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在左，杨树金箔片片
隆务河的泥浆扑向车轮
墨汁一样的辙痕提醒我：
金属版画须得血肉蚀刻
二
月亮斜挂在在杨树林的右边
银丝黑线清凉地勾勒盛夏
头也不回地离开又悄悄回眸
狗吠异乡，盛酒的土碗微晃
三
只有一个，只有今天的正午
正午的鸽子，正午的经幡，正午童僧的脚步
风擦着眼镜，风敲着心，风从飞檐铜铃钻出来
细细地琢磨钻石一样的今天的你
四
渴望就是在水里寻找水
直到水成为唯一的水，万有的水
启程的时候，开始给万物分类
在每颗水珠里种上安卧的你
五
在以往对你的赞美中
听出了对自我的嘉许
我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呢
如果不是你映出我的倒影
六
究竟在赞美中力求纯一
像画师在前贤的框架里触摸真核
还是像那些被开光的大地的唐卡
用五色矿石在“万”的世界处处显示你
七
悲哀在于这隆隆作响的隆务河水
从未带我汇入黄河，远天远地的大哭和大笑
喜悦也在于梦里一遍遍洗濯骨架的隆务河水
仿佛一次次千曲百折地入海后，我又回来了
八
离金色的河谷越来越远
在一条高陡的坡崖行走
每走一步，都会遇到野狐和蜜蜂惊诧的表情
其实寸步未离啊，我是酥油灯盏沉默的一滴
九
燕子啊，你要从秋天飞往春天
牧人只能勒紧马缰注目你闪电的羽翼
另外一个“一”吸引着我跨过高山深河
背负行囊，喘着粗气穿过帷幔重重的梦境
十
看啊，看啊，看啊
看我这个疯子来和这些高贤大德斗法
看我这个疯子要把酥油灯盏的光焰擦得更亮
看看这个悲哀的癫狂者，看看菩萨眼里的这个苦孩儿
十一
一层层地迈过阶梯，沉渊涌动，山云入眼
原本形象清晰的导师，却从眼前转到了身后
七彩阳光里蝴蝶舞蹈，翅羽筛落零碎阴影
而蜜蜂落在花蕊，弓起身子采蜜
十二
这两只草原百灵鸟在争辩吗
不，仔细听听，它们在为爱而弘法
都要用自己的爱为爱侣洗礼——
难怪这个早晨变得焦急而甜蜜
十三
酥油灯火梳着夜幕厚重的流苏
像是天空流泻的牛乳劝慰所有无形象者
一只明亮的燕子驮着风暴远走
我知道谁在这片草原祝福万物
十四
对于竹节做成的笔杆
铁制的笔尖大概就是异端
铁器和木头被温暖的手指握住
在藏纸上写下芬芳的云纹
十五
多少次在梦里遗失了你
醒来，加倍地感到孤单
就在这冬夜禅坐到天亮
念珠一颗颗在指间流转
十六
搭建了三座桥，终于心意相通
塔加山像核桃展现全部果肉
一转念竟然陌路，无从相认
并坐一根针上，也隔着大壑深沟
十七
谦单的种子怀藏骄傲的愿望
压挤内心，让蜜汁提前流走
一株芨芨草在暮色摇动枯羽
与飞鸟投落的影子啜饮涩酒
十八
看见这些锦囊中长条经文
看见贝叶经上一行行文字
看见经文的颜色转向沉着
显示黄昏、琥珀、氤氲的你
十九
以为已经走到最后一座殿宇
以为沉睡在匣盒最底下的经叶上
以为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别人吹亮我
一阵山风却把香灰舀到夜的空茫里
二十
山垭，路口，桥梁缠挂经幡
这是在追忆光的每次流转
每时每刻，水都边呜咽边祝福：
你在身边，你刚走过，你就要来……
2020年9月1日—2020年10月2日
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法治报》总编辑。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別径》等。获青海省第六届和第八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等。
