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高原


群峰之巅暮色渐浓

手举松明的人是一条长龙

远足者沿着陡峭的山路

回到故乡。洁白的雪峰

裸露的冰舌又苍老了几分


很多年没有仔细擦拭过

驮牛柔弱的后背,红鬃马绷紧的缰绳

淬火的钢刃和猎枪上沉寂的羚角了

所有的仪轨,都略显疲惫

多像我们规规矩矩的一生


西海菩提馥郁的香气

让整座城市昏昏欲睡——

只能在梦里抵达清冷的高原

听任,那些令人担忧的事情

接二连三地发生



与子书


想起西藏,想起路上

想起我带着你穿越念青唐古拉

风,突然就停了下来

几缕桑烟升入虚空预言般消散

一些话语就再也没有必要说出口


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

封锁世界的坚冰也在逐渐融化

把金色的哈达献给大地上修路的人

白色的哈达,献给辽远的长空


最后的救赎又会来自哪里呢?

余生漫长,缓步徐行是一种奢望

我们都得仓促地告别

泪水,鲜花,酒杯,香案

和一件件御寒的衣裳


最后一片雪落下时

遗忘已经提前抵达

谁又能面朝北方,随手摘下

墙上那片斑驳的光阴?!



生辰


栖身的城市,鲜艳的花朵

都接二连三地开败了

整个夏日,只剩下疯长的葳蕤

一场薄雪落上甘南的枝头

侧倚老屋的那株李子树

花瓣稀疏,又苍迈了不少


五月,从拉卜楞带来的庄重礼服

装扮亲人们吉祥的生辰

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足以让我们忘却,漫长的冬季

曾经历涉的寒冷和凄苦


风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吹着

多年以后,在温润人世

还是不愿费尽心思去甄别

每一缕笑容背后,隐藏着的

究竟是真挚,还是虚妄



林下,或者尘埃


一场雨后,娇嫩的牡丹全凋谢了

玉色叶片落入尘世的泥泞

紫色的斑点宛若陈旧的血渍

我们空余一具皮囊,两腔怜悯

人生却已走完了大半


如果时光再温敦一点

待我归去——

垒土为灶,举杯林下

在蛱蝶单薄的翅翼震颤里

把鸟啼、涧鸣,和遥遥传来的喊山声

一一唤醒



生命之河


陪着你走,到不远的地方

拐过街角就是熟悉的灯火

有的人把故事摆在桌上就离开了

有的人还要在喧闹里逗留很久


十步开外,就是蠕动的黄河

沉默,寡言,多像我们的父亲

蹲在墙角,抽着烟卷

守护着苍老生命里

微不足道的那缕阳光


倾覆尘埃的生命无力救援

肆虐人间的苦难举手无措

这个春天,北方大地

需要一场大雨

庄重地唤醒



一只蝙蝠挂在窗外


天色将晚,孩子欣喜地说

有一只蝙蝠挂在窗外

——这些年临河而居

杂草丛生的风中,陆续停留过

鸽子,麻雀,斑鸠

和一些微不足道的蚊蝇


华灯初上,喧嚣渐消

穿窗而来的微风和鸟鸣

尚能把内心深处

最柔软的声音

一一唤醒



中年


斑驳的灯光映照夜空

高大的天桥横亘街头

这些,都完全符合

对一座城市的最初向往


四十多年说过去也就这么过去了

形态各异的夜色尽头

还会用心等待

破云而至的那缕晨光吗?



大风歌


起风了,风从黄河两岸吹来

所有的花都开得疲惫无比

这个春天,说结束也就这么结束了

我两手空空,甚至来不及

卸下沉重的光阴


湿地公园的壕沟又深挖了一次

黝黑的泥土裸露着新鲜的伤口

一会儿就龟裂了。肥硕的鲤鱼

挤在泥潭之中,延口残喘

每一口投喂,都会沸水般滚开


低空穿梭的银燕是天地的精灵

深植心底的栅栏,还不能

一根一根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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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杰·索木东(1974—),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十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