一杯土酒依旧可以驱寒，解乏
你说，更喜欢这枚手绘的杯盏
和松下听涛的古意。渐知天命
我们更在意这些凡俗的温暖
黎明时分，一朵蟹爪兰
蛱蝶般伸开柔软的翅翼
这是始终没有弃舍的慈悲和爱
历经数世终于圆满的修行
在人世
在人世够久的了
还是没能学会一个人行走
在雨中，撑一把窄窄的伞
给那些离得很近的人
尽管日子一样寒酸而局促
人到中年的这只手，伸出去时
还得尽量握住温暖和宽厚
从午睡的梦中惊坐而起
太阳就斜斜地滑过去了
记得你乳名的人早已所剩无几
这盆玫红色的长寿花
宛若一朵朵等待盛开的谎言
原刊于《青海湖》2022年第4期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个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